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遙歌轉頭一看,隻見一道金網從小木頭人的發間閃起,將戊土靈根牢牢縛住,隨著顧行知的動作,一道朱紅符咒從小木頭人發間飛到他掌心,竟是不知幾時下在小木頭人身上的縛靈符。


    “你……利用我?”


    小木頭人呆呆道。


    第54章 魂盡


    靈根在縛靈網中掙紮扭動, 發出不成句的聲音,誰也聽不懂, 困惑慌亂地看著小木頭人,幾次三番想伸手去夠她, 可那手雖小,卻怎樣也穿不過縛靈網間的格子。


    小木頭人怔怔看著顧行知,沒有怨恨,沒有怒火, 隻有無盡茫然,像迷失在海上的人。若目光能蝕心,顧行知覺得自己已千穿百孔, 他攥緊手掌, 拎著戊土靈根, 愧道:“對不住, 我真的需要戊土靈根救我師妹, 助她結丹。這條命算顧某欠你的, 待此事了結, 顧某必向姑娘請罪,要殺要剮, 悉聽尊便。”


    “我要你的命有什麽用……”小木頭人茫然笑起, 她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裂隙扭曲的金光將人照得光怪陸離, 木頭身軀的木紋隱約浮現, 這讓她看起來像個缺失靈魂的傀儡,她喃喃了兩句誰也沒聽清的話, 驟然出手。


    “我不需要你的命,把靈根還來!”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喝聲,小木頭人狠狠抓向他的手。


    顧行知退了兩步,閃到裂隙前,不敢再與她對視,怕被愧疚淹沒,也怕會心軟——隻是因為她的目光,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倉皇而逃的念頭,不戰而敗。


    “想走?”細碎如銀鈴般的笑聲響過,季遙歌從裂隙中收回腳,半隱半現的身體再度清晰。


    濃厚的白霧頃刻間彌散,將顧行知重重圍裹。


    “也罷,始終需要了結,我應承你的事,今日便兌現吧。”季遙歌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飄忽不定。


    兩百三十四年的愛,一百九十九年的分離,她要給自己的幽精一個交代。


    ————


    濃厚的白霧像重重迷障,讓顧行知迷失其中。這霧不論他施什麽法都吹不散,霧氣裏夾著淡淡的盤雲香,那是無相劍宗每日都會點的香,隻要三盤,香氣就會縈繞整個山巒。


    霧後影影祟祟似有景物,顧行知揮手將撲到麵前的霧氣扇開,那霧卻忽然自動散去。千重山巒如刃聳立,放眼望去猶如劍林,雲縹霧緲,萬刃齊衝。他站在緲蹤峰上,觸目所及,便是熟稔至極的景致。


    “今天我新學了套劍法,你想看嗎?要不我教你?”少年清潤的聲音如泉水叮咚。


    隔著無形的屏障,洞裏少女張嘴,沒有聲音隻有唇形,他看得明白,“嗯”了聲拔出劍,在山顛舞起。


    顧行知看得分明,那是少年時期的他與白韻。已經有四百多年,他都快想不起他們過去的模樣——她生得真好,像灼灼驕陽,又似皎皎明月,還比他聰明,一套劍法他演示過一遍,她就能記下泰半。


    那是被師祖帶回的天之驕女,卻不知為何被囚禁在緲蹤峰上。宗主說她做錯了事,被師祖罰於洞中禁閉,而他則是被派去看守她的人。她每一日的情況,不論是喜是悲是怒是樂,他都要如實記錄,再稟呈師祖。


    剛上緲蹤峰時,她並不理會他,偶爾被關得發狂,還會飛撲到屏障之前,像隻幼獸,齜牙咧嘴地咆哮示威,然後被屏障反彈之力震飛——宗主說她會發狂,發狂的時候要以熾電鞭壓製,其實他覺得那更像馴服。熾電鞭他隻用過兩次,那玩意打在身上,便如雷電過體,會叫人生不如死,她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全身顫抖。他不忍心,站在屏障之外,即使她什麽都聽不見,他也告訴她,要克製心緒,教她平心靜氣的入門心法。


