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尚怒不可解,躁急異常,群臣不敢進諫,獨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道:


    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盛,父慈母愛,子乃孝順。今皇太子為漢嫡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蹙皇太子,造飾奸詐,群邪錯謬,太子進則不得上見,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今又構釁青宮,激怒陛下,陛下不察,即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願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勿令太子久亡,致墮奸人狡計。臣不勝惓惓,謹待罪建章闕,昧死上聞!


    武帝得書,稍稍感悟,但尚未嚐明赦太子。太子出走湖縣,匿居泉鳩裏,隻有二子相隨。泉鳩裏人,雖然留住太子,但家況甚貧,隻有督同家眷,晝夜織履,賣錢供給。太子難以為情,因想起湖縣有一故友,家道殷實,不如召他到來,商決持久方法,乃即親書一紙,使居停僱人往召。不料為此一舉,竟致走漏風聲,為地方官吏所聞。新安令李壽,率領幹役,夤夜往捕,將太子居停家圍住。太子無隙可走,便閉戶自縊。好去侍奉母後了。惟二男幫助居停主人攔門拒捕,結果是同歸於盡。多害死了一家。


    李壽飛章上陳,武帝還依著前詔,各有封賞。後來查得巫盅各事,均多不確,太子實為江充所迫,不得已出此下著,本意並不欲謀反,自悔前時冒失,誤殺子孫!高寢郎車千秋,供奉高祖寢廟。又上書訟太子冤,略言子弄父兵,罪不過笞。皇子過誤殺人,更有何罪?臣嚐夢見白頭翁教臣言此。真善迎合。武帝果為所動,即召見千秋。千秋身長八尺,相貌堂堂,語及太子冤情,聲隨淚下。武帝也為悽然道:“父子責善,人所難言。今得君陳明冤枉,想是高廟有靈,使來教我呢!”始終迷信鬼神。遂拜千秋為大鴻臚,並詔令滅江充家,把蘇文推至橫橋上麵,縛於橋柱,縱火焚斃。特在湖縣築思子宮,中有歸來望思台,表示哀忱。小子有詩嘆道:


    骨肉乖離最可悲,宮成思子悔難追;


    當年枚馬如猶在,應賦《招魂》續《楚辭》!


    太子既死,武帝諸子,各謀代立,又惹出一場禍祟來了。


    欲知如何惹禍,請看下回便知。


    衛氏子夫,以歌女進身,排去中宮,得為繼後,貴及一門,當其專寵之時,弟兄通籍,姊妹叨榮,何其盛也!公孫賀起家行伍,因妻致貴,出為將,入為相,彼果知相位之難居,何不急流勇退?況有子敬聲,驕奢不法,不教之以義方,反縱之為淫佚,既罹法網,尚思贖罪,幾何而不淪胥以亡也。陽石諸邑兩公主,並遭連坐,皇女喪生,必及皇子。江充之譖,由來者漸,太子慮不自明,矯詔捕充,充固死有餘辜,而父子相夷之禍,自此成矣。太子敗而衛後死,衛後死而衛氏一門,存焉者寡。人生如泡影,富貴若幻夢,何苦為此獻媚取榮耶?武帝南征北討,欲為子孫貽謀,而反自殺其子孫,尤為可嘆。思子宮成,歸來台作,果何益乎?


    第七十七回 悔前愆痛下輪台詔 授顧命囑遵負扆圖


    卻說武帝年至七十,生有六男,除長男衛太子據外,一為齊王閎,見七十三回。一為昌邑王髆,見七十四回。一為鉤弋子弗陵,見前回。還有燕王旦,及廣陵王胥,係後宮李姬所生,旦胥二子,與閎同時封王,在宗廟中授冊,格外鄭重。事見元狩元年。閎已夭逝,燕王旦係武帝第三子,兩兄俱死,依次可望嗣位,遂上書求入宿衛,窺探上意,偏武帝不許。貳師將軍李廣利,欲立己甥昌邑王髆為太子,屢與丞相劉屈氂商議;屈氂子娶廣利女為妻,兒女私親,當然允洽。征和三年,匈奴兵入寇五原酒泉,漢廷聞報,即由武帝下詔,遣李廣利率兵七萬,往禦五原;重合侯馬通,率四萬人出酒泉;秺音妒。侯商邱成,率二萬人出西河。李廣利陛辭登程,由劉屈氂送至渭橋,廣利私下與語道:“君侯能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富貴定可長享,必無後憂。”誰知是催他速死?屈氂許諾而別。


