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說,反正有了那一罈子好酒和一斤豬頭肉。老鄉紳本不情願,絕對是被半強製性地拉進了拴柱子和張誌輝的房間。


    拴柱子給老鄉紳倒酒,張誌輝一個勁兒的給老鄉紳夾豬頭肉,倒好像他倆是主人。反正拴柱子和張誌輝都想明白了,老百姓不在乎他們反客為主,老百姓怕兵,就跟怕土匪似的。這實在是以前無數的兵對老百姓做過太多傷天害理的事兒。由此,拴柱子和張誌輝以為,要再不給窮苦老百姓打出一片朗朗青天來,真不知還要給那些鳥兵爛兵背多久的黑鍋!


    老鄉紳也不是個好酒的人,第一碗酒勉強喝下去後麵色微紅,第二碗酒下肚,說話有些不利索。到了第三碗,老鄉紳竟然好似不再怕對麵的兩個兵了,話匣子也有大開的趨勢。


    拴柱子和張誌輝聽老鄉紳說,他免貴姓黃,生在前清年間。老黃年輕時讀過幾年聖賢書並考過幾次功名,最有把握的一次還沒等去考,前清滅了,沒了科舉,斷了老黃一條光宗耀祖的道路。萬般無奈,老黃隻好作罷,在村子裏當了私塾的先生。因他有些文化,在村人中間有一定威信、頗受尊重,村裏要遇上什麽大事,商量的老人裏必定有他。近幾年,承蒙鄉親抬愛,他當了村長。可惜,這村長並非是給鄉裏鄉親謀福利,而是幫著雙響炮熊誌斌催捐催租。每每想到此處,老黃痛心疾首的同時也在擔心,萬一哪天雙響炮惹怒了上天,派天兵天將下凡收了他,無意幫雙響炮卻又是實實在在幫過雙響炮的老黃,是不是也要被天兵天將一併收走?


    說到這裏,老黃已經老淚縱橫、抖成一團,拴柱子和張誌輝以為,老人家這是嚇的。他還是怕當兵的,喝了酒也一樣怕。可不嘛,他能不怕?就算拴柱子和張誌輝沒多嘴,手下兄弟和那些地方幹部恐怕也早把話放了出去,這次部隊來梨樹園子可不是觀光,是要衝惡貫滿盈的雙響炮熊誌斌及其綹子下刀子!老黃一個讀書的老實人,天生膽子小,既然民主聯軍要收了熊誌斌,難道不是他一直害怕的所謂天兵天將下凡嗎?那他老黃還有好沒好了?


    張誌輝認為自己該發言了,他用眼神和拴柱子交流了一下,便對老黃說:“黃老伯,自古,官府都有這麽一句話,叫‘首惡必辦,脅從不問,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鄉親們以及我們,都知道您是出於無奈,屬於脅從者。您要真是個惡人,也不會在此前那麽受鄉親們愛戴。您畢竟是私塾先生,為人師表,走得端行得正那是必須的絕對的,所以您不是壞人。我們民主聯軍是要幫助所有的好人,消滅所有的壞人,大家共建新社會,人人平等,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服穿,人人能住上房子。所以,老伯,別哭啦,別害怕,熊誌斌不是個東西,你犯不上再怕他,因為我們來啦。”


    老黃顫顫巍巍的灌了一口酒,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如果開始他是無聲的哭,那麽拍桌子後他就是嚎啕大哭。他這個樣子,倒把拴柱子和張誌輝嚇了一跳。老黃自顧自數落開了:“天殺的熊狼山熊誌斌雙響炮!坑害了俺們多久啦?當年給小鬼子關東軍當狗!禍害鄉裏!俺那苦命的兒呀!就因為給抗聯照顧過傷員,就讓他那麽一槍給……俺那老婆子想兒子想的緊,沒幾個月就去啦……俺的兒媳婦……也被熊誌斌這個王八蛋給……給糟蹋啦!兒媳婦一時想不開……就……他熊誌斌傷天害理呀……就剩下俺老命一條和俺那苦命的孫兒,俺沒本事報仇,居然還幫著他禍害鄉裏……俺白活了六十多年!白活……”


    拴柱子和張誌輝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什麽也沒說,任憑老黃痛痛快快的借著酒勁兒痛哭流涕,嘴上罵著不是人的熊誌斌。不是他們冷血,見慣了生死的人,某些時候就是神經比較大。他們早不是熱血青年了,對敵人再恨,也不會輕易怒髮衝冠嚷嚷著“打他狗日的去”。那都是新兵蛋子的做派。


    待老黃哭夠了,拴柱子才說:“老伯,節哀順變,這不,俺們民主聯軍不是來了麽。俺們是咱窮苦人自己的隊伍,就為給你們出氣才來的。你瞅瞅俺的那些兵,哪個跟土匪惡霸、鬼子漢奸、國民黨反動派沒有血海深仇?都是一群苦命的兄弟,穿上軍裝就肯為了鄉親們掉皮掉肉,脫了軍裝就和鄉親們一樣是本分的農民。俺們最能理解鄉親們的苦衷了,所以,俺們是為了你們去打仗去流血,這是真的。”


    老黃擦擦眼淚,說:“軍爺啊,你們早點兒來就好啦。”


    張誌輝說:“老伯,都說了我們是窮人的隊伍,不是什麽軍爺,以後您就隻當我們是您的晚輩後生,叫我們的名字就成。我姓張,名誌輝,是參謀長。這位是我們團長,姓李名冬生,但我們都叫他拴柱子。我們隊伍上都是窮人的孩子,也是為了窮人打天下,是兄弟,是人民的子弟兵。”


    老黃還是有些似懂非懂,在他此前的生命歷程中,從沒聽到過拴柱子和張誌輝提到的一些名詞。他隻能似懂非懂。


    拴柱子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問:“老伯,跟您打聽個事兒。這熊狼山的什麽雙響炮,手下多少人槍?具體住在什麽地方?他們一般什麽時候來咱梨樹園子催捐收租?”


    老黃想了想,說:“他的手下,俺以前見過,老班底是偽滿時期的便衣隊和保安隊,新近聽說國軍給他空投了委任狀,他現在是個什麽國軍熊狼山保安旅的旅長。我估摸著,他手底下怎麽著也得有個三四百人吧?住的地方,這可不是咱老百姓能知道的,聽說他在這附近山裏住著。啥時來咱村子?應該就這幾天了,夏苞米還得孝敬著他,羊羔子也長大啦。還有就是,這附近不止熊誌斌這一綹子土匪,西頭的山上還有個號稱槍林山的綹子,掌櫃的叫白老虎,大夥兒隻知道他姓白,但大名誰也不知道。再有就是,附近楊木林子有個偽滿時期組建的保安隊,也不是善茬子,隊長叫許大馬棒。這三夥子人,一個賽著一個混蛋,見天兒的禍害十裏八鄉,又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這要全加上,怎麽著人槍也上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拚命到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塞北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塞北雪並收藏拚命到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