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必生的願望就押在了我的身上,“記住,隻是讓你去打探一下你父親的消息。假使真的死了,要知道他葬在何處。不要和他們動手,你爭不過他們的。”


    我像從前的每一次聆聽母親的教訓時一樣點著頭,心卻早已飄向了九霄雲外,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母親的心頭仍舊惦念著父親,惦念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地方。我盡量遏製住自己的內心中的激動之情,狠命地拽了拽馬韁繩,白馬的兩條前蹄聽話地揚起來,我撥轉馬頭,頭也不回地朝遠方,朝著沒有炊煙的方向跑去。清晨,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太陽底下,我迎著光芒飛馳而去,我的耳畔是母親告誡我的話:“故鄉就在不遠的地方,穿過了廣袤的雪原,再穿過了隧洞,那裏是神所庇佑的最後一塊樂園。”每每到了這種時刻總是有種熱血噴張的感覺。


    我的母親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一別竟然會是那麽久,久到她的容貌都在不經意間發生著巨大的改變,一半的頭髮染成了銀色,盡管她依舊留著長發,然而深深的紋理像一道道難以填平的溝壑將她漂亮的大眼睛嵌在深陷的眼窩當中,她的手也失去了原先的光澤。這是後來我再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當時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聽母親說,我不在的日子裏,每天她都會朝北方張望,看看有什麽動靜,哪怕僅僅是個過路的,然而即便是過路的也很少經過這裏,但隻要有,她都會攔下來打探一番,卻總是一無所獲。她的淚水早在我在的時候就已經枯竭了。她的希望卻一息尚存,她是永遠不會死心的。“難道希望沒有聽我的話?”有時候她也會這麽想,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她的兒子是最聽話的。母親真的很了解我,不過那是從前的我,她似乎從未發生過任何改變,當然不包裹她的容顏。


    這一天不知是過了多少年以後,反正我是記不清了,然而比起兒時數的清的一年又一年,這幾年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過去了。我回來了,並且不是一個人。從北方來。


    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中年人,留著鬍鬚,身板挺直了,威嚴地朝那一縷孤獨的炊煙看去,看到了一個同樣孤獨的垂垂老人,目光中的銳利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庇暗!”母親激動地喊出聲來,卻不是我的名字。


    “不,媽媽。”我從高大的馬背上翻身而下,撲到在地,抱住了母親的雙腿。真的是感慨萬千,想說的話太多,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希望,是你,你終於回來了。你是來接我的,對嗎?”母親顯然比我還要激動一百倍,她用顫抖著的手撫摸著我,落下來的淚水打在我的臉上。


    “是的,媽媽。這是我的妻子和兒子。”她居然沒有注意到我身後的人,順著我的手指的方向,是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和一個漂亮的男孩,請允許我用這樣的辭藻來形容他們,在我的眼中這是沒有半點修飾的說法。母親很激動,伸出手撫摸著男孩的腦袋。


    “我有孫子了。我有孫子了。”她不停地重複著這樣的話,她也許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當一個人突然變成一大家子的時候,原本就不寬敞的木屋就顯得更加擁擠了,但卻很暖和。


    “希望,告訴我,這些年你都幹什麽去了?”母親死死抓著我的手,體溫透過手心傳到我的手背上,傳到我的身體裏麵去,她的身體依舊是那樣的硬朗。


    “我一直在探聽爸爸的消息,還有找尋西塔爾柯的蹤跡。”


    “說說看。”


    我把手從母親的手裏掙脫出來,伸進隨身的口袋裏,從中掏出了我早已準備好了的盒子,盒子是鐵作的,敲上去硬幫幫的。我打開了盒子,我想無需我再說些什麽了,裏麵是一朵黑色的玫瑰花。母親如獲至寶地把盒子捧在手心上,她等待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我搞清楚了一些事情。父親是戰死的。”


    那一年,父親和他的幾十名勇士跋山涉水,向著從前的家園進發。沒有人回到過家鄉,曾經在那裏生活過的也都垂垂老矣,沒有嚮導,僅僅是憑藉著手中的地圖。北方荒原,苦寒之地,越往北越是四季被冰雪覆蓋的大地,很少有人活著穿越過雪原。那一年的天氣特別的冷,雖然父親他們從小就生活在冰天雪地中,卻仍然有抵擋不住嚴寒的,不久就有兩個成員凍死了。隊伍士氣低落,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父親不斷地鼓勵大家,鼓勵大家堅持下去,同嚴寒抗爭到底。就這樣在茫茫雪原上,頂著狂風暴雪,隊伍一直沿著地圖上所指的道路前進著,不得不麵臨無路可走的事實。然而在全體人員不懈地努力下,他們開闢了新的道路,有一天,他們終於找到了隧洞,傳說中的通往西塔爾柯的道路。人們歡呼著,一掃連日征程的疲憊。大家一同向蒼天禱告,希望得到上天的庇佑,奪回原本屬於我們部落的家園。


    上蒼似乎真的聽到了父親他們的聲音,第二天風就停了,可以說是入冬以來最好的大晴天。隊伍抖擻精神,像隧洞的深處進發,不久便到了西塔爾柯。然而現實總是與理想有著巨大的差距,西塔爾柯早已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它被落日部落破壞殆盡,樹木被砍伐淨了,小溪不再清澈,連往日的蝴蝶也不見了蹤影。父親大失所望,然而畢竟那裏曾經是我們的家園,況且那裏的氣候要比隧洞外麵好得多。於是,父親率眾與落日部展開了殊死的拚殺,雙方都拚盡了全力,終於難逃兩敗俱傷的厄運。父親在戰鬥中犧牲了,其他倖存下來的也再沒有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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