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撒兒低聲說著。


    “阿勒塔泥那裏怎樣了?”


    “母親去過了。開始也是哭得死去活來,後來母親用她肚子裏的孩子來勸說,這才令她平靜了些。”


    “唉,可憐!”


    成吉思汗語帶雙關的長嘆道。這既是為那位準母親年輕寡居的悲慘命運,也是為那個還未來到世界上便成為了孤兒的胎兒發出。草原上的每一次爭戰都會製造出大量的孤兒寡母,可是這一次卻真的令成吉思汗感同身受。自己畢生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盡量阻止這種悲劇繼續發生下去,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員。


    “一定要設法阻止這種事情繼續發生。如果我這輩子做不到,那麽由朮赤來繼續努力!察合台,窩闊台,還有拖雷!這也是你們的任務!”


    “諾!”


    四子齊聲答道。這其中,朮赤的聲音最響,察合台的聲音卻最低。成吉思汗發現,察合台望向朮赤的目光之中有著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卻一時想不起來此前究竟在哪裏遇到過。但是,他明顯感覺到那不是什麽善意和友好。不過,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有餘暇來考察這些。成吉思汗待四子話音方落,便公布了一件在他認為是當務之急的事情:


    “朮赤聽令!”


    “兒臣在!”


    “做為我的長子,你初次領兵遠征便能收取大功,令林中百姓傾心歸降,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因此,我決定由你統領這些百姓,成為林中九千戶百姓之主!”


    “父汗……”


    成吉思汗用斬釘截鐵的手勢製止了朮赤,繼續說道:


    “不要推辭,這是論功行賞,即使你不是我的長子,也將獲得同樣的恩賞!”


    他話鋒一轉,對其餘三子道:


    “至於你們,我將八千戶百姓交予察合台統治,窩闊台和拖雷各五千!”


    “謝父汗!”


    察合台的回答愈發低弱了下來,這種不滿的態度明顯指向多他一千戶的朮赤。成吉思汗顧不得去教訓他不要忌妒,又轉向合撒兒道:


    “你是我的長弟,多年來輔佐於我,為蒙古做出了重大貢獻。因此你的封地也將超越你的其餘兄弟,宜領四千戶百姓。”


    接下來,成吉思汗又將兩千戶百姓封予三弟合赤溫,異母弟弟別勒古台則得到了一千五百戶。至於叔父答裏台,成吉思汗命他去統領先前由於背叛而遭到廢黜的劄合敢不的那些克列亦惕舊部。對於這位曾經幾度背叛自己的叔叔,他實在不想讓他留在眼前,因此特意將他貶去遠處。這種流放的態度後來遭到以博兒術、木華黎和失乞忽都忽為首的重臣們的反對,聯合進言勸他念在他是也速該唯一的弟弟的份上,不要過於苛待於親叔父。何況他已經年過六旬,也不會再有任何興風作浪的可能。這才使得成吉思汗回心轉意,這才作罷。


    在親友中得到封地最多的是母親月倫與幼弟帖木格,二人的領地合計一萬戶,同時派古出、闊闊出、種篩和豁兒合孫這四位老臣為師傅,負責輔佐帖木格。又指派忽難、蒙客兀兒、客帖等三人輔佐朮赤,其餘三子也各為其指派了師傅。特別是針對性如烈火,心地偏狹的察合台,在定製的師傅之數外,又加派了為人厚重,頗有器局的闊闊搠思來規勸和引導他,希望能於淺宜默化之中逐漸消除掉這個缺點。即使不能消除,也要盡量將其抑製在一個可以容忍的範圍內,不致釀成不可收拾的禍端。


    給予母親和幼弟的封贈,再多也不致引起眾人的不滿,因此成吉思汗希望這樣可以稍稍慰藉一下正陷入巨大悲痛之中倍受煎熬的她。然則,這種程度的補償對於母親而言,究竟能有多少意義呢?果然,從弟弟帖木格的回覆中證明,母親對此事的態度完全是嗤之以鼻,除了一聲冷哼之外,竟無隻言片語。


    ——看來母親真的是不滿意啊。


    這一瞬間,成吉思汗深感自己心中的情義是如此的貧乏,思想是這般的枯竭,以至於除了物質與權力之外,竟再也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貨色。當一對原本應是骨肉相連的母子親情,如今卻蛻變為錙銖必較的純粹利益關係的時候,那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情啊。可見,在自己走向政治上的絕對成功之時,卻在家庭關係和親人情誼上一敗塗地,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然而,人一旦踏上權力戰車,就再沒有片刻留顧的餘暇。遠征唐兀惕(1)的決策已經形成,出兵的日子迫在眉睫。


    這次出兵,完全是一次對未來攻擊金國的預演,也是解除後顧之憂的必然手段。在十三世紀初頁的中國境內,仿佛又回到了紀元3世紀的三國時代。在華北地區,有持通古斯語言的女真人所建立的金國,華南則是漢族建立的南宋(2)。雙方大致以淮河為分界,處於時戰時和的對峙狀態。由於大部分精力為南方政權所牽製,使得金國不得不允許在自己的西北一隅存在著另一個較為弱小的西夏政權。


    所謂西夏,即蒙古語之中的唐兀惕。這個國家所統治的地域大約相當於今天的甘肅(2)和寧夏兩省全境、內蒙古西部的河套地區以及青海省的東北部。雖然論其疆域是三國之中最為局蹙,但其立國時間卻最為久遠。大約從成吉思汗時代向前追溯兩個世紀的北宋初年,生活於這一代的屬於藏民族一支的唐兀惕人便在其拓拔皇族的帶領下據地稱王,借用漢字“夏”為國號,並改姓李氏。這是一個深受漢文化影響的國家,卻又保留了本民族的傳統,獨特的西夏文字便是兩者相嫁接的產物。兩百年來,這個國家依靠巧妙的外交手段和堅強的民族精神在中原統治者和北方遊牧人之間左右逢源,安然存續至今。直到成吉思汗將其納入自己的視野之時,才迎來了它最為困難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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