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便是死了。


    終其一生,隻能懷念。


    (三)


    這一世一定是上天給予他的“懲戒”。


    身為司命,他無疑是涼薄的。


    始終作為旁觀者,他也終於做了一次局中人,體會到了那種無法選擇時深深的無奈感。


    可當又做回司命時,他依舊得是那個萬事皆在掌控中,從容不迫的涼薄司命。


    上一世那個很喜歡流玥的小啞巴...已經死了。


    可當他做回司命的時候,他還是想知道上一世的流玥會在哪裏,這一世是否安好。他心裏對自己是這麽說的——就當是為上一世自卑的小啞巴再看一眼她吧。


    當他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賣去了青樓。和上一世不同,這一世的她的模樣雖然生的和上一世生的一樣,但給流觴的感覺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上一世她是家中知書達禮的小姐,規矩本分。


    這一世的她生在青樓,明明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眼前的她在舉手投足間卻嫵媚又勾人。


    他見到她的時候,她正是及笄之年。


    她淡然的和她平日裏玩的好的小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過不了幾日,媽媽就要準備賣我們的初夜了吧...”


    旁邊的姑娘看著眼前一雙鳳眼挑起的流玥:“流玥,你怎麽好像不太開心?”


    “不喜歡自然不開心。”她幽幽吐出一口氣,看著窗外的遠方。


    “流玥,你生的好看。你若是把握住了這次選花魁的機會...一舉拿下花魁之位的話,有的是達官貴人願意直接娶了你...媽媽屆時也不會賣你的初夜了。”


    流玥微微勾起唇,不置可否。


    既然已經入了青樓,賣不賣初夜的選擇權自然不在她手裏。事到如今看來也隻能希望買下她初夜的男子不要是個齜牙咧嘴的。


    至於嫁給達官貴人?


    還是省省吧。


    宮裏那些個達官貴人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後院十幾號人?她去那裏不見得會比現在的日子好過。


    倒不如既來之,則安之。


    ……


    三日後,她得了花魁。


    花魁的初夜極貴,但還是有人買下了她的初夜。


    聽說是為了她一擲千金。


    是不是一擲千金在流玥看來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千萬別是個醜的不堪入目的。


    她坐在青樓媽媽給她準備的房間裏,她的臉上帶著紅色的麵紗,有點緊張,忍不住四處張望了起來。


    一抬眼,是滿眼的喜慶的大紅色,看在流玥眼睛裏愈發難受。


    她爹娘為了錢將她賣入了青樓,原本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可真到了這麽一天,她的心裏還是排斥的。


    雙手緊緊抓著底下坐著的紅色床單,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門的方向。


    她的心髒處緊張的被揪緊,在安靜的房間裏她都能清楚的聽見“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響起。


    她聽到有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向著這間房間走來,心髒處跳動的越發厲害,眼睛看向哪裏都覺得不自在。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逆光中,一個瘦弱的男子身形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流玥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這個身影好似有著令她安心的力量...她嘴角抿起笑,輕喚了一聲:“公子...”


    刻意被她拉長的尾音,說不出來的撓人心肝。


    聽到這一聲呼喚,他腳步一頓,心尖一顫,看向她,腳步硬生生被他停住,他轉了個彎坐到了桌子前。


    他拿起了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杯茶。


    他端起抿了一口後,悠悠的開了口:“你叫流玥?”


    流玥反應過來他在和她說話的時候,點了點頭,回了句:“是,公子,奴家叫流玥。”


    “你可知道我是誰?”


