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仞山三座常年被雲霧籠罩的絕峰,雲霧每隔百年一散,會化作龍形匯於萬仞主峰天劍閣正上方,故稱三龍聚星,乃是萬華修仙界一大盛景。


    這亦是當年顧行知許諾白韻之事——定在三龍聚星這日,與她結禮。


    八百年已逝,他仍舊未忘記昔年之諾。


    朝陽升起之時,三絕峰的雲霧已開始變幻,驕陽金光鍍在山霧上,仿似龍鱗,那霧偏如盤在峰巔的金龍一般。眾賓皆站在天劍閣外的陶聖崖上觀禮,季遙歌亦與元還站在眾賓之中仰頭觀此盛景。


    天際朝霞變幻莫測,幾聲清亮劍鳴響過,數十萬仞弟子禦劍飛空,劍尾掛虹在天際幻作七色長虹作橋,天上又有數名女修各持樂器飛過,應著那聲聲劍鳴奏出鸞鳳和鳴喜樂,無數花瓣飄揚而落。不過片刻,山間有龍吟響起,嘹亮震耳,絕峰之上三隻金龍騰出,兩道紅影亦從絕峰之上飛出,仿若馭龍而下,一路飛向天劍閣,長虹掛劍、飛天舞仙緊隨其後,簇擁著三龍雙影飛到天劍閣上。


    嫁衣如火,驕如灼陽,美到動人心魄。


    這應該是白韻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刻,在這峰上,不論是俞熙婉、胡小六、雪薇……乃至季遙歌,都無法與之相論。季遙歌目光迷離,看著原風晚,好像在看著自己,事實上那本來也該是她——雪玉為軀,蛟筋為骨,與顧行知同著紅衣,盛放如夏日煙花。


    絢爛至極。


    恍惚間,有人輕輕握住她的手。季遙歌轉頭一看,卻是元還無聲凝望,隻這一眼,那恍惚迷離皆去。


    是啊,她是季遙歌,再也不是白韻,再也不是!


    她甜甜一笑,笑入元還心中,轉牽轉作重握,無言溫存。


    天際顧行知已牽著“白韻”落在天劍閣前,二人一整衣冠,並肩朝著天劍閣行去,謝冷月早已端坐閣內,為二人證婚。


    “今日便請在座諸仙共同見證,萬仞無相劍宗第二十六代宗主顧行知,與我嫡傳弟子白韻在此結作雙修。仙途漫漫,願你二人一世同心,生死相依,禍福與共!”謝冷月的聲音傳遍萬仞山每個角落,慈悲詳和。


    一語落下,萬仞山的各個峰頭皆響起劍鳴,嗡聲匯成一片,由山下傳到此地。


    禮成。


    一千年,顧行知終與“白韻”攜手。


    原風晚雙眸泛紅,不論從前多少艱辛,往後又有多少風雨,這一刻她通通遺忘。


    這場結禮,已是她人生最盛大的完美。


    傾畢生之力換來這場喜悅,她從無後悔。


    季遙歌遙遙望之,卻是淡淡一歎。


    原風晚一直都不知道,“白韻”之於謝冷月,是怎樣的存在。


    至喜,至悲。


    第187章 驚心


    顧行知與原風晚的這場結禮, 也算是萬華這些年來難得的一場大盛事,五宗齊到, 烈凰亦至,各路神仙大修來了不知多少, 除了那些避世的老祖級別人物,萬華上該來的應該是都到場了。


    大禮從早上一直行到午後才算完成,顧行知才與原風晚攜手將眾修引往會仙壇。那裏果酒齊備,仙樂不絕, 專為接待眾修所置。季遙歌並未與元還同座,以元還今時地位,他正擱法壇上坐著, 遠遠觀去倒似要講經的神君上人。季遙歌位置也不差, 與幾個宗主並花錚坐在一處, 飲酒行樂, 自得逍遙。稍頃就有仙童傳菜上來, 修士雖說已可辟穀, 但能上到這宴席的菜色, 自也不是凡間煙火,都是靈氣滋養而成之物, 故仙界的宴飲, 亦稱作飲靈宴。


    萬仞山的這場飲靈宴, 手筆倒是十分大方, 魚是萬仞山的白渠鱸,果是五百年一結的老君桃, 酒是玉髓金露液,仙爐內焚得的是盤靈香,一縷香靈幽幽沁人心脾,沒多久,萬仞門人還抬來一座巨大封靈冰,其中蘊含濃鬱木靈氣供眾修吸納。


