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征伐一起三年, 自居平一路北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短短三年, 白斐已攻下西丹四大要城,占據西丹泰半國土, 麾下兵馬近五十萬,其中精銳赤嘯軍二十五萬,直屬白斐,梁寨正式更名梁家軍, 集雲麓七崗之兵由梁貴勇為將,追隨白斐,經三年, 兵馬擴至十五萬, 另有白氏餘部, 征伐收伏的各路散軍、降兵等, 約計十萬。


    這龐大的軍隊, 軍餉補給開銷甚巨, 所幸初時有季遙歌帶回的郅雍順帝財寶充作軍餉, 後來有各城池補給,方撐過最艱難的時光。


    如今戰火雖未歇, 但局勢見穩, 西丹四大要城牢牢掌在白斐手中, 百姓得其庇佑倒也享得一時太平, 日子不算太苦。白斐暫時定居鬆廣,離西丹帝京陵原, 已隻剩三城之隔。


    鬆廣乃富庶之地,不似居平城那般荒涼貧瘠,城中曲池流水,畫舫小樓,繁華精致,透著居平城永遠也看不到的靡靡之景,就連月亮,似乎也比居平城更加細膩。


    砰——門被撞開,有人未經通稟便闖入將軍府的六層閣樓之上。坐在窗邊的季遙歌睜眼,果見白斐裹著風怒步而來。室內未點燭,隻有窗外月光灑落,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胄甲隨著他的行走發出磨擦的錚錚聲,他一屁股坐到季遙歌身邊,將手中抱的白纓盔往手邊一扔,話也不肯說。


    二十四歲的白斐,已經不是三年前初掌兵權的年輕將軍了。大部分時候他剛毅果決、雷厲風行,在軍中說一不二,無人敢置喙他的決定,但若要為王,朝堂便不是一家之言,他還太嫩。


    “喝酒了?看來是去了銷魂窟。”季遙歌嗅到酒與脂粉混雜的氣息。


    白斐用力揉揉下頜,道:“那幫老東西拉我去淩仙館喝酒,把閨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往我懷裏塞,想灌醉我把人塞進我後院,我可去他娘的!”


    “那你要了嗎?”季遙歌笑了。隨著白斐權勢漸盛,這些年給他送女人的、想攀親的,數不勝數,隻是白斐無心女色,多少貌若天仙的女人送到他身邊,轉頭就被他再送予屬下將領。三年過去,他仍舊隻有鈴草與梁英華兩個人。


    不過也難怪外人打他後院的主意。在外征戰三年,白斐與鈴草、英華三人,聚少離多。英華每年還能見他幾回,陪在他身邊一段時間,鈴草卻是身體漸差,經不起舟車勞頓,自一年半以前遷到羿州便沒再動過,自然也見不著白斐。成婚四年,白斐膝下尚無子息,由不得人不多想,若能替白斐生下兒子,那便是白斐長子,自然母憑子貴。


    人間的這些關係,真是複雜,有時候季遙歌都要想,還是萬華好,從來沒有這亂七八糟的心思。


    不過他今天來,肯定不是為了說這雞毛蒜皮的事。


    “別說美人計沒成,就是成了,我也不會要。”白斐眯了眯眼,“那幫老家夥的心思,我能不知道?醉翁之意罷了。”


    “你不是派人去接鈴草和英華了嗎?過兩天她們就到了,有她們在,他們便會收斂。”季遙歌淡道。


    白斐將頭盔踢開,盤膝坐到石榻上,捏著眉心:“收斂?今日他們已將龍袍毓冕捧到我麵前,想逼我稱帝,那些女人若被我收下,將來封嬪封妃,他們個個都是國丈爺。”


    “那你呢?你也想在鬆廣稱帝?”季遙歌眸光一轉,不動聲色地看向他。


    目前白斐自稱白氏皇族後嗣,以將軍自居,打的是“匡扶天下,平亂定邦”的旗號,又有長嵐宗為其造勢,言其“天選白龍,足以平四方戰禍”,所以才令民心歸順,此時他們才剛攻到鬆平,根基未穩,貿然稱帝名不正言不順,平白給外人討伐的借口,實非智選,除非……


    有人貪圖富貴,流連溫柔,不願再東征北戰,隻要白斐在此稱帝,建都鬆廣,歇戰立國,雖然四城尚小卻也可安享榮華富貴,可那並非長遠之計,隻是他麾下部分匪類出身,貪圖享受者的私心。


    隻是白斐作何打算……季遙歌這幾年已有些看不透了。


    “我?朝上如今分作兩派,一派主張稱帝,一派嚴辭抗拒,吵得不可開交,我頭疼。師父,你覺得呢?”他的目光自虎口之下窺出,是蓄謀已久的試探。


    這兩年,季遙歌在軍中及民間積望甚高,幾場戰役她雖未親自上陣,卻都預窺先機,早有諸葛之名,加之她為了扶持他,從最早設計結交梁貴勇開始,籌措軍餉,拉攏白氏餘部,就連長嵐宗也因她而入世,倒向白斐這一邊,這一切都在短短四年之間發生,她的地位,並不比白斐低。