    她太聰明了,學得很快,轉眼就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舒服——不能吵,不能鬧,不能發狂,她要乖乖的,這樣每天他呈稟上去的記錄才能給她換來些許優待,比如一罐靈蜜,一壇清露。她學會唇語,學會他教她的入門功法和劍法,隔著屏障舞給他看,他在屏障之外打座修行,不過相視而笑。無聲的日子過了三十年,她的表現終於替她換來每月一次出洞的機會,屏障暫時關閉,她能踏出洞門。


    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是帶著羞澀的嘶啞,她披頭散發坐在斷崖前,兩腿晃蕩在空氣裏,他教她編辮子——隻是最簡單的麻花辮,複雜的他也不會。她不再發狂,不再沉默,她嘰嘰喳喳地說話,像個小姑娘,抱著他的手臂說,師兄,你真好。


    就像萬仞山的普通弟子。


    可她畢竟不是普通人,不止修煉的速度異於常人,她還極其敏銳:他知道她在利用他,她通過他的反應猜測到宗主和師祖希望她做出的改變,她把自己變成他們想要的人,以便換來自由。


    五十年,她終於離開緲蹤峰,在萬仞山一戰成名,成了被師祖帶上緲蹤峰秘修的師姐。他輸了她一場劍試,不是因為放水,是真的輸了。


    霧色縹渺,山間四季輪轉,歲月恍惚便逝,如指縫漏水,抓不住,留不下。


    他與她是無相劍宗風華正茂的師兄師姐,她如他們所要的那樣,一天比一天出色,是眾人交口皆讚的女修——天賦異稟的修士,性情溫厚,大氣端方,卻也含蓄內斂,正氣凜然,與他是絕配。


    他夢寐以求的道侶,就是那樣的白韻,她站在謝冷月身邊,宛如驕陽;她站在眾人之間,熠熠生輝;她站在他身邊,恬淡如菊——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他。


    那個被關在山洞裏掙紮求存的白韻,他不再記起。


    “師兄,你真的了解過我嗎?”霧裏有聲音,虛無縹緲。


    顧行知回答不出來,隻看著時光一年一年流逝,最後終結在第兩百三十年。


    萬仞山的景象破碎,換成枯骨洞,百裏晴奪舍的情景再現,顧行知驀然間瞪眼——


    那情景如同殘碎的畫卷,定格在某個時間點的記憶上。季遙歌自光芒間走來,穿一襲無相劍宗的衣裙,遙遙問他:“師兄,我才是白韻。你可信我?”


    兩百三十年的回憶,通通融在她指尖的幻符中,以本心所化,雖是幻境,卻為真實。


    顧行知雙眸猛睜,英氣的眉攏成化不開的結,適才的畫麵交替在腦中閃過,擾亂向來堅定的道心,他看著季遙歌,久久不能言語。


    季遙歌緩慢地走到他身邊,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陪在你身邊的白韻,隻是百裏晴而已。你真的沒有感覺嗎?師兄。”


    “你真的要為一個假的白韻,毀了你我兩百多年的情分?”


    “師兄,我回不了萬仞山了,你可願意陪我浪跡天涯?”


    她的聲音充滿蠱惑,不是白韻的溫和內斂,顧行知的目光有些渙散,怔怔地看著她,任由她緩緩觸向他的手……


    “師兄,離開無相劍宗吧,那並不是你心之所往的光明,也沒有你想追尋的道,跟我走……”


    隻要他點頭,他們便回歸最初,她可以毫無保留地接受,可以讓幽精完整回歸不再壓抑。季遙歌靜靜地牽起他的手,緩慢而溫柔。


    離開無相劍宗,離開萬仞山?然後呢?顧行知渾噩抬頭,那是他呆了四百多年的宗門,也是他走到至今未曾背離的仙道,她卻要他放棄?


    不,不對!


    胸口忽有些刺痛,龍玦綻起微弱紅光,直抵元神。


    顧行知一個激淩清醒,手狠然一甩,厲喝出聲:“妖女,莫用媚術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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