    廣利麾兵出塞,到了夫羊句山,正與匈奴右大都尉等相遇,當即驅殺一陣,虜兵隻有五千騎,戰不過李廣利軍,當即敗走,廣利乘勝趕至範夫人城。城係邊將妻範氏所築,故有是名。馬通軍至天山,匈奴大將偃渠,引兵邀擊,望見漢軍強盛,不戰而退,馬通追趕不及,因即退還。商邱成馳入胡境,並無所見,乃收兵引歸,回走數十裏;忽由匈奴大將,與李陵率兵三萬,從後追來,不得已翻身與戰,擊退胡兵,重複南行;偏胡兵且卻且前,連番接仗,轉戰八九日,至漢軍南臨蒲奴水濱,力將胡兵擊退,方得從容回來。兩路兵已經言旋,隻有李廣利未歸,武帝正在記念,驀由內官郭穰,報告丞相屈氂,與貳師將軍密約,將立昌邑王為帝,丞相夫人,且使女巫祈禱鬼神,詛咒主上。漢官妻女何好幹預政治。武帝又勃然大怒,立拿屈氂下獄,查訊定讞,罪至大逆不道;便命將屈氂縛置廚車,腰斬東市,妻子並梟首華陽街,李廣利妻子,亦連坐拘係。


    當由廣利家人,飛報軍前。廣利惶急失色。旁有屬吏胡亞夫進言道:“將軍若得立大功,還可入朝自贖,赦免全家;否則匆匆歸國,同去受罪,要想再來此地,恐不可復得了!”廣利乃冒險再進,行至郅居水上,擊敗匈奴左賢王,殺斃匈奴左大將,還要長驅直入,誓搗虜庭。軍中長史,因廣利違眾邀功,料他必敗,私議執住廣利,縛送回國。不幸為廣利所聞,立將長史處斬。廣利知軍心不服,下令班師,還至燕然山,不料胡騎前來報復,抄出燕然山南麓,截住去路。漢軍已經疲乏,禁不住與虜再戰,隻好紮下營寨,休息一宵,再行打仗。到了夜半,營後忽然火起,復有胡兵殺入,漢軍大亂,開營急走,偏前麵被胡騎掘下陷坑,夜黑難辨,多半跌了下去。李廣利雖未墜下,也覺得無路可走,前有深塹,後有大火,眼見得死在目前,自思僥倖得脫,也是一死;不若投降匈奴,還可求生。未必!未必!主見已定,便即下馬請降。匈奴兵把他擁去,使見狐鹿姑單於,單於聞他是漢朝大將,特別待遇。後聞漢廷誅死廣利妻子,更將己女配與廣利為妻,尊寵在衛律上。律陰懷妒忌,欲害死廣利,一時無隙可乘。待至年餘,適值單於有病,禱治無效,律即買囑胡巫,叫他入白單於,說是廣利屢次入侵,得罪社稷,應該將他祭社,方可挽回。單於尊信鬼神,遂把廣利拿下,廣利還疑是單於無情,怒罵單於道:“我死必滅匈奴!”何若早死,免致喪名。單於竟殺死廣利,用屍祭祀。會連日大雪,畜產凍死,人民疫病,單於始記起廣利前言,恐他作祟,特為立祠。看官試想,廣利死後,不能向衛律索命,豈尚能災禍匈奴麽?是極。話休敘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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