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知微笑,說是見過,其實也不過是在萬仞山的盛會上遠遠見過而已,話都沒說上半句,更談不上老朋友,但他沒有揭穿,隻客氣道:“沈山主之情,在下銘記在心,回去定然稟告師尊,他日有機會,再請山主上萬仞山一聚。”


    “誒,客氣了客氣了。”他話說得好聽,沈庭自然笑得見牙。


    “時候不早,我們該告辭了,山主留步。”顧行知行到石階之下,朝他抱拳。


    沈庭搖著羽扇:“二位小友慢走。”卻是目送二人離開後,臉色微變。


    那廂顧行知帶著趙菁各自禦劍而歸,駕在雲頭上,趙菁忍不住主動開口:“顧師兄,那沈庭是個老狐狸,竟咬緊不鬆,半點口風都不漏。”


    顧行知雙眸直視前方渺渺雲海,淡道:“正常,越是撇得幹淨越有問題。”


    三宗試煉選在啼魚州,沈庭是這裏的山主,就算萬仞山再強,但強龍不壓地頭蛇,顧行知還是要提前知會沈庭一聲。他這趟前來拜會沈庭,除了有拜山頭之意,也想套個話,問問當初蕭元之戰與元還的下落,不料那沈庭看著是個粗人,說話卻滴水不漏,和他們打了半天太極,什麽消息也沒放給他們。


    “要是能盡快找到元師叔的下落就好了,白師姐也少受點苦。”趙菁垂眸,眉心現出三分遺憾。


    聞及白韻,顧行知才將目光稍稍轉到趙菁身上,但很快就又轉回:“我替師妹多謝你的關心。”


    目光雖短暫,也讓趙菁的脫俗裏浮現人間羞色,還有些傷感——也隻有提及白韻,他才會將注意力分來些許。


    他那溫柔,是寒潭十丈裏的一輪月,旁人撈不著,隻給白韻。


    交談兩句,兩人就沒了話題,顧行知心裏存事,顯得格外沉默。找元還不止為了白韻,也事涉師門秘令,但旁人卻是不知,他亦不多說。趙菁不是本宗弟子,隻是靈秀宗的大師姐,他更不能說。


    飛了一陣子,就到三宗子弟落腳的垂蓮山,二人一前一後降下雲頭,白天分組派出去試煉的弟子都已經回來,如今正亂糟糟地圍在一起,很是激動。


    “出了何事?”


    顧行知的聲音響起,亂糟糟的人群就自動分開,並且安靜下來。在這群修為隻有築基期的弟子裏,毫無疑問顧行知結丹中期的修為,已佼佼領先。這個修為在其他小門小派,已經是能獨立建派的一門之主了,但在萬仞山,他還是那個出類拔萃的年輕大師兄,上得師長喜愛,下承同門愛戴,威望甚高。


    “顧師兄來得正好,你快來看,碧心宗的四位同門都被人重傷,周師妹傷得最重。”聽他開口詢問,馬上就有人出聲回稟。


    顧行知蹙了眉,周靈是碧心宗宗主周眠之女,在試煉裏受傷他難辭其咎,周眠又是心胸狹獈的護短之輩,要是傳回三宗,怕少不得一通發難。思及此,他快步走進人群,果見碧心宗四個弟子都委頓在地,其中周靈臉色最差,滿麵灰白,氣息紊亂。


    “熾……陽鏡……”看到顧行知,周靈眼眶一紅,巴巴望著他道。


    接到顧行知疑惑的眼神,林燦之代為解釋道:“熾陽鏡被人毀了。”


    顧行知心頭一驚——熾陽鏡是碧心宗師門重寶,威力極大,想要毀去也不是隨便一個修士都能做到的。


    “你們遇到什麽人了?”他又問。


    “獅公嶺,那妖女在獅公嶺上修行妖法,我與師兄幾個前去打探,不慎被其發現,她大行媚術,要將我等捉去修練,為求自保我們隻得出手,不想那妖女手下厲害,我們九死一生才堪堪逃出。顧師兄,你可要幫我們討回公道,那妖女委實可恨!”周靈紅著眼恨聲道。


    “你們擅自去了獅公嶺?”顧行知神色一沉,想要斥責,可見他們如此慘狀,又將斥責吞下,改口問道,“那妖女是誰?”


