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了他們,胡純才知道自己低級,從氣質到裝扮都低級。神主的近侍有男有女,長得都很漂亮,因為都是木臉,就顯得特別不食煙火。男的穿淡橙色廣袖羽衣,女的是米白色,搭在一起像浮雲萬朵的傍晚天空。男的梳半髻,剩一半頭發順順的披在後背,發髻上係了金色的逍遙帶,無風自動,瀟灑無比。女的都梳環月髻,帶長長三縷金步搖,輝煌卻不俗氣。臂上勾著淡橙色披帛,也無風自動,感覺她們隨時都要迎風起舞。


    胡純有些自慚形穢,和他們一比,她這山裏的土狐狸真是俗氣到沒辦法看。


    也怪不得神主來來去去正眼也不瞧她,當然了,她也把頭低到胸前,生怕他看見她在笑。


    非常奇怪,神主回來從來不走大門,胡純猜他直接落到他的寢殿,畢竟他的寢殿在世棠宮的最頂端,從大門走上去也要好長一段路。出門是為了擺排場,回來……大概累了,就懶得裝了。所以胡純知道他什麽時候出門,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這時候就顯出渺雲珠的重要了。


    這天神主又大擺人龍的出門去,聽海合說,是去赴什麽宴,一個人神色陰鬱地飛走了。胡純很喜歡他出門,雖然他在不在世棠宮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可他不在的話,心裏會輕鬆很多,而且也沒客人來敲門,正是偷懶的好時候。


    她剛鋪好被子,打算來個愜意的回籠,就聽見撓門的聲音,她心裏一喜,她已經當門童當出經驗了,這種聲音差不多就是白光這個檔次的小妖怪了,而且又在神主外出期間,說明看不見渺雲珠的光。她歡歡喜喜地跑去開門,果然是白光。


    她跳出門檻,一把抱住白光,這次真是喜極而泣,“老白,我可想死你了。”


    白光也哭,“老八,我也想你。”


    “想我怎麽才來看我?”胡純抱怨地拍了一把她的背,讓輝牙傳口訊後,她天天豎著耳朵聽門,生怕老白來了敲不響,見不著麵。


    白光吸了下鼻子,“我也不敢冒然來啊!誰知道你這德行會不會惹神主不高興,一腳踩死,我白爬三天山來見不到你。等了一陣子,也沒什麽壞消息,看來你混穩了,我這才敢來。呐,還給你帶了最愛吃的香梨。”


    胡純想起自己上山時的艱難,把白光抱得更緊了,眼淚嘩嘩的,真心誠意地說:“老白,你是我的真朋友。”


    白光好一會兒沒說話,輕聲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胡純很難受,因為感動而傷心,她和老白一向不是這個氣氛的,於是她趕緊擦幹眼淚,鬆開她,咋咋呼呼地問:“香梨呢?香梨呢?”


    白光背了一大袋,經過三天風吹雨淋,香梨都有點兒軟了,胡純拿出一顆在胸前衣服上擦了擦,哢嚓就是一口,這一口咬下去,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還是咱的湯伽香梨最好吃。”


    “你要愛吃,我隔段時間就給你送。”白光很開心,笑了以後露出點兒憂傷,“本來擔心……你成了世棠宮仙姑後,就看不上我這小破梨了。”


    “胡說八道。對了!”胡純太高興了,導致說話一驚一乍的,“我也攢了好多寶貝給你!快來,快來!”她拉白光的手,往門裏帶。


    白光搖頭,身子後仰著不肯進,怯怯地抬頭看了看巍峨豪奢的大門樓上“世棠宮”三個金光燦燦的大字,“就在這兒說吧,我……我不敢進去。”


    “沒事——”胡純大氣地拍胸脯,“神主老人家出門吃飯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白光將信將疑,“是嗎?”


