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腦子就是好使,從他身份曝露到死前這段時間,情勢一波三折已危急到那樣程度,他還能在一萬多年前給他們埋下這麽一招棋,助他們找到妖樓位置。獸脈圖是他在死前創出,以四十二獸脈在萬華位置逆推天書妖樓位置。獸脈既然用於鎮壓妖樓,那麽獸脈陣眼便需連接為陣,根據獸陣確實可以推算出天書妖樓位置,然而萬萬年變遷,誰又能確認獸眼位置?這便需耗費極大人力與時間才能勘探得到。


    他將這件事交給了花家,讓他們在一萬兩千年後得益。


    “你該不會連回到萬年前這件事也推算得到吧?還有你自己會死這件事……要真是這樣,我是要生氣的。”季遙歌看了他一會,就背靠棺槨坐到地上,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話。


    他們以前閑聊的機會不多,正經議事的時間占據兩人之間大部分的獨處,如今倒像是正兒八經地閑聊,不過也隻是她的獨角戲。


    “我現在很厲害,是那片星域出名的匪頭,來往的修士都怕我,當然喜歡我的也不少。一萬年了,你知道我遇到多少男人嗎?比你好看的,比你強大的,比你聰明的……好吧,比你聰明的可能還沒有遇著。”她絮絮叨叨說起這萬載時光所遇之事,所遇之人,眉目染上幾分煙火,說到興處也笑,淺淺淡淡的笑,沒人回應她。


    方都永夜無晝,時間被停止,除了滴漏機械式的聲音在計算著流逝的時光,可誰也數不清到底過去多久。


    塔外傳來裴不回的聲音,他的速度非常快,將獸脈圖拿走後便也據圖推演出法陣,再根據法陣推演出了天書妖樓位置。


    季遙歌停止閑話,她站起來,又俯到棺槨旁,垂眸看玄寰。


    “忘記告訴你,我把你最仰慕的人請回來了,想再見見你的老師嗎?那就等我回來。”她笑嘻嘻賣著關子,忽然又一轉語氣,“玄寰,我不知道回不回得來,不過你別擔心,就算我回不來也沒關係,我拿到了上界輪回幡,應該能將你從梵天境裏拉出,送入六道,我把輪回幡交給何素了,她會代我焚去你的屍身,送你重入輪回。”說著她歎口氣,“咱兩之間,也需要一個了結。可惜我大概不能像你從前尋找幽篁那樣,看你輪回的模樣了。”


    她將棺蓋重新闔上,又叩叩棺蓋:“好了,我該走了。”


    沒有再見。


    ————


    五獄塔外已經站了許多人,花眠、白斐都在,顧行知坐在遠遠的疊石山上,抱著木頭人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五獄塔。塔前守著個少年,火紅的頭發,兩顆虎牙,十七、八歲的模樣,雙手環胸斜倚塔門,目光懶洋洋地看著眾人,沒有說話,是從上界跟著季遙歌回來的,她收作契獸的,火猊。


    一萬兩千多年,昔日幼猊已修得人形,作她契獸陪她飛升,又伴她歸來。


    他有了一個真正的名字,叫蒼輝。大抵是正值叛逆期,他看誰都不太順眼,總吊著眼瞥人,早沒了當年撒歡蹦噠的傻樣。


    裴不回的聲音隔空傳來沒多久,塔門開啟,季遙歌出來,少年站直身體,管她喊:“姐姐。”她點點頭,蒼輝騰身半空,化作一隻火紅巨猊,毛發怒張如焰,季遙歌一躍而上,隻向眾人道:“我走之後,你們便按裴仙三人的布置行事吧。便是我無法歸來,你們在這虛空也總能保得一命,若要離開,出去之法阿眠曉得。我想著,即使我們不能誅除妖樓,也總要有人將此事始末說予後世,這萬萬年被篡改的曆史,總要被扳回正軌,為此,諸位都必須活著。”


