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夏至。距今有一萬兩千七百四十二年又一百天。”玄寰從晶壁下的年曆上撕下一頁。


    那一頁,便是他們離開赤秀的那一天,此後,這年曆再也無人撕過。


    “記住這一天,記住這段漫長時間,一萬兩千七百四十二年又一百天。”玄寰將她的手拉起,將


    那頁紙放入她攤開的手心,“破局辦法,其實我很早就和你說過了。”


    飛升,離開萬華。


    在一萬兩千多年以前,飛升。


    第265章 玄寰之計


    薄薄一頁紙, 重逾千斤。


    季遙歌麵無表情地盯著掌心,既不收攏, 亦不放手,直到聽到他說出那句——飛升。


    即便他沒有把話說全, 她也很快就明白在這簡單的“飛升”兩字之下,在那段拗口的年月日之下,他的打算。他們回到一萬兩千多年前,這個時候她與玄寰都未出生, 妖樓不識他二人,即便推演到什麽,也不會馬上尋找到他們。她的境界已逼近返虛圓滿, 飛升指日可待, 隻要能夠安安穩穩地修煉到大圓滿, 渡劫飛升, 那麽天書妖樓就再也不能對她下手。


    浩瀚宇宙, 璀璨星河, 不論她去往哪裏, 都不會再有人束縛她。


    蘭因媚骨已逝,這世間再也無人能修成人卷, 《溯世》不出, 天書奇樓永遠都無法化生, 即便他將萬華牢牢攥在手中, 殺盡四十二獸,他也永遠被囚禁在萬華。這漫長的棋局, 在她手上宣告完結。


    從踏入這一萬兩千前的萬華開始,玄寰就已意識到了,也早就明白那一年在方都中所見所聞代表著什麽。


    那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小蛟,這已是最兩全的辦法。你現在飛升,離赤秀大劫尚有一萬兩千多年時光。你在上界曆一萬兩千年修行,這麽漫長的時間,足夠你修煉得更加強大,也足夠你找到對會天書妖樓的辦法,到時候你若還記掛萬華,自可回來。若你還是無法對付妖樓,也能留得性命,不會成為妖樓手中武器,也不會成全妖樓的野心。我都……替你想好了……”


    玄寰一邊說,一邊看著她——那張在他麵前總是表情豐富的喜怒嗔鬧的臉龐,此時像冰一般,毫無表情。這讓他有些慌亂,但他還是要將話說完。


    “我會在這裏以《溯世》地卷建造法陣,地卷能夠撕裂空間,足夠將方都帶入虛空之內。那樣一來,方都便可避過仙魔混戰,妖樓也再不能找到你,你自可安安穩穩在此修煉到飛升,離開萬華,去尋你的道。”


    “五獄塔上的天地二卷已被我吸收了一半,時間如此緊迫,你上哪裏再去尋第二份地卷來設陣?”季遙歌冷冷開口,仿佛清醒到了極點。


    玄寰倏爾笑笑,指向方都城遠處的山川:“五獄塔上的地卷,也隻是我當時拓下的方都河道裏的那一份,而方都的劍池河道卻又由我所建,那麽我必要先尋到真正的地卷,才可能建成這個法陣。”兩份地卷即都出自他手,便不可能憑空出現,最大的可能就是,真正的地卷恰被世祖藏在衍州的方都之內。


    方都古老的護城大陣告訴他,他的猜測極可能是正確的,現在五獄塔飛在方都半空,將全城景象一覽無餘,他已經清晰看到護城大陣的光芒之下,果然是山經海脈的圖樣。


    “我會說服方都城主同意這件事,有花喜協助我,這個大陣很快能完成,你不必過分擔心。”


    她還是冷冷的模樣,聞言唇勾了勾:“你安排得這麽妥當,我有何可擔心的,我隻想問問,在你的計劃裏麵,你自己呢?”


