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點。”楚隱這時已恢複冷靜,也要與季遙歌搏這最後一把,“初雷快要結束,真正的雷劫馬上降臨,你再快些!”


    他催促季遙歌,金蛟嘶吼一聲鑽入電雨範圍,在交織的電光間頂著巨大的天威加速前行,身側是密集細電,來勢迅猛,季遙歌無法完全避過,不過仗著金蛟之軀硬撐。電光似鞭如刃,縱沒打在身上,隻落在身側也有刮鱗去肉之苦,被掃中一下,那都是剜心灼骨的痛苦。滋拉——紫電遊過,沒有任何閃避空間地就在金蛟身上劃開一道深邃裂口,鱗翻肉焦沒有血液湧出,蛟身一顫。


    “撐著。”這痛苦楚隱似感同身受,可他亦無能為力。


    季遙歌沒吭聲,密織的電光在她身上劃開的傷口越來越多,她不過憑著最後一口氣硬撐,費盡艱險才算將楚隱帶到赤秀樓前。此時電光已經收攏範圍,巨大的天壓讓季遙歌喘不過氣來,她將楚隱從身上震起,一甩龍尾把人卷住,還未有動作,身後卻是轟然一聲,昊光被旦戈從天際打落,獸身撞上赤秀主峰。塵煙浮滾,主峰竟被撞倒,連著六重樓闕一起向旁傾斜。那巨大的聲響聽得人心驚膽顫,季遙歌強自鎮定,奮力甩尾,將楚隱送入赤秀樓內唯一還發出青光的地方。轟隆幾聲,主峰倒塌,六重樓闕底下三層被震毀,餘下那半被砂石掩埋,天際電雨卻忽然消失,先前那陣密集的電光都遊向雲渦正中,楚隱所說的天劫初雷已經結束,接下去便是真正的雷劫。


    一道粗沉的電光蘊蓄雲間,瞄向砂礫之下的樓闕,天地威壓更加巨大,雖說電雨消失,可金蛟竟被這威壓死死壓製在原地,動彈不得。雖然經曆過無數險境,季遙歌卻是第一次這樣眼睜睜看著死亡逼近,她想要掙紮,可越是抵抗天地浩威便越大,不容她脫身。眼見那道紫電已醞釀完成,將要落下,她離樓闕如此之近,將被波及炸成齏粉……


    “快離開!”被砂礫掩埋的樓闕內卻傳來一聲沉吼,伴隨著滔天之力席卷而來,將金蛟震出。


    那聲音熟稔非常,卻是不知屬於元還是楚隱。


    季遙歌被震出老遠,身上的壓力一減,行動恢複如常,可厄蠍毒液的效力正慢慢減退,蛟體已若隱若現,她的蛟形撐不了太久,那頭昊光已被旦戈壓製在地,旦戈森冷利齒已然啃向昊光頸間。借著最後一點力量,蛟尾卷起斷落的峰尖朝旦戈擲去。又一聲巨響,旦戈躍起震碎石峰,身下卻是金光一閃,金蛟如離弦之箭遊來,蛟尾纏住天祿仙獸之爪,將昊光扯出。昊光嘶吼一聲,借著她的力量騰空而起,身後早已醞釀好的紫電無聲落下,竟是四野消音,隻有駭人的力量波動以赤秀樓為中心向四周綻開,所過之處盡皆化作齏粉。


    而後才是一聲響徹天地的巨雷,震得元神嗡鳴,她更是什麽都聽不到了。厄蠍毒液的效力完全退去,季遙歌化回人形,從半空摔落,一身淺青衣裙已是血痕斑駁,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身上。落到一半,她被飛來的昊光接下。昊光背上原本銀亮的獸毛被獸血染紅,周身亦是多處傷口,尤其是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更加駭人。


    厄蠍毒液的反噬馬上出現,季遙歌全身經脈閉塞,靈氣消失,再也施展不了半點神通,鬼麵也已消失,她慘白著臉趴在昊光背上,與他一道遠遠飛開,旦戈自也無法與天爭鬥,隻得暫時向外退離,一邊仰頭看天。


