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我。”胡純皺眉,這一點必須和白光解釋清楚。“他……”


    白光一揮手,打斷她的解釋,豁達道:“喜不喜歡你倆也沒結果,我不在意,你更別在意。”


    胡純愣住,對啊,在意的人隻有她自己。所有人都知道,她和神主不會有結果,過程如何更不重要了。


    “我覺得你朋友說得很對。”炬峰突然出現在火堆不遠處,身上帶的風差點吹熄了火焰。


    胡純坐著沒動,也沒理會他,白光卻異常興奮,喜笑顏開地跳起身,連連讓炬峰坐,甜甜招呼說:“子孫叔叔怎麽來了,吃了嗎?有梨。”


    炬峰也不客氣,非常自然地坐在胡純和白光中間,狀若無意地說:“沒吃,肚子餓。”


    “我這就給你弄飯去。”白光賢惠地跑走了。


    周圍又安靜下來,炬峰看著胡純,“我知道你很傷心。”他輕聲說,沒有嘲諷刻薄的意思,就有一絲溫柔。“刺蝟有一句話說得真好,沒有能力的時候,先自保,才有其他可能。”


    “連你也相信……其他可能?”因為希望太渺茫,殺琇喬報仇這句話都不願意明說出口,會顯得自己癲狂癡妄。


    “你並不知道自己的可能性有多高。”炬峰笑著搖搖頭,“因為你還是不了解雍唯的力量有多大。他是天帝所有兒子當中,神力最強的,可以說,天上地下沒有他硬拚不過的人。聽清楚,是硬拚,可是他對付不了智取。”


    胡純皺眉,她當然明白炬峰的意思。


    “你隻是給他看個大門——”揶揄的語氣又來了,“他就能為你打碎綠辛,當然了,”炬峰痛心地冷笑,“你也不知道綠辛有多強大和珍貴。總之,你應該是沒可能擁有那麽強的力量了,可是你還有可能借用這股力量。”


    “可是……”胡純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自信,堅定認為俗豔的地狐,能借用到神主的力量。


    “因果。你已經見識到因果的力量了。”炬峰嚴肅起來,“一些天機我不能泄露,可是我能告訴你的是,因為我知道你和雍唯注定在一起,所以定住了你的笑臉。你也知道,他最看不得人笑,我想看看命運怎麽扭轉這個局麵。”


    胡純瞟了他一眼,說得文縐縐的,不就是想給雍唯添點兒惡心麽。


    “或許……”炬峰看著火堆發呆,“正是因為你的笑臉,他才注意你,喜歡你,並非我左右命運,而是命運左右了我……”


    “我回來了!”白光在遠處就大聲嚷嚷,還使勁招手,跑到近前,把裙子兜住的東西撲通通倒了一地,大南瓜還砸了炬峰的腳,炬峰倒吸一口冷氣。“紅薯,南瓜,都特別甜,埋到土裏烤熟了吃。”


    炬峰高深的話題被白光打斷得稀碎,三個人都沒再說話,忙著烤吃的。


    “你先跟我回濯州,有我在,你不會有……有危險。”炬峰啃著烤紅薯,突然說,紅薯太燙,他咂了下嘴。


    “我也去!我也去!”白光聽了很雀躍,積極地湊過來,手裏的紅薯差點戳到炬峰臉上。


    “你……”炬峰往後仰了仰身子,躲開她的攻擊,皺眉道:“你就不用了吧,也沒人追殺你。”


    “我閑著也沒事,幫幫你——和胡純。”白光被拒絕後熱情不減。“我還可以給你做飯,我的廚藝那是遠近聞名,嘉嶺第一。”


    “這……”饞鬼炬峰立刻動搖了,“也行吧。”


    胡純安靜地吃著南瓜,她在想,如果告訴白光,這位子孫叔叔的來頭不比雍唯小,白光會不會也能瀟灑一揮手說沒結果所以不必在意?她看了看白光的笑臉,太了解白光了,這笑容是發自心裏的,她是真的喜歡炬峰。是不是也可以反過來看,既然結果毫無懸念,那隻要過程幸福快樂,就足以彌補了?