    一個聲音在她們背後冷冷地說:“不見得。”


    第11章 做客


    白光一回頭,神主大人衣袂飄飄的站在她身後,嚇得噗通就給他跪了。--**---*---


    胡純笑容僵硬,她很為難,最近見的大人物多了,她沒給任何人跪過,現在膝蓋變金貴了,不太習慣下跪。可是白光這一跪,她站著也不好,彎腰施禮也不好……一咬牙,幹脆,跪就跪吧,被神主大人發現她私自往世棠宮帶人,恐怕也算犯了大錯,不如爭取個好態度。


    跪是跪了,說點兒什麽好呢……


    胡純為難地涎著臉,笑得很巴結:“神主,您今天吃得挺快啊。”話說出口,覺得好像是諷刺,“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正搜腸挖肚地想詞,神主陰沉著臉,但是很認真地回答了她。


    “嗯,沒什麽好吃的。”


    對於這樣誠實又直白的回答,胡純更沒辦法接了。


    這個尷尬的沉默時刻,就看出白光是她的好姐妹了,白光哆哆嗦嗦地給神主磕了個頭,極其鄭重地說:“既然您老人家這麽快就回來了,那小的就告辭了。”


    神主的嘴角輕微地動了動。


    胡純很緊張,看他的表情,分明就要說:哼!你們當我世棠宮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更怕他說,你們這些低微的小妖,把命留下!


    或者幹脆一腳把白光從珈冥山頂踢飛出去。


    神主皺眉甩了下廣袖,說:“哼!”


    胡純雖笑猶哭,果然……


    神主沉著臉,別別扭扭說:“過門即是客,留下住幾天吧。”


    白光咽了口唾沫,太用力了,咕嚕一聲。她還第一次聽人把客氣話說得這麽殺氣騰騰的。


    她和胡純一起搖頭,像兩隻撥浪鼓,話也是異口同聲:“不用了,不用了。”


    神主雙眉一挑,眼神立刻冷厲起來,這個表情誰也扛不住,於是兩隻撥浪鼓同時停下,改成點頭。因為他的氣場太強大,人也太殘暴了,胡純和白光都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起伏地叩頭,顫聲說:“感謝神主大恩大德。”


    這哪是感謝他留客啊,分明是感謝他的不殺之恩。


    神主這才稍微的滿意了,舉步進門,留下冷冷的一句,“我會讓風引招呼你們。”


    風引?


    胡純有點兒耳熟,好像聽海合說過一嘴,神主的四大神使叫風雨雪霜後麵加個引字,她不敢相信,神主竟然能派四大神使之一招呼白光?一定是她記錯了。她四下看看,神主已經不見蹤影,這才和白光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神主這是去哪兒赴宴了啊?肯定吃錯什麽東西,大失本性。”胡純覺得隻有這一個解釋了。


    “我看……我還是撤吧!”白光拍著膝蓋,剛才跪下去的時候太用力了。


    胡純點頭,神主不是什麽善心人士,反常的客氣往往有可怕的目的。


    “既然神主都留了客,你還怕什麽。”一個清冷的聲音說。


    胡純和白光又齊齊回頭,大門樓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位眉目清俊的帥哥,他也照例沒有表情,但是從穿著打扮上就看出他比較高級,淡橙的羽衣上有繡花,金色的逍遙帶上墜著小塊的翠玉,應該就是風引。--*---*---


    “你們跟我來吧。”他雖然沒有表情,但是語氣很溫和,讓人心情都跟著平靜安穩起來。風引的行止舉動不緊不慢,脊背挺直雙肩平張,很有氣勢卻不傲慢。


    “我也一起嗎?”胡純指著鼻子問,今天沒道理的事太多了。


    風引看了她一眼,看得胡純脊背發冷,他點了點頭,重複說:“你們。”


    胡純也覺得還是陪著白光比較好,不然她被神主拔刺燉湯了都不知道。


    風引帶真她們沿著石階一路向上走,過了鬆林館,連胡純都開始緊張了,不自覺地拉住白光的手。對於世棠宮,她的認知範圍就是大門到鬆林館,鬆林館到大門,從鬆林館再往上,她連一片土都沒見過。


    過了鬆林館,石階兩側就開始有一丈高的燈杆,每隔幾步就有一對,燈杆上懸掛著非常精致的宮燈,宮燈裏發亮的不是蠟燭,是一顆刺眼的珠子。世棠宮總是陰霧籠罩,有了這一路的燈光,顯得有那麽點兒金碧輝煌的意思,而且蔓延到目光盡處,像直通天頂似的,很壯觀。


