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有了一些存款,不多,但休息一天是足夠的。米瑟開心壞了,他還隱約記得一些自己更小的時候的事,但後來他的確再也沒有體會過那樣的快樂。一開始他們隻是在街上逛,什麽也沒有買,就已經足夠讓米瑟高興得像要飛到天上去了,直到米瑟看到了一家百貨商店,他朝母親投去了渴望的眼神。米瑟的母親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笑著點了點頭,他們走進那家店裏,花掉六個銅幣,給米瑟買了一個帶著果醬的麵包。米瑟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快樂,因為那已經是一個孩子能擁有的最幸福的心情了,他把麵包分成兩半,和母親一起吃掉了它。然後就在回家的路上,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撞倒了他的母親,從她的大腿上碾了過去。米瑟不明白,為什麽命運總是對他如此苛刻,就好像他生來就欠了什麽債,隻要稍微過得好了一些,就一定要被立刻摁在地上,把自己的幸福和快樂通通吐出來。米瑟從來沒有見過那麽血,他的母親呻吟著,像一隻已在屠夫刀下被割破了喉嚨的母羊,隻剩下無用的掙紮,而那輛馬車已經絕塵而去,沒有任何人下來看他們一眼。周圍的路人漸漸圍了上來,他們都說,她已經活不了了,但米瑟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話,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把他的母親背到了背上——他那麽矮小,女人的雙腿幾乎都拖在地上,大腿扭曲著,米瑟根本不敢多看哪怕一眼。也許是有人幫了忙,米瑟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醫生,醫生告訴他,治這樣的傷,需要先支付兩個金幣的診金。兩個金幣,照理來說他們是有的,但當米瑟把母親的荷包掏出來數了一遍後,才發現他們隻有一個金幣,十九個銀幣,還有六個銅幣。還差六個銅幣,米瑟想,我為什麽要吃那個麵包呢?周圍的人慌忙散去了,六個銅幣用來購買最便宜的食物,可以充作一個家庭三天的口糧,更何況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兩個金幣就能治得好的。沒有人願意借錢給一個十歲的孩子,醫生也並不準備大發慈悲,米瑟隻好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數著那些錢,期望是自己數錯了,其實在哪個椅角省晃裏還藏著六個銅幣,可以換回他的母親。米瑟曾經做過類似的噩夢,永遠算不對的數字,永遠數不清的麵包,這就像是一場噩夢,無論怎麽數,總是差了六個,等到女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微弱,米瑟的神情也麻木了。他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因為一個該死的麵包,因為一個該死的意外,因為這該死的命運。現在想來,他後來對金錢的吝嗇,大概就是從這裏開始的吧。但無論如何,米瑟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第121章 一個十歲的孩子當然是留不住那些錢的,他被人打了一頓,搶走了錢,但勉強保住了母親的屍體,在郊外挖了個坑,將她埋了。等米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但那已經不是他的家了。母親的死訊很快就被知道,房子的主人前來討要租金,米瑟沒有錢,於是被趕了出去,隻能像條小流浪狗一樣住在別人家的房簷下,或是稻草堆裏。好在天氣不算太冷,米瑟又知道有地方可以做工,換一口飯吃,勉強活了下來。但人是沒辦法單純為了活下來而活下來的,無論如何,一定有什麽想要做到的事才行。米瑟那時候的想法簡單又天真,他想找到他的父親。雖然這個男人並沒有在他短暫的人生裏存在多久,但他是他的父親,是像母親一樣的親人,無論如何,米瑟得找到他。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米瑟便一直在為了這個目標奮鬥。米瑟一個人的第一年,他的勤勞打動了作坊裏的師傅,對方想要收他做學徒,但有人指認米瑟偷了作坊裏的東西,他因此被趕了出去,差點餓死街頭。米瑟終究沒有餓死,而是幸運地找到了另一個可以工作的地方,雖然過了半年多,又因為類似的事情被趕走了,但還有其他地方願意收留他。三年間,米瑟幾乎要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他到處奔波,居無定所,總歸是磕磕絆絆地長到了十三歲。雖然十三歲的孩子也不大,但米瑟終於有拿到工錢的資格了,他開始打聽自己父親的消息,也有了些眉目,隻是那個地方有些遠,他還得更加努力工作才行。操蛋的命運當然不會放過他,米瑟換過三次工作,攢下來的錢被人偷過一次,搶過兩次,自己弄丟過一次,直到十五歲的時候,才終於勉強把錢存夠了。但當他高興地走在路上,計劃著如何去往另一個城鎮時,卻看見了一個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兒。米瑟很珍惜自己賺來的錢,他想,我還想去找父親呢。米瑟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把所有的錢和女孩兒一起帶給了醫生,自己重頭開始。大男孩兒拿到的工錢當然比小男孩兒多,而且十五歲的米瑟已經學會和人打架了,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輕易從他手裏把錢搶走的。這個年紀正是人類最頑強又最具有生命力的時候,不論失敗多少次,都能毫無畏懼地再站起來,米瑟就像─株野草,生機勃勃地駐紮在命運為他準備的鹽堿地裏。長勢似乎還不錯。十六歲的時候,米瑟終於再次攢夠了錢,這一次,他順利地去往了他父親所在的城鎮。在甩掉他和他母親這兩個拖油瓶後,米瑟的父親如願以償地和那位貴族小姐結婚了,他畢竟有些經商的本事,同時也長了一張英俊的臉。米瑟的長相有六成是自他那裏遺傳來的,米瑟的母親把自己最好的那部分給了孩子,組成了剩下的四成。米瑟找到了那位貴族的莊園,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乖巧地等在了路邊。他其實沒有多大的指望,十歲的米瑟想和父親一起生活,但十六歲的米瑟已經懂得了很多事情,他隻是想看看自己的父親,再和對方寒暄一番。他甚至不會告訴他母親的死和自己這麽多年來吃的苦,他隻是想和對方相認,如果能有一個擁抱,或者一句鼓勵,那就更好了。沒有也沒關係,米瑟又想,隻是說上兩句話就好了。米瑟等了兩天兩夜,終於見到了那個男人。米瑟對父親的印象其實並不深,但他一眼就將對方認出來了,也許是因為他們身上相似的那部分,也許是因為某種父子間的感應,總之米瑟知道,坐在馬車裏的那個男人就是他的父親。米瑟看著他的側臉,激動壞了,少年大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如何呼喚對方,他不記得對方的名字,當然也不能叫他“父親”,那會給他帶來麻煩的。最終,米瑟隻能叫道:“霍華德先生!“這是那個貴族家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