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昊光,桀離的眼神更加遙遠,似在回憶,良久才回她:“昊光,是個強大的人。我生平很少服人,他是唯一一個。不過,他也是我認識的人裏麵,最蠢的一個。”


    “哦?”季遙歌更加好奇,能讓桀離這樣狂放自傲的人折服的,又怎會是蠢鈍之輩?


    “人道冕都是這流放之海最強大,卻也最弱小的地方,你可知是為什麽嗎?”桀離仰頭直視海上驕陽,炫目的光芒晃得他眯起眼,“冕都收容了這流放之海許多孱弱的部族,那些妖獸妖力微弱,在這弱肉強食之地難以生存,幾千年下去幾近滅族,是昊光開辟了冕都,收留這些孱弱無用的妖獸在城中予以庇護,才令他們生存至今。昊光很強,強到幾乎沒有對手,有他在,冕都自然也強大,然而收容了這麽多弱小的妖獸,你要說這海城弱小,也不為過。”


    說話間他歎口氣:“一個妖獸,生死廝殺掙紮出來,卻妄想要庇護天下群妖,建無爭之城,你說他是不是傻?如果他能像旦戈那般,留強去弱,這流放之海早就是他囊中之物了,又何必苦苦撐著這冕都。”


    一個人,再強大也有限,若隻為己自可獨善其身,然而有了要庇護之人,便有了弱點,再不能肆意而為,實力也要大打折扣。


    流放之海的妖獸,弱者感念他,強者取笑他,可不論外界如何評斷,他仍舊在堅持。


    “強者自有強者追尋的道,生死壽元已不是桎梏,隻有弱者才固執地追逐生命長短,囿於實力強弱的差別間。他不傻,隻是已經走到其他人無法企及的地方,以天下為道。心境之大,非一般妖獸可及。”季遙歌淡道。從這點來看,她還隻是追逐自身實力的弱者而已。


    “你的意思,他聰明強大,我蠢我弱?”桀離怒而瞪她,卻隻得她一笑,那氣就像幹癟的球,泄個精光,“聽你這口吻,倒和昊光那廝如出一轍,若是你們遇上,興許能聊上幾句。”


    “那是我的榮幸。”季遙歌笑道,“桀離大人又是怎麽認識昊光大人的,你們看起來……”


    看起來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他救過我的命。六百年前,他第一次進神隕島,我悄悄跟在他屁股後想趁機撈點油水,不想神隕島的颶風比想像中可怕,他帶去的人全都折損在颶風之中,而我也被颶風所困,他本可不管我獨自離去,卻仍舊冒死將我救出,我欠他一條命。”桀離又望向驕陽,日暈如冕,那人就像這天際驕陽,總有讓人仰望的氣勢。


    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可他雖不認同昊光的作法,卻並不妨礙他將其引為摯友。


    “原來如此。”季遙歌能夠想像那時慘烈與危險,絕非他寥寥數語可繪。


    “喂。”桀離忽然湊近她,警告道,“你要是見到昊光,可千萬別被他迷住!我不想和兄弟搶女人。”


    “此話怎解?”季遙歌納悶。


    “你不知道?”桀離又捋捋一頭炸毛,“昊光是全流放之海最英俊的妖獸。”


    最英俊的……妖獸?


    季遙歌想想自己的模樣——她如今這模樣都叫絕代佳獸,那麽英俊的妖獸……


    算了,別想了。


    ————


    因為不想引人注目,在桀離指引之下,幻鯨行了條偏僻險竣的航道,繞過人多的海域,直往冕都。一路之上都風平浪靜,並沒遇見危險,行了五日,已近冕都。


    平靜的海麵波瀾陡生,浪頭顛伏如龍。


    “前方有情況?”季遙歌看著前方萬裏晴空,除了突然間猛烈的風外,並沒瞧出異常來。


    桀離與秦渺亦察覺不對,一同走到高崖前。他二人這幾日都落腳在幻鯨上,桀離的虎雕軍和秦渺的隨扈小妖都在幻鯨後遠遠跟著。


    看了片刻,桀離眉頭大蹙:“前麵好像有人鬥法。”三人之中他的修為最高,敏銳地捕捉到海上空隨風飄來的一絲靈壓,“道行還不低……”