    “那個要殺我的映霜怎麽沒跟來?”她換了個話題,也換了個心情,有些事是想不出答案的。


    “我打發她走了,哦,對了,我拿了阿紅的尾巴給她,讓她回去好交差。”炬峰口氣很平常,雖然他不想再提起阿紅。


    胡純的心一疼,趕緊咳了一下,她不想再像個傻瓜了,隻會哭泣,於事無補。“這可以麽?我是隻白狐狸。”


    炬峰又拿了塊南瓜,燙得左右手倒來倒去,噝噝抽氣,“能,雍唯他媽可粗心了,你看雍唯,和他媽一樣,腦子好像缺弦。”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眼胡純,淡淡地加了一句,“可好騙了。”


    第17章 得失


    炬峰的子孫廟占地不小,而且地處鬧市,門外就常年有廟會集市,胡純過了兩三天吃飽了睡睡飽了逛的好日子,再加上有白光作伴,她算是真正地體會了一把人世趣味。--**---*---


    炬峰的工作繁多冗雜,怪不得他總牢騷滿腹,從天沒亮的頭柱香求子,到半夜三更還有人來求夫妻床笫和樂,真是見者流汗。胡純倒是很喜歡看他處理這些,也能稍微回味自己攢功德時的忙碌和快樂,有的時候閑散無聊,還跟他一起去完成一下祈願。


    白光活得一直很簡單,所以就快樂,要麽和胡純逛街吃飯,要麽跟著一起去完成祈願,走到哪兒都樂嗬,胡純很羨慕她。如果沒有發生那麽多事,她也應該和白光一樣,心無掛礙地生活修煉,那該有多好。


    傍晚的時候,子孫廟來了一個瘦弱的年輕書生,他站在丁神塑像前很久,也不發願,也不四處看,就愣愣地站著,魂飛天外。他很快就吸引了炬峰三人的注意,湊在一起觀察他,當然書生肉眼凡胎是瞧不見這三位神仙妖怪的。


    “我覺得他是來求病好的。”白光嘴角下拉,手扶下巴,篤定地判斷道,“看看這灰黑的臉色,瘦弱的身形,簡直是久病將死。”


    炬峰嗬嗬冷笑,神色猥瑣,語氣卻還很高冷:“我看未必是病,活像被人榨幹了,或許他有個非常美貌的娘子,是來求子的。”


    胡純無所謂,她現在對任何事都有點兒提不起精神。


    書生終於歎了口氣,動了動,魂歸本位,人也有了表情,眉頭深皺眼睛垂下,默默對丁神說:“丁神老爺,小生正有一樁難事,求丁神老爺指點。”他從懷裏掏出一錠大大的金子,落進功德箱的時候砰的一響,炬峰聽著很陶醉,點頭覺得書生懂事。


    “謔,這幹巴書生還挺有錢。”連白光都詫異了一下。


    書生繼續默念:“前一陣子,我遇見了一個美貌的姑娘,她對我眉目傳情,還約我到她家裏讀書。其實沒過多久,我就知道,她是隻狐狸精。”


    炬峰和白光都看了看胡純,胡純有點兒憋氣,看她幹嗎,又不她做的孽。


    “她日夜同我歡好,既給我錢花又照顧我吃穿,對我……也是極盡溫柔。我除了日漸衰弱,其實過得十分稱心。”書生說到這兒,神色裏微微有了些旖旎,隨即一寒,“可她畢竟是妖,畢竟在吸食我的陽氣,我欲離去,怕她翻臉追殺,若請道士降服,到底也有些不忍。聽聞濯州丁神極其靈驗,您若聽見我的心聲,就護佑我平安離開狐狸宅邸,從此兩不相幹,各自恬淡度日。”


    這個祈願就有點兒新奇了,三個人都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書生在功德簿上寫了姓名和地址,再三請求丁神前往護佑。


    白光跑過去看他留的地址,競城,她微微一訝,“夠遠的啊,都出了嘉嶺山脈的範圍了,我都沒去過競城。”她又看了看功德箱裏的大金錠,撇嘴說,“怪不得出手這麽大方,是狐狸精答謝他的呀。”她歪頭看炬峰,“丁神老爺,你管是不管?”