    隨著這道天雷的落下,旦戈的天訣領域像被撕毀的畫卷,以雲渦為中心向外剝離,頃刻間消失無形,遠海長空再現,天也亮了不少。


    天雷三道,一道跟著一道,一道強過一道,並沒給人喘息的時間,整個赤秀島都被銀光籠罩,四周海麵巨浪滔天,雲渦卻緩緩消散。他們都已退到島外海上,旦戈皺皺眉,忽然化作一道黑影,疾速朝昊光攻去。


    就差一步,差一步,他就能將昊光誅殺,流放之海便成他的囊中之物。如此想著,黑影又化黑焰,蓄滿全力衝向昊光。昊光經曆一番惡鬥,傷勢轉重,力竭難支,恐難接下旦戈此擊,隻將季遙歌送下,自己迎向旦戈。


    季遙歌虛弱地墜下海麵,看著越來越接近的黑銀兩道獸影,手朝半空無力抓了抓,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須臾瞬間,兩束白光疾來,一束卷向季遙歌腰間,一束卻飛在昊光身前張成巨大蛛網。季遙歌一怔,看著旦戈如飛蛾般撞上潔白蛛網。她下意識朝赤秀樓望去……


    銀光未散,恍惚之間,是尊巨大虛影臨空而坐,閉眸垂笑,宛如天人。


    像元還,但又不是元還。


    季遙歌眨了下眼,那虛影如流雲散去,轉眼消逝,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天生異象。天劫來得快亦去得快,三道雷劫一落,天便漸漸放晴,無數道金光從掩埋著六重樓闕的砂礫間綻出,砂礫震顫不已,已被毀去一半的樓闕從砂礫間浮起,樓闕之上,伏著一隻巨大金蛛,蛛背上的法咒間竄過一縷紫光,散發出駭人而神秘的力量。


    蛛絲將季遙歌拉到巨蛛身前,冷冽的蛛眸泛著金芒。她在這雙眼眸中看到些許楚隱的影子,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冷酷,噬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將她吞噬。


    不過對比上次與蛛皇真身的見麵,這次倒又平和一些。細長如戟的蛛足探來,尖銳的足尖帶著穿透元神之力,輕輕壓在她麵頰上往下滑落,又挑起她的下頜。四眸相對,誰也沒說話。而後蛛瞳內墨色閃過,身上金光大綻,將其淹沒,季遙歌被刺得閉上雙眸。


    吼——


    那廂,旦戈被困在巨大蛛網間猛烈掙紮,白色蛛網上卻有金色符紋不斷閃過,將其死死纏在網上,逼得他發出一陣高過一陣的嘶吼。


    “辛苦你了。”這一次響起的,是季遙歌熟悉的聲音。


    一是多年沒聽,落在心頭還是充滿安定人心的力量。


    高綻的金光倏爾回落,連著蛛影一起收入浮空的男人軀殼內。


    纏在季遙歌腰間的蛛絲收緊,她被拉到他胸前,叫他單手擁住,聽他輕輕一聲:“我回來了。”季遙歌頭微抬,隻瞧見他棱角分明的側顏,挺直的鼻尖,微勾的唇,模樣和楚隱沒什麽不同,她卻能清楚感受到——是元還回來了。


    閉關一百一十八載,以赤秀為代價,元還終於出關,境界突破化神,臻至合心,並且引發天劫,雖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的實力,必已遠遠超出合心初期的修為。


    這個境界,就算在萬華,也已經是能夠睥睨天下的存在了。


    “抱緊我些,我送你份大禮。”他腳尖淩空輕點,宛如踏階而上,轉眼帶著她騰至高空。


    季遙歌的手臂已經掛到他頸間,也不問什麽,隻虛弱地靠在他肩窩,看著他收攏蛛網,將旦戈徹底包入其間。昊光已從旦戈攻擊下退開,目露疑惑且帶幾分戒備地看著遠來的元還。元還朝他點頭致意,右手卻是虛抓一把,半空中出現數柄赤金色如蛛足般的長兵,隨他震袖的動作朝旦戈疾去。