    “...公子您是即將和奴家共度春宵的人。”斟酌了半天,流玥隻想出來這麽一個答案來,便理直氣壯的答了。


    他口中的茶險些被他噴出來,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她直勾勾看過來的鳳目裏顧盼生輝,臉上表情認真。


    他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我叫流觴,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流觴。”


    流玥不明白他話語裏的意思,隻能看著他。


    兩人竟是就這麽坐了一夜。後來流玥才知道他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買下了這個小青樓,更名流觴閣。而他和流玥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他是流觴閣的幕後主人,而流玥是流觴閣名義上的主人。


    他教她琴棋書畫,教她學武防身。


    這一世,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在臨終之時,流玥看著依舊年輕的流觴,嘴角吃力的勾起一抹笑來:“流觴,我喜歡你。”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的手無力的垂下,嘴角依舊帶著笑。


    多年相伴,選擇在臨終時開口,也是害怕會失去這麽一個朋友,選擇開口也隻是為了讓心中少個遺憾。


    人和仙,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四)


    “流觴...我今日去學堂,夏軻說我不該直接叫你的名字,應該叫你爹爹。”


    流觴正在翻書,聽到她的這句話,抬眼看了看她,才不過十四歲就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她正撲閃著她的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你真的是我的爹爹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麽要養我呀?”


    “因為在路邊看到你,覺得你可憐。”


    “噢...”她拖長了尾音,失落的應了一聲。


    ……


    “流觴,我今年十六了,是不是可以嫁人了?”亭亭少女聲音脆生生的響起。


    “你要嫁人了?”他抬起眼,眼睛微微眯了眯。


    “夏軻說他喜歡我...我和他說,我先回來問問你...”


    “不可以,你還小。”他果斷的駁回了,聲音涼薄。


    看著她失落離開的背影,他卻覺得此刻心裏好似包了一團無名火。


    ……


    “流觴,我今年十八了,可以成親了嗎?”她興奮的聲音響起。


    他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這次又是要和誰成親?”


    “夏軻,他那一年說會等我,等到我可以成親的時候再娶我。”她笑靨如花。


    “流玥,那你可喜歡他?”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喜歡,隻是和他相處之時很舒服,而且他平日裏待我很好。”


    “那流觴待你可好?”


    “...好。”


    “那你也要和流觴成親嗎?”


    流玥聽到他說出的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愣了愣,抬頭看他,他臉上表情如常,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那你喜歡我嗎?”流玥盯著他,一字一句的問他。


    這下輪到他愣住了。


    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了,他已無法強製的以長輩的身份管她了。


    也罷。


    “算了,流玥,你若是喜歡他,你就與他成親吧。”末了,他幽幽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流玥看著他,嘴角掀起一抹涼薄的笑:“流觴,我不喜歡他,我會去拒絕他的。”


    流觴聽了後,心中莫名的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最後拒絕了那個勞什子夏軻後,沒有過幾天時間就前來向他辭別:“流觴,我已經長大成人了。這世間有太多的景我未曾見過,我想出去看看。”


    “你一個人去?”


    “對,你已經養育了我那麽久了。現在我長大了,我也該獨立了。我想好好出去看看,想行遍這世間,想看到不同的風景,這麽多年待在同一個地方,我有點膩了。”


    “所以你要走?”他看著她,心頭湧起千般無奈。


    “對。有朝一日我還是會回來的,我會回來報答你的,流觴。”她看著他,表情認真。


    他說不出一個不字來...他沒有身份。


    而且這一世他的本意難道不就是要讓流玥開心平安的生活下去嗎?


    她的意思那麽明確...隻有離開才能讓她開心,而且他一個司命什麽時候變的如此優柔多情了?


    不就是她要離開嗎?


    他何至於如此糾結。


    別離是他平日裏最愛寫的戲,基本上每一個人的命格裏他都會安排上這麽一茬,寫的時候隻覺得一氣嗬成,一個故事要這樣才算得完整。


    可當這分別的戲碼降臨到他的身上的時候...遠不像他在命格上寫下幾行字那樣不痛不癢,聽到她的這些話後他的心髒傳來了陌生的鈍痛感。


    這麽多年盡心盡力像是養了一隻白眼狼,此時竟要說離開就離開,完全不關心他這個老人家在她離開以後是否會感到孤獨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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