    炬峰用小手指捋了捋眉毛,“這麽有趣的祈願我還沒碰見過,而且書生這麽大方,哦,應該說狐狸精這麽大方,我倒想去瞧一瞧熱鬧。”


    到了書生說的時間,炬峰用縮地術帶胡純和白光到了競城,可是沒有找到書生留的那個地址。整個競城就沒有這麽一條街道,更不會有他說的宅子。


    “看來這狐狸精有些能為。”炬峰挑眉,做了個毫無誠意的讚許表情,“這書生能從她幻術中走出去不難,難的是還能自己走回來,穿街過巷,深信不疑。看來……”他帶胡純白光飛上競城最高的城樓,四下觀瞧,“她應該把整個競城都布下了幻境,書生隻要一踏入競城,就迷了。”


    正是午時,太陽當空,想來書生是選了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與狐狸精攤牌。胡純什麽幻境也看不出來,整個競城籠罩在陽光之下,十分清朗恬靜。


    “啥都沒有。”白光坦白地說。


    炬峰鄙夷地瞟了她一眼,“同樣是妖,看看人家,再看看您二位,真給嘉嶺群妖丟臉。”他抬手一指,“就是那裏,整個幻術的中心。”


    胡純白光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在城外整整十裏地的荒坡上,書生還堅信自己住在競城裏麵呢。


    “走吧。”炬峰縮地,帶著二人風馳電掣趕去。


    在三人眼中,書生和狐狸精坐在荒坡的地上,麵前什麽都沒有,可看書生的神情,似乎身在豪宅,品嚐著美味佳肴,他還做了個喝酒的動作,手裏什麽都沒有。


    胡純和白光都比較關注狐狸精的相貌,細細打量她,果然是個美人,而且是那種媚骨嬌神的豔光四射。白光看罷又扭過頭來看胡純,小聲評論說:“和她一比,你太寡淡了,人家是百年陳釀,你是涼白開。”


    胡純愣愣地看著狐狸精,心不在蔫地嗯了一聲。


    書生做了放下酒杯的動作,然後眷戀地環視周圍,“嬌茸,若要離開這裏,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狐狸精嬌茸微微一笑,這一笑月融星頹,顛倒眾生,但她的話卻諷刺寒涼,“是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這裏?”


    書生看著虛握的手,不存在的酒杯,自嘲地一笑,“若你不是妖,沒有害我,我是願意和你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的。”


    嬌茸抬手掩口,隻這一個動作就銷盡無數神魂,連炬峰看了都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她瞧著書生,眼裏媚光閃閃爍爍,“我何曾害你?”


    書生苦笑了一下,與嬌茸四目相對,羞於出口的話便兩廂神會。


    “我贈你金銀,送你華服,每日海味山珍,床上蝕骨銷魂,是害你麽?”


    白光和炬峰都搖頭,被嬌茸說服。


    “可長此以往,我便形銷骨毀,精氣喪盡,怕也命不久長。”書生反倒理智。


    “你太多慮了。”嬌茸放下手,紅如櫻桃的嘴唇冷謔地一撇,“我從未想過要與你‘長此以往’。你比別的男人聰明,主動提出來了,他們……”她眉頭妖氣地一挑,眼睛又有了笑意,“可是我趕走的。”


    書生訥訥。


    “我是妖怪,需要男人精元滋養,不過是修煉,沒有害命的意思。我厚禮重謝,你們離去後將養數月自然恢複,娶妻生子富貴平生,吃虧麽?”


    書生看著她,疑惑道:“你不阻攔?”


    嬌茸又姣裏姣氣地掩口笑,眼睛裏盡是不屑,“你已經不行了,你不走,我還要趕你走呢。放心,走出這大門,你便如夢醒魂歸,夢中之事盡皆忘卻,隻以為自己得了天大的一個便宜,揀得許多金銀。”


    書生放了心,偷偷吐了口氣,竟然又起了貪心,眉眼頓時帶了春意,“既是如此,嬌茸,你我不妨再——”


    “打住。”嬌茸臉色一沉,美豔的人一冷臉,就顯得格外無情,“我不貪心,便痛恨貪心之人。莫要惹我厭棄,命喪於此。”


    書生出了一身冷汗,拿起腳邊裝金銀的包裹,踉踉蹌蹌地逃出門去。


    嬌茸冷漠而嘲諷地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輕輕念道:“詆妖無情悔,幻色欺世人,豈知人皮下,皆為貪嗔狠。逍遙勤修煉,歡喜自生神,他朝再相見,已為土下魂。”


    白光聽得糊裏糊塗,大概明白是狐狸精在取笑書生無情,她看胡純,貶低她說:“看看,你真該多讀點兒書了。”


    胡純不理她,隻怔怔看著嬌茸,嘴裏含含混混地念著:“逍遙勤修煉,歡喜自生神,逍遙勤修煉,歡喜自生神……”


    炬峰一驚,道:“不好!我忘記狐狸天生惑人,幻術相通,修為低者遇見修為高者施術,比其他人更容易被迷惑沉淪。”


    這時嬌茸含笑直直往他們這邊看過來,問道:“三位瞧得可盡興?”


