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子還是不回答,但他的眼神顯然在說是。


    “好吧,如果我是外星人,找出了先民留下的圖紙,打算再造一艘飛船,飛回我的家鄉,可是我現在這麽巨大的身形,有什麽飛船可以裝下我呢?”


    “因此希望你解釋一下,究竟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其實就在他第一次見到道博士的時候,他就想明白這件事。


    “好吧。”道博士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如果你強烈要求的話,不過,那同樣是個冗長的故事。”道博士用兩根手指支撐起下巴,隻是兩根手指就足以將整個下巴包裹住了,他一邊回憶著,一邊講述著,裹子已經不是第一位聽眾了。


    當那時還叫做姆普的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是新的一天,天已經亮了,但屋子裏的光線依舊很暗,因為我們的家是一間窄小的沒有窗戶的木屋,之所以沒有窗戶,因為它原本就不是為人設計的,我的意思是說它的正確叫法是馬廄。


    當我衝出那個狹小的馬廄的時候,才發現克魯倫早就在幹活了,不過他沒有叫醒我。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幫著家人把裝滿草的驢車趕到農場去,然後餵飽那裏的牲畜。這活兒很簡單,因為我們根本幹不了別的,那時我們年紀都太小了。後來,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我們卻依舊在幹著同樣的簡單倒不怎麽費力的活,因為我們幾乎沒怎麽長高。十年前當我們幫著父母幹活的時候,人們總是誇獎我們,然而十年以後,就變成了嘲笑。十年前我們感到愉快,十年後我們感到屈辱。


    漸漸地,我們不得不麵對這樣一個現實,我們可能再也長不高了,就像是兩匹偏要生活在良種馬的世界裏的矮馬,卻別無選擇,直到我實現了一生中的第一個夢想,得到第一個半導體,我們全家依舊住在那個狹小的沒有窗戶的馬廄裏,連馬都離開了的馬廄。


    我和克魯倫也同樣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樣幹下去,我們會像那些牲畜一樣,默默地離開他們的圈或棚,唯一不同的是沒人稀罕我們比老鼠多出不了多少分量的肉。


    我們必須承認,我們不是正常人,這種異常體現在我們的身高上,也體現在我們的智力上。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就進入了國家無線電研究方麵的實驗室,而克魯倫在二十歲的時候依舊默默無聞的研究著他的遺傳學,基因學。為了紀念我們之間的感情,也為了紀念走出農場,我們都把對方的名字加在了自己的名字的後麵,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的名字聽上去有些奇怪的原因。


    後來,我有了和別人合用的實驗室,而克魯倫則有了獨立的實驗室,每個人的成長軌跡都是這樣,你永遠不要天真的以為,自己永遠比別人強。很快我就由被克魯倫羨慕變成了羨慕他,他的研究經費大約是我的十倍,而我則碌碌無為,徘徊在被清除出實驗室的邊緣。特別是在那一段時間裏,我成了高薪清潔工,拿著國家科學家的特殊津貼,卻幹著清理實驗室的工作,我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特別是他們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說:“小傢夥,幹嘛還呆在這裏。”


    我努力著,卻沒有用,即便我有什麽新的主意也會被冠以集體智慧的帽子,屬上別人的名字。我已經徹底厭惡了那樣的生活,甚至開始懷念從前的馬廄,你知道,這很奇怪,但有的時候,不管你怎麽著急都無濟於事。


    而克魯倫則像是換了一個人,他變得沉默寡言,在實驗室裏一待就是好幾天,這我很清楚,因為在無事可做的那段日子裏,我經常去找他,並被他的同事們當成是他。我才發現,原來他的待遇比我強不了多少,我們的身高似乎決定了我們的一切。


    就是在那一段時間裏,我開始了研究一個叫做人體特異功能探測儀的東西,我不喜歡說謊,因為整個設計小組當中我的貢獻是最大的。後來,這種東西據說是沒有成功,我已經記不清是誰對我說的了,或許是隻對我一個人說的。我開始像盼望快點離開那個實驗室一樣盼望著長高,有的時候你不能完全抱怨老天的不公,其實就像那句話裏所說的一樣,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我不得不相信這句話,雖然我的身高並沒有長高,倒是離開了那間國家級的實驗室,但卻並沒有如我期待地那樣進入一個更好的工作單位,我差一點就失業了,在那一段時間裏,唯一肯邀請我去工作的就是學校,而你知道,我在學校裏的孩子們麵前是多麽地渺小。於是我拒絕了,就像拒絕承認自己不會再長高一樣。


    利用那一段無聊的時間我進行了一次旅行,事實證明,那次旅行改變了我的生活,我開始找到了目標,旅行回來後的三年中我完全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終於繪製出了那幅許多人許多國家都希望得到的東西,那張圖紙。


    本來或許我的一生要因此改變了,然而事實的發展並沒有如我預想的那樣進行,就像你永遠也別指望你的狗會對你微笑一樣,因為它似乎總是在笑,根本就分不清哪一次是真的在笑,這不是我所能掌控的,除非我把它的每一個表情都當成是在微笑,包括它呲牙咧嘴的樣子。但我說這些話卻並不意味著我的人生沒有發生變化,其實是更大的變化,徹頭徹尾地改變,隻是與這件事無關。


    我開始琢磨著當我的發明創造轟動世界之後的情形了,那時的我或許還是會被邀請到各所學校去,所不同的是不再是邀請我去教課,而是演講。站在高高的講台上,身著著色彩光纖的燕尾服,看著台下一雙雙癡迷的眼睛,我沉醉在喜悅之中了。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則徹底把美夢變成了噩夢,當我掛著微笑走上講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隻有墊起腳後跟才和那張講桌一樣高,而那個可以彎曲的話筒我跳起來,像是人猿泰山抓住了樹藤,然後盪著樹藤從一株樹上盪到了另一株樹上一樣,我居然被話筒擋了起來,於是,就連坐在最前排的知名專家們也跟著大笑起來,全場的笑聲經久不息,絲毫不遜於我的研究成果公布之後的持久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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