    風引帶她們到了一座小小的敞廳,四周雖然沒有牆壁格擋,卻都掛了大幅的畫,都是山水風景,細看之下,畫裏的水在流,雲在動,樹林隨風起浪。白光瞠目結舌,胡純也張嘴傻笑,呆呆地看畫。


    “先在這裏用餐吧。”風引拍了拍手,四個仙娥就川流不息地送來了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把敞廳中間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風引又按了下按鈕,四壁又緩緩降下新的畫卷,把之前的風景擋住,畫裏是銀河朗月,銀河裏的星星全部熠熠生輝,月亮更是放出皎皎月光,敞廳頓時籠罩在月色星光之下,美不勝收。


    “兩位慢用,用好了出廳尋我便是。”風引說著,款款退了下去。


    胡純暗讚風引小哥體貼,他戳在這兒,她和白光怎麽好意思吃呢?


    白光已經撲到桌子邊流口水了,麵對一大桌子見都沒見過的珍饈美味,她都不敢下手,舔著嘴唇問胡純:“神主這兒天天吃得這麽好嗎?”


    胡純嗯嗯哈哈了兩聲,“是還行。”平時吃的是挺好,可這麽豐盛的卻連聞都沒聞過。神主突然大方成這樣,除了吃壞東西,還可能……她皺眉,擔心地打量白光,臉是圓了點,可圓得喜慶啊,眉眼也好看。神主不是不喜歡喜慶的長相嗎?難道他喜歡圓臉?


    這似乎是重點,整個世棠宮都沒臉這麽圓的姑娘!


    “能吃吧?”白光怯怯地拿起一隻帝王蟹,嘴上詢問,手裏卻毫不客氣地掰下一條長腿。


    “吃,吃!”胡純心情沉重,再沉重也不耽誤吃,她卸了一條錦雞腿,啃了一大口,口齒不清地說,“隻怕將來有你吃到吐的時候……”


    白光吃得很開心,邊吃邊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麽,胡純剛想問她,她自己先揭示答案了:“這麽多吃不完,找什麽打個包呢?”說完,又自省了,“連吃帶拿,神主和那個……那個……”她用下巴點敞廳外,指的是風引,“會不會看不起我呀?”


    胡純抹了把嘴,謹慎道:“我看還是別包了,誰知道神主打得什麽算盤呢?”萬一神主真是看上白光,這麽露怯的確不明智,不能讓神主太早發現白光的缺點。


    正幫白光發愁,隻見敞廳外腳步聲聲,神主帶著兩隊仙子急匆匆地向大門口走,路過敞廳的時候,還皺眉往裏瞪了一眼。


    等大隊人馬過去,風引也快步走進敞廳,一招手,仙娥們過來把剩餘的菜肴都收走了。大概他們的動作加快了吧,讓人覺得他們有些慌張,這讓胡純很驚訝,“慌張”這個詞,怎麽會出現在世棠宮呢?所有人都是標榜著四平八穩的態度,並且以此自得。


    “什麽人來了?”胡純向鬆林館方向張望,“玉皇大帝嗎?”能讓神主親自出迎,那得是多大的來頭?


    風引眉頭輕蹙,感覺他有些擔心,“差不多吧,是他的愛妃。”


    胡純在心裏琢磨了一下,哦,是天妃娘娘。可是西王母來訪的時候,也不見神主親自出迎啊,那可是和天帝地位相當的人物,這麽一排,天妃還稍遜一等。


    “你們在這裏,千萬不要出去,最好連動都不要動。”風引說完搖了搖頭,推翻自己的話,“你們還是跪在桌子後麵吧。”