    “媚門赤秀宮的弟子……季遙歌。”


    第37章 殺器


    季遙歌閉關了。


    這關再不閉, 她怕自己真要成為盤絲洞裏的女妖精。隻是雖然她避進石室內,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三個月或者更加充足的時間來閉關,她必須速戰速決。


    將《媚骨訣》的玉簡取出, 她神識探入玉簡內——


    眼前黑暗漸去, 景象清明,是極為熟悉的地方,元還的“盤絲洞”。巨大的蛛網懸在半空, 媚骨坐在蛛網之間,裙擺開了高叉, 兩條修長的腿從網上垂落,在半空搖蕩,手裏拈著根老長的煙槍, 目光穿透了她紅唇裏吐出的煙霧,居高臨下地望著季遙歌。


    看來, 她今天是做了與自己長談的準備。


    季遙歌如是想著。


    不必季遙歌陳述遇到的問題, 媚骨就已全盤了解:“怎樣,噎到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遙歌覺得她笑得和元還一樣讓人討厭, 但她還是得低頭承認,“不好受。”


    “你太貪心了,這不是好事。”媚骨又朝她吐了一圈煙, 迷蒙的眼神帶著煙視媚行的嬌嫵。


    “我承認。”季遙歌沒替自己的貪心辯解。機會太難得,她就像個貧瘠的人, 突然發現一座寶藏, 沒道理空手而歸。


    “沒學走就先學跑, 你活該。”媚骨冷眼。


    “除了妙蓮咒,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能控製情緒?”季遙歌認下她的斥責,轉換成她更關心的話題。她不可能永遠隻吸納比自己境界低的靈骨,就像她無法保證每次遇到的敵人都比自己境界低,哪怕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她也相信,至少該有合理控製情緒的辦法。


    煙槍在媚骨手中轉了一圈,她從蛛網上跳下,唇中煙霧朝左右輕吐,煙霧裏忽然幻化出兩道人影。季遙歌眉梢輕挑,看到了蛇姬鉤陳與赤焰鳥。蛇姬與赤焰鳥一左一右依傍著媚骨,在煙霧裏若隱若現。


    “妙蓮咒隻是輔助,能讓你在吸納靈骨時保持冷靜,但並不能保證你完全不受影響。鉤陳、赤焰、薑角,這都是修煉千年的妖獸,一千年的人世曆練隻化死前那一點執念,其中所蘊含的是千年間由生到死的所有感情,有多少是你不曾體悟過的東西,又豈是你說控製就能控製的?”媚骨帶著兩妖的幻象踱向她,“你不能徹底感悟,就不能將其完全消融,他們就會永遠停留在你的魂海之中,你也許可以做到控製,利用,將他們天性化作你媚惑的一種武器,但你永遠沒辦法做到融匯貫通,將這些感情收放自如,更不可能將這些感情融入魂識,隨心所欲的化生為他人心中媚骨。”


    季遙歌忽然想到無相劍宗的用劍奧義——那些高深卻常見的知識,他們常聽,卻也常忘,因為從來不曾明白過。媚骨的話,與無相劍宗的劍意,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就像是一柄劍,當她無法掌握劍訣時,這劍便隻是劍,若超越她的能力,甚至會傷害到她自己;當她掌握劍訣,卻未曾領悟劍意,這劍便會成為她的武器,但也隻是武器;到她領會劍意,將劍融入魂神,這劍便成她的一部分,當然可以收放自如;再往後,劍意圓融,便是人劍合一,不止能收放自如,甚至劍隨意動,化生劍靈,劍靈,就是劍道最終極的境界。


    二者,大約是相同的意思。


    隻是她如今在媚之一道,才走到最低境界。


    “心術難修,你如今已然築基,可以吸收天地靈氣,若想轉回傳統修煉方式也還來得及,雖然慢但也穩定,而我授你的,也隻是最粗淺的法門,然而你一旦正式踏入心術媚骨,再要回到從前,就不可能了。你的元神魂海以及你整個人都會改變,被萬千感情錘煉,那些你所信仰與遵守的條條框框都將被打破,你不再是從前的你,但你又必須保有初心不被侵蝕,這是一條艱難的路,你的敵人將是你自己,而不是外在所有危險。你考慮清楚。”


    媚骨緩慢說著,季遙歌看著她,有時覺得她像鉤陳,有時又覺得她像赤焰,二者交替變化,始終無法讓人瞧清她的真實模樣。


    她向給了季遙歌一個選擇,也等於向季遙歌承認,一直以來,她的傳授都有所保留。而隻有讓季遙歌清楚看到這過程的艱難與危險,這個選擇才有意義。


    季遙歌沒有馬上回答,她已經過了熱血衝動的年紀,但也沒有太多猶豫,就像她選擇吞噬妖獸靈骨一樣,所有選擇都有風險。誠然她現在可以回歸傳統修煉方式,但這具身體即使築基,也遠遠趕不上白韻的資質,她隻能循著舊路中規中矩地修煉,這遠不如媚骨訣所帶來的刺激。


    那些不確定的因素,不管是好還是壞,都刺激得她蠢蠢欲動,勾引出她天性中隱忍許久的冒險。她越來越不像從前的自己,亦或者說,她越來越不願做個循規蹈矩的人。


    “我考慮得很清楚,我要修煉心術媚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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