    他的安排明明白白,卻獨獨漏了自己。


    亦或是,他根本就沒算上他自己。


    紙還攤在季遙歌手心,不知哪裏來的風,那頁年曆被輕輕拂落,季遙歌的笑忽然顯得悲傷。


    “我以為過了這麽多天,你應該能夠接受現實了。”玄寰歎口氣,“小蛟,我已經死了,站在你麵前的不過是借著魂燈苟延而存的玄寰。我並非你嘴裏無所不能的玄寰,起碼我不能逆轉生死。生死乃是天地萬物自然法則,死了就是死了,縱是上仙也無能為力。我的時間不多了,小蛟,我能做的有限,送你到這一步,已是竭盡我畢生所能,我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了。你是修士,你早該接受並且看淡生死分離。”


    “如果我不願意接受你給予的東西呢?你的修為,我還給你……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成全。”季遙歌攥緊拳頭,盯著玄寰,臉上冰裂出一絲表情,似笑似怒。


    “來不及了,你已經收下了,還不回來。”他像活著時候那樣深深呼吸,語氣也變得急躁,“我不明白,你如此執著要我留下是為了什麽?如果你真的希望與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那辦法我也給你了,在魂燈徹底熄滅前,你將我製成你的傀儡,我便能永遠跟在你身邊,你要嗎?”


    季遙歌不自覺地撫上胸口,輕揪自己的衣襟,胸中堵著一團氣,出不來咽不下,沉得像塊鉛石。


    “就算不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起碼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分別,要我將你獨自留在方都,我辦不到!”她亦揚了聲調,執拗非常,“我不接受你的辦法。”


    玄寰眉頭大蹙,萬年不變的沉穩被她磨起波瀾,這棋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後下便能完結,她卻在這時候拒絕繼續,而他卻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等待,去安排,去給她一個在她看來完美的結束。


    “季遙歌!都到這節骨眼上,你能別任性固執了嗎?”他憤怒了,氣得叫出她的全名,“這長久以來,你根本就沒有愛上過我,一絲一毫都沒有。你不能接受的,隻是你生命裏某種固定的習慣被剝離,本質上我和白硯,和顧行知,和昊光沒有區別,你與他們都能灑脫坦蕩,為何就不能與我也幹幹脆脆?”


    季遙歌猛地按向身側的控製台,一句也說不出,臉色略白地看他,他亦不退讓,兩人都前所未有的固執與憤怒,就這麽僵峙著,片刻後,季遙歌轉身快步走出塔室。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會完成它。”


    玄寰的聲音傳來,伴著她越來越快的腳步聲,最後一起消失在門口。


    塔室空落下來,玄寰俯身拾起單薄的紙頁,怔怔盯了片刻,苦笑。


    都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他們為何還要把時間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說服與爭執之上?


    就不能……平平靜靜到最後?


    ————


    季遙歌隻覺得如果再不走,鬱結的氣就要撕開胸膛,衝出髒腑經脈。她與玄寰相識近千年,性子都偏於冷靜理智,幾乎沒有出現過大爭執,偶爾的小摩擦不過是男人女人之間爭風吃醋的小口角。他們一直都相處得很好,他不曾強迫過她要做什麽,她也不曾如此蠻不講理地推翻他的計劃——其實她也明白,這已經是他竭盡所能扭轉未來的辦法了。


    隻不過,他的辦法和計劃,都沒有他。


    換句話說,她的未來,也沒有他。


    她無法形容自己認知到這一點時差點爆炸的情緒,像是魂海掀起驚天駭浪,她難以控製,又痛又怒。


    她想她需要冷靜。


    腳步沒有目標地邁著,她恍恍惚惚,直到有人叫住她。


    她抬頭望去,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五獄塔的一層塔室。五獄塔已經落地,就在城主府後院的空地上,塔門大開,葉浩雲已被摻出塔室,送去自己的房間休養。花喜正半抱著葉棠站在塔外,葉浩雲中了範炎的蝕脈箭,箭傷離心脈太近,已是救治不能,隻靠玄寰的仙丹續命,撐不了太長時間。葉棠自是難過,花喜大約是在安慰妻子,眉色柔和,目光憐惜,時不時便低低吻在她發間,他們的悲傷之間,似乎又摻雜了些許喜色,顯得有些複雜。


    叫住季遙歌的是葉棠,她離開花喜的懷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已褪了戰甲,隻著鬆軟的衣裙,站在花喜身邊極溫柔,與戰場上那狠戾的女將軍判若兩人。


    “謝謝你。”她又向季遙歌道謝。


    “客氣了。”季遙歌擺擺手,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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