    可以說,若是沒有她,他想在四年之內走到今時今日,絕無可能。


    全軍皆知,誰的勸言他都可以不聽,唯獨這個師父,她的話,他言聽計從,而她亦不曾失算過。


    這樣的能力,讓人忌憚。


    “白斐,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季遙歌淡道。


    “師父,如果……我隻是說如果,我達不到你的要求呢?”白斐放下手,小心翼翼看她,似乎仍是從前未經生死的孩子。


    季遙歌卻隻望向窗外月光,不知怎地,想起方都臨別之時,元還那番話。


    良久,她方道:“沒有關係,我可另尋他人。”


    隻這一句話,便叫白斐目光一閃,小心翼翼的神色被放大的笑容取代。


    “師父放心,我怎會叫你失望?現在自然不是稱帝的時候,我曉得。”白斐笑得妖惑,像極白硯,卻不是白硯。


    他語畢,將髻上發簪一抽,任長發披散,他再往下一躺,將頭徑直枕到季遙歌腿上,涎著笑臉道:“師父,容我在你這裏歇歇吧。這段時日我睡不安穩,每每將睡,外頭有事吵到我榻前,你這裏清靜,他們不敢來擾你。”


    他確實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這些年來,不知經曆過多少場刺殺,外頭侍衛布置得再嚴密,他也不敢鬆懈,而朝堂軍中要務繁重,每每他睡意剛濃,便有軍報奏折傳來,連片刻安睡都不得。


    季遙歌垂頭看他,散亂的黑發間夾著一兩根銀發,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他才二十四歲,華發早生。


    “睡吧,時辰到了我叫你。”她沒說什麽。


    他目光朝上,正落在她秀雅的下巴與唇上,醉意湧來,讓他有幾分恍惚,手忽然抬起,似要撫向遙不可及的幻像,半醒半醉地開口:“師父,我有沒同你說過,你真美……”


    那手揮到半空,被她擒住手腕按回榻上。


    “白斐,睡吧。”她衣袖拂過,袖籠裏彌漫出一道淡香。


    他瞬間陷入黑沉。


    一覺無夢,睜眼時,他已在自己房中。


    ————


    盛夏蟬鳴不休,鬆廣的夏日,並不炎熱,適合避暑。梁英華與鈴草七月底被接到鬆廣,總算和白斐團聚。這二位夫人一來,將軍府刹時便熱鬧起來。二人帶來不少侍女侍從,又嫌將軍府太過簡陋隨意,梁英華接了中饋,主持府內事務,親自照顧白斐與鈴草,應酬各府人情往來,這將軍府方有了活氣。


    隻是鈴草身體仍舊不好,這些年雖然小心將養,梁英華也處處照顧,但還是架不住年輕時熬壞了底子,又經戰事數年,擔驚受怕,身體早已垮下,藥石無用。這趟她來鬆廣,白斐得空便日日陪她說話,給她尋了新鮮玩意兒逗她高興,盼她寬心。到了夜裏,除卻忙於公務,他便在二人屋中分宿,並無偏倚,隻是鈴草體弱,夜裏也多是白斐照顧她,餘的,便再沒有了。


    鈴草知其心意,心中亦洞明——所有溫情,不過因他將她視同在世唯一親人。雖說娶了英華,但他對她,也的確做到當年承諾,於戰亂之中不離,富貴之間不棄,予她後半世安穩,溫柔相待。亂世紛擾,他亦走得艱難,她沒什麽可強求的。若將男女情思拋開,她倒也能平靜看待他與英華,盼著二人和睦長久,隻是……


    白斐於她無愛,於英華,又何償有情?


    “英華,替小斐生個孩子吧,不論男女,都好。趁我還在,也能抱上一抱。”


    正在樹蔭下給她剝桃的梁英華聞言大感詫異,轉頭便見鈴草慈憐的目光,隻覺那言語不祥。


    “鈴草姐,別說這些話,不吉利。”梁英華蹙了眉。白斐常年在外,家中隻有她與鈴草,二人感情甚篤,並無尋常後宅三妻四妾的陰私勾當,也許這便是戰亂給予她二人最好的饋贈,生死總讓人相依為伴,她希望鈴草能好好的。


    “有了孩子,牽絆也多些,你在他心中,自然不同,日後也是倚靠。”鈴草握住英華之手,勸道。


    梁英華畢竟小她四歲,麵子尚薄,不由臉紅,隻道:“鈴草姐,白斐不是負心薄情之人,縱無孩子,他也會待你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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