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鄙夷地看著梁仲春的背影,鼻孔裏噴著冷氣,一句話不說地轉身離開了。


    梁仲春看著汪曼春嬌小傲氣的背影,對手下說:“我們要同心協力,抓獲上海灘上所有的抗日分子,為大日本皇軍、為汪主席分憂,守住我們的陣營。不可退縮,不可畏死,不予人攻擊的口實,力求忍耐,早日捕獲真兇,為死難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汪曼春沿著小路跑步,額頭上汗津津的,眼神迷茫,耳邊是風聲和沙沙的落葉聲。她又沿著蜿蜒的路徑跑了一會兒,拖著疲憊的身子,低頭背身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長椅的另一端坐著的明樓。


    一瓶楊梅汁汽水遞了過來,汪曼春詫異地看著汽水,順著汽水的手臂抬頭望去,驚道:“師哥?你,你怎麽來了?”


    明樓笑笑,自信道:“這條路是你回家的必經之路。”


    汪曼春沉默了一會兒,“家?我已經沒有家了。所謂的家,隻剩下我一個了,孤零零的,像個孤魂野鬼。”神情頓時失落了下來。


    “曼春……”


    “別勸我,別說沒意義的話來勸我,盡管你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勸我的人。”


    明樓想了想,直截了當地說:“76號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怕你扛不住。”


    汪曼春沒接話。


    “那種有家又不像家的感覺,我感同身受……我們兩個都嚴重的睡眠不足,不是不能入睡,是太恐懼了。總是怕失去,怕一覺醒來全都沒了。”明樓主動地伸出手握住汪曼春的手。


    “我不需要人照顧。”


    “沒人不需要照顧,何況你還是個女人。”


    “我跟大多數的女人不同,我失去得太多了。我殺人也太多,我殺人是因為我終究也要被人殺掉。”


    “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汪曼春倏地盯著明樓,定睛地看著,久而不語。


    明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轉臉看向前方的煙水池塘,自言自語道:“風雨飄搖,南京政府到底能堅持多久?我們又能幹多久?”


    “前幾天,有人找過我。”


    “我知道。”


    汪曼春一臉吃驚。


    “南雲課長一直對76號的工作分外留意。”


    “如果她叫我背著你做事呢?”


    明樓淡然一笑:“看來我時常高估女性的信任度。”


    “如果是呢?”汪曼春繼續追問。


    明樓注視著她,堅定道:“照做。”


    “真心話?”汪曼春疑惑。


    “我真心希望看到你在76號做出成績來。”


    “希望不辜負你的期望。”


    “曼春,我們正處在一場戰爭中,將來戰事的發展,難以預料。就算是在汪主席的政府裏工作,我們上頭還有日本人。兩層公婆壓著我們透不過氣來,我們還在彼此猜忌,彼此不信任,我不指望你能夠完全信任我,幫助我,但是,我對你,始終是信任的!我永遠都置你於任務之上,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補償。如果,你覺得從前我虧欠了你……不要再為我保持單身了。我們兩家仇恨太多,怨恨太深,找個人嫁了吧。不要再濫殺無辜了,殺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隻能讓人覺得你懦弱、膽怯、不自信。”明樓句句都是衷腸話,汪曼春終於哭了出來。


    “你總是這樣高高在上,你俯視我,你輕蔑我,你看穿我。”汪曼春情緒有些激動,“你回來到底要做什麽?娶我?還是找個藉口接近我,利用我?你,你是不是同情我?或許是,你覺得把我留在身邊,你家裏人會更安全!你怕我孤注一擲報復他們!”


    “你會嗎?”明樓接口道。


    這句話一出讓汪曼春難以作答,汪曼春欲言又止了一會兒,說道:“我,我隻是想要一個家,一份工作,有這麽難嗎?”


    “別說了,我明白。”


    汪曼春淚如雨下。


    程錦雲穿著素花旗袍從裱糊店裏出來,迎麵碰上一身學生裝束、圍著紅色毛線圍巾、拿著油畫的明台。認出彼此之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啊”了一聲。


    “我的個天,你不是故意的嗎?”明台誇張道。


    程錦雲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麽?”


    明台很爽朗地笑笑:“我說世界太小了。”


    程錦雲羞澀地低下了頭,這還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心髒竟嗵嗵地跳個不停。


    “你裱畫啊?”明台欣喜地問道。


    “我裱一幅字。”程錦雲說,“我姐夫寫的。”


    “你姐夫是書法家?”


    “他是外科醫生。”


    “解剖家。”


    “醫學家。”


    明台瞭然般地點了點頭,笑了笑。


    程錦雲想起昨天的事,突然開口說道:“昨天的事,謝謝你。”


    明台不以為然地說:“謝什麽,下次換作是我……”


    話沒說完,就被程錦雲立即截住:“不會。”


    明台怔了一下:“對,不會。”


    “一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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