小夏說,師傅考慮好了?


    唐爺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夏說,餘下的事,那我就去安排了。


    客廳裏一陣安靜,唐爺端坐在太師椅上,麵色從容而安定。餘炎寶快步進來,問唐爺,嶽父找我有事商量?唐爺輕抬一下手,示意餘炎寶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唐爺說,漢清不在了,你是我的女婿,雖不姓唐,那也算是唐家的男人。餘炎寶惶恐地看著唐爺,他說,嶽父有事盡管吩咐吧。唐爺平緩地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明天是農曆十五,明天上午也應該是大東亞和平維持會開幕典禮的日子。餘炎寶說,是,這件事報上都已經公布了。唐爺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餘炎寶拿捏不住唐爺說話的用意,他說,記得,嶽父是什麽意思呢?唐爺重重地一聲嘆息,慢聲說,明天上午我不去靜安寺燒香了,我決定了,要去當那個副會長。餘炎寶聽罷,怔怔地望著唐爺的臉。唐爺的臉上很安靜,絲毫沒有異樣的表情。餘炎寶仿佛突然間回過神來,眼裏閃現出一片狂喜的光澤。餘炎寶說,嶽父,你真的決定了?唐爺點頭說,是啊,為了唐家的人生存下去,這個決定現在還不遲吧?餘炎寶接過話說,不遲不遲,嶽父開明,開明啊。唐爺輕緩了一口氣,他說,漢清死了,我這個做父親的人,到底也算是想明白了,我還有選擇嗎?沒有了。餘炎寶欣喜地說,好,這樣好,這樣就好,這樣一來就變被動為主動了,我一會就去告訴塗老爺,他還一直在等著您的回話哩。


    唐爺的兩隻手相互搓了搓,沒有了那串佛珠,顯得拘謹而不自然。唐爺說,炎寶呀,為了唐氏家族,你也是夠費心了,現在我很多的事,都要指望你了。餘炎寶像是一條春日裏復甦的蛇,總算是緩過了勁兒來,他說,是呀,為了唐家,我可是用盡了心思,日本人,那是不能跟他們硬碰的,我們國家沒有這個實力,沒有這個資本和資源,何況我們這些草民百姓,那也就隻能見風使舵,汪精衛主席現在得勢了,我們就應該跟隨著汪主席,這麽大個國家,最終還不是得讓中國人自己來自治和管理嘛。塗老爺便是最典型的明智人士,說是投奔日本人,實際上是壯大了自己在上海灘的實力和勢力,現在有嶽父跟隨著塗老爺一塊,在上海灘那可謂就是強強聯手了。嶽父呀,其實這段日子來,我心裏還是很愧疚的,今天見到嶽父你的態度,我已經安心多了。唐爺說,有什麽好愧疚的,你又不是外人,你也不都是為了唐家嗎?


    餘炎寶內心好一陣感激,他說,那是,那是,說實話吧,商行門頭的那塊大東亞的招牌,便是我讓京野先生把它先掛上去的,因為我心裏清楚,您老肯定心裏還拐不過彎來,既然掛上去了,那就省去了跟日本人對著幹,唐家也不會有災難了。再就是小夏的問題,他是你的好徒弟,這沒錯,他要報仇雪恨,也沒有錯,但他給我們唐家招惹麻煩,那可能就是滅門之災了,六叔給雞湯下的那包毒藥,也是我私下交給他的。我為了什麽,我不容易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唐氏家族興旺發達。現在小夏不殺人了,收斂了,我也不會去上麵揭發他了,還是把他當家人看。嶽父,這也都是您的麵子。現在好了,嶽父你當了副會長,明年的市長競選,我的希望也就大了。等到日本人走了,上海灘的天下,那就全是我們的了。唐爺微微一笑,似乎這一切都早已料到。


    唐爺如釋重負地說,炎寶呀,你很有才幹,當年我決定把蘭兒嫁給你,今天我可是曉得了自己的眼力了。


    餘炎寶把胸脯挺得高高地說,為了唐家的利益,炎寶即使赴湯蹈火那也是在所不辭。


    餘炎寶離開客廳的時候,唐爺起身相送。


    唐爺看著餘炎寶離去的背影,眼裏一片悲哀,喃喃說道,人心隔肚皮,到底還是知麵不知心啊。


    第二天就是農曆十五,漢清死的那一天是農曆初一,距今恰好是15天。中國人有句老話,你做得出初一,我就做得出十五。昨天晚上,唐爺是這樣跟家人說的。唐爺還說了,古人雲,覆巢之下無完卵。


    天空麻麻發亮,冷清的街道上響過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微弱的街燈映照著“京野洋裝店”,隻見一個黑影翻身跳進了店鋪一側院牆。這個黑影正是小夏,小夏推門來到店鋪的前廳。暗淡的光線中,兩名守店的日本浪人和衣躺靠在櫃檯一邊的沙發上,兩人的腿邊都架著長刀。小夏疾步上前,順勢操起一把刀來,回身一抽,隻聽見兩股血水“沙沙”灑地的聲音,一對日本浪人似乎在睡夢中就被永遠送去了故鄉。


    小夏輕輕地拉開店鋪的大門,彩兒和水月閃身進去。


    他們三人很快經過店鋪大廳,上了後麵的樓梯。樓上臥室的門虛掩著,小夏手指一點,那扇門慢慢地往裏推開來。彩兒的手在門邊的牆壁上按動了一下電燈開關,臥室裏頓時大亮。


    這間豪華的臥室裏麵擺放著青一色仿古的紅木家具,這些家具大都是唐氏紅木製造,而且有些年頭了,其中一件紫檀透雕雙龍紋畫案,便是漢清在5年前親手打造的,畫案兩側腳足的上下橫檔之間雕刻著降龍垂雲頭圖案,此圖案線條優美,古樸厚重,足見漢清的良苦用心。那一年的深秋,水月嫁到唐家來,漢清正在雕刻這件家具,漢清還說,京野先生如此欣賞他的作品,而且喜好中國書法,這張畫案那就讓給他收藏好了。畫案一邊的鼎形木供桌上,擱著一隻紫檀木雕的梳妝盒,盒上的樹木花鳥,是唐爺在數年前親自雕刻,準備留給小女彩兒做嫁妝的,因為唐爺著急要收殮江邊那三十七具抗日誌士暴曬的屍體,求助京野去跟井川說情,作為禮物相送,當時有兩件,另一件讓京野轉交給了井川。日本人的居家,水月和彩兒見到了他們所熟悉的物件,如果沒有戰爭,沒有侵略,這個世界原本是多麽美好和諧。而此時,水月和彩兒陰沉沉的臉上,布滿了殺機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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