    炬峰和白光都沒出聲,這要怎麽回答啊?


    突然周圍就起了霧,還有奇怪的香味,白光覺得嗆,用袖子使勁扇,等霧氣散開一些,她駭然發現胡純不見了。


    “老八,老八!”她喊了兩聲,發現嬌茸也不見了,她頓時急哭,拉著旁邊的炬峰,連連哭訴,“不好了!大狐狸精抓走了小狐狸精,會不會把老八吸幹了啊?”


    炬峰無語地看她,開口的時候掩飾不住對她智商的嫌棄,“她又不是個男的,怎麽被吸幹?而且就胡純那點兒修為,人家恐怕也不屑一吸。”


    “那現在怎麽辦?”白光聽炬峰這麽說,就不哭了,隻是焦急地問,順便拉著炬峰的手不鬆開。


    “你去珈冥山,找雍唯來對付狐狸精。”炬峰心安神定地說。


    “你搞不定嗎?”白光對他有些失望,而且也害怕麵對雍唯。


    炬峰動了動嘴唇,差點被她氣死,使勁一收胳膊,掙脫她的掌握,“你是打算讓胡純一直在外麵飄著,不回珈冥山了是麽?”他瞪了白光一眼。


    “哦——”白光恍然大悟,隨即又躊躇了,“神主不是被老八氣走的嗎,能來嗎?”


    “你說得嚴重點嘛!而且,以我對他的了解,說不定他正端著架子心急火燎地等胡純回去道歉呢。快走,我送你去。”炬峰也不想和她多說,一個口訣,送她到了珈冥山下。


    胡純陷入霧中,聞著那股香味,她並不覺得害怕,隻是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仿佛慢慢飄蕩起來,既不在水裏,也不在風裏,是一片她無法分辨的混沌。


    她看見了她自己,在霧中隱約露出的清晰一塊,她是隻白白的狐狸,眼睛笑著,嘴巴也笑著,在山裏無憂無慮地跑。她也看見了阿紅一家,阿紅給她叼來了一隻燒雞……


    “你的心裏……為什麽有如此多的悲哀和憤怒……”嬌茸的聲音忽遠忽近,時大時小,像問她,又像自言自語。


    胡純又看見了來雲追殺她的一幕,她無助,害怕,帶著青牙連滾帶爬,漸漸絕望了,她竄進一個山洞,山洞裏有一個人……霧氣再次遮蔽了這一幕,她又糊塗起來,想不起遇見的那個人是誰。


    然後的畫麵就更淩亂了,沒有了情節,各種各樣的白眼,天妃的,玲喬的,琇喬的,仙侍們的……她們像走馬燈一樣出現,特別高大,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消失了,出現了下一位……


    還有聲音,俗豔的土狐狸……上不得台麵的地狐……你為什麽糟蹋自己……你為什麽看上她……


    突然有一個聲音夾雜在她們中間,借助他的力量……借助強大的力量……你可以的,你可以達成那個可能……


    胡純覺得頭疼,煩躁地捂住耳朵。


    可是嬌茸的聲音卻能穿透一切阻擋,她幽幽地歎了口氣,輕聲說:“小狐狸,你受苦了。”


    霧氣瞬間散了,聲音也頓時寂靜下去,胡純的心也一敞,再沒剛才的煩躁。


    她忽而又在一片柳林裏,是春天的柳樹,綠得那麽嫩,柔軟的枝條隨風擺動,樹林像一團清新的煙靄,置身其中,仿佛能感受春天的勃勃生機。心情頓時好了,人舒服得飄飄欲仙。


    “我們地狐,相比天狐,的確低劣了許多。”嬌茸的聲音在半空中傳來,胡純抬頭看,隻有春天的明媚陽光,哪有她的影子。“可老天爺也有公平的一麵,我們有卑弱的不足,就會有強悍的天賦。或許仙魔六道對我們的能力不以為然,甚至斥為媚術邪道,可這難道不是上蒼給我們的恩賜?我們天生可以借助他人的修為,增進自己的功力,隻有自己強大了,才會不受任何人的脅迫,不會被任何人欺淩如喪家之犬。”她說到後麵,竟也有了怒意,仿佛觸動了她心底的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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