    這話便算遺言,花眠第一個紅了眼,季遙歌卻已馭猊飛向裴不回的洪荒渡海舟,未向諸人道別。


    唐徊、墨青棱與裴不回站在洪荒渡海舟的甲板上,舟上的三重樓閣所發出的光芒在幽暗虛空中格外醒目,卻又照不到深處。


    獸脈輿盤懸浮在裴不回身前,見她飛來,他灌注一縷靈光沒入輿盤正中,刹時間輿盤大亮。


    交錯縱橫的經緯脈絡自輿盤上綻起,在虛空中織成一張龐大的網,裴不回單手掐訣,向輿盤打入一道又一道紅光,交錯的經緯脈絡跟著亮著一點又一點紅光,足足四十二點。


    季遙歌與唐徊、青棱站在一旁沉默看著。雖然季遙歌看不懂這輿盤,卻也明白,那四十二個紅點是萬華獸眼所在位置,在裴不回的操縱之下很快連出一個巨大法陣圖。


    鎮壓妖樓的並非《四十二獸譜》,而是這四十二獸眼所成之陣,《四十二獸譜》所記載的不過是這四十二族靈獸。獸眼為獸族祖獸之骸,分埋在萬華各處,以血脈為引,傾全族之命魂為此陣作源,故喚四十二獸陣,眼下此陣已有不少獸眼因為全族被屠而失去效力,整個獸陣僅餘六成法力。


    如今在這張微縮的法陣圖上,輕而易舉就能看到,法陣的所有力量,都鎮在了法陣正中央的位置。


    那裏,便是天書妖樓的確切位置。


    “你真的打算這麽做?”青棱在季遙歌伸手觸碰輿盤時按住她的手。


    季遙歌以左手拍拍青棱手背,示意她收回手:“總要有個了結,放心吧。”


    青棱不再多勸,季遙歌的指尖凝出些微青光,點上輿盤,隻道:“裴兄,我準備好了。”


    裴不回點頭,臉上的懶散一掃而空,正色道:“好。”便閉眸催動輿盤——


    季遙歌的元神瞬間收到一個畫麵,她後背黑爪再現,淩空撕出裂隙。裂隙不大,季遙歌衝三人點點頭,黑瓜攀著裂隙兩側,倏爾就將她扯進那道窄窄的黑縫中。


    ————


    一束天光打在九層石樓之上,這樓宇修造得並不精美,漆黑的石塊,無絲毫雕紋繪飾,孤伶伶矗立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樓門處星河作路,蔓延向遙遠的未知方位,星河空曠,似乎很久都無人踏足。這裏很靜,無風無浪,與世隔絕。


    不知何故,那束天光突然消失,石樓高簷左右懸掛的兩盞琉璃燈陡然亮起,古舊的銅光似一雙緩緩睜開的沉重眼眸。風不知從何處刮來,吹得簷燈亂飛,遠遠望去就像暗夜飄忽的鬼眼。


    星河之上,一道裂隙迅速生成,黑色利爪從裂隙中鑽出,生生扯開這道細縫,一道人影自那裂隙中飛出,落在星河上。


    這個地方,季遙歌是第二次來。


    “終於找來了?”石樓發出聲音,與那簷燈一樣,飄忽不定。


    蠹蟲已經不再,他沒有可以借用的軀殼。


    “世祖奇樓……”她踏著星河邁向石樓,可隨著她的步伐,星河化無數熒點向兩側散去,蒼穹似的地麵便漸漸褪去黑暗。


    “我比較希望你能叫我高八鬥,我喜歡這個名字。”簷燈停止飛舞,光芒定定照向季遙歌,“三日飛升,你總讓人驚訝。其實我們應該在很多年前就該遇見的,可惜我還是算漏了,對不對。”


    腳下的黑暗化作清澈如鏡的湖麵,漣漪被她圈圈踏開,湖麵之下,倒映著的卻是萬華景象,仿佛破開這層無色鏡麵,便能觸碰到萬華。


    何處是虛,何處是實,難以區分。


    “一萬兩千多年。”她給他一個確定的數字。


    “你既已飛升,卻又回來,是為了殺我?”高八鬥問她。他似乎非常平靜,聲音裏還帶點笑意,沒有在赤秀時的癲狂。


    季遙歌沒有回答他,隻看著腳下寸寸褪出的景象,星河散盡,飛螢沉入池中,化作一絲絲一縷縷細須蔓延到萬華上,山川河海、草木萬靈,而這無數細須最終都歸入石樓之下。


    “萬華為壤,生奇樹為樓。”她忽然道,“我殺不了你。”


    如此望去,這座石樓像一棵長於幽空的樹,以萬華為土壤,其根深植萬華,萬事萬物皆為其脈絡根須。樓不過九重,可那根……卻無邊無際。


    誠如裴不回所言,他們可以毀掉這座樓,但代價是整個萬華。


    “那麽你回來,又來找我,所為何事?”


    “難道不是你逼我出現?”


    “季遙歌,你這一生,無情卻又重情,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致命缺點。你不該回來的,你該知道你救不了萬華上的任何人。”他歎息道,宛如替她遺憾,“飛升上界自由自在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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