    旦戈與昊光一番廝殺,眼下又身陷元還的法寶,同樣力竭難支,在蛛網內劇烈掙紮著,拚盡全力卻仍脫身不得,隻看著蛛足如疾電飛來,其上竟蘊有剛才的天雷威力,叫人恐懼。他左支右絀地閃過前兩根,最終卻叫第三道金光透額而入,連著元神一起釘死。


    龐大的獸軀被蛛網吊在半空,即便是昊光,看著多年宿敵一朝身死,鬆口氣的同時也不禁感到一絲駭然。


    “把旦戈的靈骨吞了,閉關吧。”元還輕點她眉心,泰然自若道。


    季遙歌心髒卻隨這一句怦怦跳起——合心境界的靈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她的境界不足,當初吸納化神境界的靈骨,都已經消化得萬般驚險,如今……


    “怕什麽?有我在。”元還看透她的想法,輕描淡寫一句話打消她的疑慮。又朝飛來的昊光頜首微笑。


    這口吻有幾分目空一切的狂妄,與季遙歌記憶裏的元還略有出入,但也不像楚隱,她有些奇怪,卻很快釋懷——他剛破劫臻至合心,心境必然有所變化,也在情理之中。


    昊光已化回半獸之形,胸前大片的血漬,形容狼狽,氣勢卻未減半分,隻是沒了麵對季遙歌常出現的溫柔,像個真正俯望大地的仙獸。兩個合心境界的大修初逢,隻以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空氣中做著你來我往的交戰,分不出強弱輸贏,是勢均力敵的相互試探。


    “我還有好些要緊事,現在閉關的話……”她仍有顧慮。赤秀被毀,花眠與高八鬥未歸,黑油的下落與出路……


    “往後的事,交給我吧。”元還淡道,“等你出關,我們就能回萬華了。”


    說話之間,他低頭,聲音裏透出幾分寵溺,將唇輕輕壓在她額上。


    暌違了一百一十八年的,淡淡的吻。


    第176章 取悅


    季遙歌是有些累了, 身體沉重得連抱歉的眼神都沒辦法遞給昊光,也就無從想像昊光看到元還的反應, 更沒心力解釋這場鬥法的緣由。這一百一十八年間,她沒有過片刻放鬆, 千般算計萬般籌謀,直到元還的出現讓她這顆繃了一百一十八年的心弦徹底鬆懈,她才知道,修士也同樣會累。


    這股疲倦, 不是源自肉體,而是來自心,而漫長歲月培養的默契與信任, 又讓她在看到元還的同時, 將這疲倦毫無保留的釋放, 一時間竟壓過身體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 來自傷口, 來處經脈……


    她想好好睡一覺, 而元還回來了, 她也的確能夠好好睡一覺。


    旦戈的靈骨已經從他眉間浮出,不論生前有多強大, 死後他的靈骨也隻有這麽小小一團, 合心境界的靈骨呈月白色, 光芒柔和, 看起來倒比從前見過的那些要來得更沒殺傷力。季遙歌隻是稍動心念,那靈骨竟自動飛來, 無聲無息鑽進她的魂海間。


    意料中劇烈的反噬並沒出現,魂海雖被旦戈的靈骨染得一片白,卻無甚波瀾——她隻覺得寂靜,孤獨,令那股倦怠猶勝之前。


    “境界的每一次提升,都要經曆心境的徹悟,而心境的提升,則源於修行過程間無數的得失求舍。凡修者當知,執念是心魔之源,道行越高,修為越強,所悟越多,執念也就越少,越專注於己道。旦戈已是合心境界的妖獸,其道不論善惡,執念卻已經很淺了。”元還代替她向昊光歉然一笑,將季遙歌攔腰抱起,臉頰在她額上蹭蹭,似乎看透她心中疑惑,慢慢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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