    一場飲靈宴賓主盡歡,直到夜深。宴席未散,恐是要通宵達旦作樂,不過主角早已退場,二人大禮頭一日的夜晚,洞房花燭怠慢不得。顧行知與原風晚八百年才成禮,以顧行知那君子作風,周公禮怕是從未行過,這頭一夜可是二人陰陽交融的元合,誰也打擾不得。


    季遙歌在席間又呆了半個時辰,暗暗交代胡小六與月宵幾句,便窺個空隙脫身出來,隻身往會仙壇北邊千鳥峰悄然掠去。


    會仙壇北處是萬仞的天索橋,一索相聯的是萬仞千鳥峰。那峰因宿有雪雁而得名,不過這個季節雁群北飛,不在峰上,那峰頭就空下來,人跡甚罕,她與原風晚便約在千島峰上相見。


    說來她也頗佩服原風晚,這白天剛剛結禮,晚上放著好好的洞房不行,還要與她私會,也實屬不易。


    季遙歌速度很快,轉眼就到天索橋前,正要飛身掠上,不妨眼前人影一晃,有人擋在自己前麵。


    “去哪裏?”


    “你怎麽出來了?”季遙歌見到來人,腳步不自覺放緩。


    元還側身讓出路來,好令她與他並行過索。他邊飛邊道:“我不出來怎知你又要背著我做什麽?”


    “別用‘又’字,我的事與你何幹?”她不悅地挑眉,“再說了,就算我想找你商量,也得找得到與你說話的機會。你這幾日會友無數,整日被鶯鶯燕燕環繞,我可插不進縫去。”


    “原來是在賭氣。”元還墨瞳碎光迷人,“醋海生波?”


    “去你的醋海生波!”季遙歌啐他一口,眼見天索橋到頭,也不再和他開玩笑,說起正事來,“原風晚約我在此碰麵。”


    元還微訝:“洞房花燭夜,她不和她男人在屋裏雙修,跑來見你做甚?”


    兩個人不愧是在一起久了,第一反應都是一樣的。季遙歌不免失笑:“我來萬仞找一個人,而她恰巧知道那人在哪裏。今日他二人大婚,賓客齊聚,眼下各人都喝得微熏,正是萬仞山警戒最放鬆的時刻,所以我與她商定今夜亥時見麵。”


    “你要找的人被無相劍宗囚禁了?”元還與她並飛至千鳥峰的一棵巨樹上,一起隱匿了身形。


    現下離亥時還有段時間,因不放心原風晚的為人,故她提早過來,也並未直接到約定的具體地點,而是挑了這棵能夠環視全峰的巨樹,靜觀其變,所以兩人還有點說話時間。


    季遙歌沒點頭,隻道:“我也不知道,從我記事起就沒見過那人,也不知她身在何處,是生是死。”


    原風晚是個聰明人,自從發現“白韻”肉身的異常外,就已暗中調查“白韻”的來曆。八百年的時間,足夠她查清些來龍去脈,恐怕如今她知道的事比季遙歌還多點,因此她說她知道長夷下落,季遙歌並不懷疑。


    季遙歌來萬仞山的最主要目的,就是找長夷問清當年蛟族覆滅真相。流華君當日所言猶在心頭,她不將這些事逐一查清,總覺得如芒刺在背。今晚即便沒有原風晚的主動求合,她也要夜探萬仞。否則過了今晚,她堂而皇之進入萬仞山的機會恐怕為零。所幸萬仞雖大,禁地也就那麽幾個,她還有印象,要探查起來不算太難。


    “你要找……”元還看了看她的臉色,“謝冷月的二弟子長夷?”


    “白韻”的二師姐,謝冷月嫡傳二弟子,名作長夷,亦是蛟王離梵之妻,她的生母。


    季遙歌不作聲,他便蹙眉:“你許了原風晚什麽,讓她願意告訴你這事?”


    “我沒承諾什麽,嚴遜出身熾嬰族,與蕭無珩有大仇,亦對無相劍宗懷恨在心,所以派了月宵與夜瓏進鬼域與地陽宗原氏一族暗通渠款尋求合作。她以為我還是赤秀人,想要同我合作,所以拿這消息賣作人情。”季遙歌也隻是將計就計罷了,“不過話雖如此,原風晚那人詭計多端,眼下對長夷之事如此熱衷,怕也有別的盤算,現在也隻是一步算一步。”


    她的心思已經足夠縝密,無需元還再提點什麽,兩人交流完畢,原風晚還未出現,一時間兩人無話,隻靜默坐在樹杆上。巨樹參天,天星如棋,星河清晰如觸手可碰,季遙歌看著星河忽道:“修仙得道,一朝飛升。你知道飛升以後是怎樣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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