    “這裏是冕都海域,不會有小妖敢在昊光的領地內擅自引戰。”秦渺亦道。


    季遙歌直視前方,尚在思忖間,忽然察覺周圍靈氣劇變——水靈氣急劇膨脹,壓過其餘四種靈氣,有些暴動的跡象。她境界已達丹滿,閉關期間又成功剝離水靈氣,對水靈原力的感知,比別人要強出許多,眼下這股暴動的水靈氣顯然是從遠處傳來。


    “不好!”她心頭一跳,高喝出聲,“小六,調轉方向,退。”


    語音才落,已然遲了。


    前一刻還晴空萬裏的遠處,突然出現四道銀色水柱,疾速朝他們方向掠來。那四道水柱似龍般旋向天際,宛如四龍騰空,帶來巨大且可怕的威壓。而在這四道水柱的外圍海麵,又有十來隻巨鯊浮沉浪間,每隻巨鯊背上,都隱約可見站有一妖,血腥之氣隔得老遠便傳來。


    “四柱水龍牢?”桀離神色頓變。


    “那不是昊光大人的術法?”秦渺驚道。


    “不好!昊光被圍攻了,那是旦戈的魔齒鯊軍。”桀離一邊說一邊騰身而起,又朝季遙歌道,“小遙歌,你好好在船上呆著,不會有事,我前去看看。”


    語畢也不等季遙歌回答,他便跳到飛來的虎雕王背上,疾掠而去。


    季遙歌神識釋出,卻撞上前方滔天威壓,隻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四柱水龍之間,半浮著一個男人身影,長發結作細辮在腦後狂舞,雙掌間似擎有一物。


    也不知是否察覺到外界窺視,他緊閉的雙眸驟然睜開,一對茶青的瞳孔綻出嗜血淩厲之色。


    周圍的水靈氣又暴漲許多,似乎下一刻就要炸開。


    季遙歌蹙了眉——那個人好像有靈氣暴溢之兆。


    第150章 帥獸(修)


    所謂靈氣暴溢, 指的便是靈氣超過本體所能承受的容納量導致衝出本體的情況,季遙歌也隻是聽說過這種情況, 卻從未見過,因為對修士而言, 靈氣暴溢意味著擁有逆天的吸納力與濃厚的靈氣源,這二者很難同時實現。而以眼下靈氣暴溢的程度來看,前頭那人的修為必定不低,否則不會造成如此大的暴溢。


    靈氣暴溢並非好事, 如果不能扼止,不止修士會暴體而亡,附近的區域亦會發生靈氣風暴, 摧毀力不啻於一場上修鬥法。


    就在季遙歌遠遠觀察的這段時間內, 桀離已經飛到四柱水龍牢附近, 然而他似乎被一股無形之牆攔住, 無法再靠近, 隻能在水龍外圍徘徊, 同樣的, 魔齒鯊軍亦無法靠近那人。


    “魔齒鯊軍既是旦戈的妖軍,為何會出現在此?”季遙歌忖問道。


    秦渺麵色如常, 唯緊掐緊扳指的手稍稍泄漏情緒:“旦戈與昊光皆是流放之海最強大的妖修, 二人實力相當, 爭鬥由來已久。旦戈此人嗜殺成性又野心勃勃, 早有爭霸四海、驅弱留強的打算,卻受製於昊光。論及實力雖二人不相上下, 然而論及心胸謀略,旦戈則遠遜昊光,二人爭鬥了近千年,數次掀起妖獸大戰,旦戈卻始終無法戰勝昊光,最後還被迫向昊光妥協,成立了長老會,建立安海城,這才保得流放之海數百年的平靜。你若早幾百年來,這裏可不是現下的模樣。”


    四柱水龍牢停在原地,不再向鯨船靠近,桀離已然出手,催命箭破空而去,十連發出,射中兩隻魔齒鯊,引得海麵上結出一片淺藍的冰霜。


    秦渺頓了頓,又道:“旦戈雖說妥協,卻始終嫉恨昊光,總想著殺其代之,故時有暗鬥發生。今日必是旦戈又找到下手的機會,才暗中派來魔齒鯊偷襲昊光。”


    “若昊光遇伏身死,旦戈便沒了顧忌,流放之海失去製衡,就要陷入屠戮戰亂。”季遙歌目光緊追前方道。


    “何必身死,哪怕昊光隻受重傷,旦戈就已能肆意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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