    氣氛這麽緊張,聽話是沒錯的,胡純和白光依言跪好,風引瞧了瞧,覺得不應該有什麽問題了,這才快步走了。


    有輕輕的樂聲飄來,簫管玉磬,煞是動聽。胡純和白光伸長脖子,想看看樂聲的來處,隻見石階上一團金燦燦的光,沿路而來。等光到了近處,樂聲也變大了,胡純看清了來的是一隊仙女,擁隨著一位衣著極其華麗,頭發梳得很高的美女,應該是天妃娘娘。仙女們每人提了盞金光燦燦的宮燈,這便是金光的來源。仙女們後麵是樂師,細看他們,並沒走路,而是踩在近地的雲彩上,怪不得他們可以盡心吹奏,不用看路。


    天妃娘娘的裙擺特別長,卻沒拖在石階上,原來她也踩在一層薄薄的雲上,看上去更端莊飄逸了,貴不可言。


    神主跟在她身邊,讓她的手虛搭在他胳膊上,做恭敬的攙扶狀。


    跟隨他們的隊伍被加的很長,天妃的仙女們,然後是樂師,再後麵才是世棠宮的隊伍,在這樣的架勢麵前,胡純和白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端端正正地低頭跪在桌子後麵,心髒怦怦地跳著等他們路過。


    “放肆!哪裏來的狐妖!”天妃本來走得好好的,路過敞廳的時候突然低喝了一聲。她這一出聲倒不太響,但是樂師們全都停止演奏,隊伍也因為她的停步而全不動了。


    胡純也被嚇得抖了抖,壓不住好奇心還往外望了望,想看看衝撞了天妃的狐妖到底什麽模樣,這麽大膽量。


    白光已經嚇得跪伏下去,顫聲提醒胡純,“老八……她……她好像在說你。”


    胡純還想駁斥她的無稽,卻見兩個仙女快步走進敞廳,一左一右架著她,把她拖了出去。胡純徹底嚇傻了,她好好的跪在桌子後麵,連牙都沒敢碰在一起,怎麽就惹著這位大人物了?


    “抬起頭來!”天妃霸氣十足地喝了一聲。


    胡純沒動,不是反抗,是沒反應過來,左邊架著她的仙女一伸手,托著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臉抬了起來。


    胡純在極端驚恐之下,忘記回避眼光,直直地看向天妃,總覺得她……長得和神主很像,於是她又下意識地看了看旁邊的神主,的確是挺像。


    “你不用看他!”天妃突然暴怒了,天下狐狸精都一個樣,怯怯地笑著,眼睛看男人的時候,那點狐狸味都要炸得哪哪都是了!“他也救不了你!”


    雍唯皺眉,不滿地喊了聲:“母親。”


    母……母親?


    胡純腦子更亂了,這是神主的媽?!


    “我知道你心裏苦。”天妃扭過臉來和兒子說話,語氣變得有些苦澀,“可再怎麽苦,也不能自甘墮落成這樣!”天妃一指胡純,“此等俗豔貨色,別說無法與琇喬玲喬相比,就是我宮裏隨便那個仙娥,都比她強一萬倍!”


    胡純被罵得一愣一愣的,突然抓住了重點,天妃是不是誤會了!她隻是個看大門的!聽天妃的意思,好像她活偷了她寶貝大兒子一樣。她算上今天,才和神主說過三次話!


    “狐狸最擅迷惑人心,這樣的妖物,不能留在你身邊。”天妃很激動。“來人,取煉魂香。”


    “不過一個玩物,母親何須如此大動肝火。”比起天妃的怒形於色,雍唯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冷淡。


    一聽他這話,天妃眼淚都下來了,“你父親這樣,現在連你也這樣,這讓我情何以堪。不行,我不能讓你也被妖物迷惑。”


    雍唯冷哼一聲,“迷亂九天的是天狐娘娘,這不過是隻嘉嶺土生土長的地狐。”說著,還鄙夷地看了眼胡純。


    胡純雖然心裏不太舒服吧,可聽上去,神主還是在幫著她說話的。


    雍唯的話深深紮痛了天妃的心,她雙眉一皺,“反正狐狸就沒好東西!來人。”


    雍唯淡淡道:“她已是我的媵侍,母親非要如此麽?”


    天妃的眼睛裏冒出火來,一拂袖,所有宮燈都熄滅了,圍繞著他們的金光頓時消失。“雍唯,你為什麽要讓母親如此失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笑麵難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靈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靈之並收藏笑麵難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