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淩點點頭,霍沂見他似乎無話要說了,便又一揖:“臣弟告退。”


    霍淩卻忽而又開口:“對了。”


    霍沂抬起頭。


    “你喜歡的那姑娘……”霍淩出言,但說及此,又搖一搖頭,“罷了,沒事。”


    霍沂心裏一悸,想詢問又忍住,出於謹慎,不多言一字。


    他告退出殿,邁出殿門的刹那,霍淩的目光驟然冷了下去。


    關於那姑娘的事,他做出欲言又止的樣子,霍沂若問,並無什麽不妥。


    ——心上人被無端提及,按常理說,都是要問一問的。


    不問,才是真的有問題,至少是有他所不知的顧慮。


    寢殿門內,虞謠又瞧了瞧外頭,繼續推門而出。


    她把西瓜放到霍淩手邊,狀似隨意地問他:“三殿下要回封地了?”


    霍淩淡聲:“他想回,但朕把他留下了。”說著拿起奏章,沒心情吃西瓜。


    虞謠又端起碗來,舀起一勺送到他口邊:“吃一口,太醫讓吃的!”


    霍淩啞笑,隻好吃掉。又接過碗來,乖乖吃剩下的。


    虞謠坐到旁邊,有意無意地端詳他的神情。


    嗯,他絕對起疑了,起了大疑了。


    疑心果然是帝王的基本素質。


    她打算再扇扇陰風。


    自顧自地坐了會兒,虞謠宛如忽而想起什麽般,撲哧一聲笑出來。


    霍淩當然會下意識地看她,問她笑什麽,她搖搖頭:“突然在想,淩哥哥不攔三殿下也好,他趕緊回去,能免去一些風言風語。”


    霍淩奇道:“什麽風言風語?”


    “宮人嘴碎唄。”虞謠聳了下肩頭,“好像是三殿下去陪伴太後時,有那麽三兩回碰上皇後娘娘也在。宮人們閑得無聊,便胡言起來,說什麽‘皇後娘娘看三殿下時含情脈脈’,編得有鼻子有眼兒的。”


    “我偶然聽見,覺得不妥,原本想罰一罰。轉念又覺得底下人嘴碎是難免的,說說就說說吧,抓出來一罰倒把事情鬧大,讓皇後娘娘把臉往哪兒擱?”


    說完頓一頓聲,又長聲歎息:“不過我也真好奇皇後娘娘究竟怎麽想的。到底都和淩哥哥成婚了,卻總避著不見麵……我想來想去,不願意嫁的話,當時直說就行了呀?淩哥哥也不是會逼她硬嫁的人。”


    她每一句話都說得輕鬆隨意,但細細觀察霍淩的神情,這些話顯然都深紮進了他心裏。


    而她,其實也不算說了謊。


    她不僅是看到過霍沂與皇後的激吻密語,也確實聽到過宮人嘴碎。


    宮人們隻是說得沒有那麽過分罷了,大致是在議論三殿下也這麽大個人了,總和皇後這當嫂嫂的碰麵,即便是在太後處,其實也多有不妥。


    說這話的宮人沒有惡意,當下的禮法規矩就是如此。不過落在虞謠耳中,就不一樣了。


    她覺得,霍沂和皇後就是故意去那裏碰麵的,至少動了真情的皇後是。


    不過宮廷是個很奇妙的地方,許多風言風語,都會刻意地繞著皇帝走。


    這件事自然也是如此。皇後的行為別無不端,這點事雖有瑕疵,但也不算大事,傳到皇帝耳朵裏,誰都怕死的是自己。


    可虞謠不怕啊,她早就在想怎麽找個合適的契機把事情透給霍淩了。


    果然,霍淩聽罷後陷入沉默。


    直至把一整碗西瓜都吃完,他揮退宮人,才遲疑開口:“阿謠你說……”不確信地複又頓了下,續道,“你說皇後會不會真喜歡三弟?”


    “?”虞謠給了他一臉無辜和詫異,還搭配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嗤笑,“不是……淩哥哥,這就是宮人瞎傳,你怎麽還信了呢?”


    望著他不解地扯一扯嘴角,她又續道:“而且你想,這也說不通啊!大婚以來,三殿下是頭一次進宮,皇後娘娘若真與他相愛,那就得是成婚前便認識——可若成婚前就已情愫暗生,皇後娘娘當時直接同你直說就是了,不敢同你說也還能同太後說,太後肯定會顧及三殿下。”


    聽似辯解,實則在點破反常之初。她要他忍不住地深想,若真有私情,皇後這樣的“委屈”背後,到底藏著什麽。


    “所以她何必這樣委屈自己呢?”她口氣輕飄,“也不存在什麽事讓她不得不進宮啊?”


    霍淩的目光,如料一厲,又很好的迅速冷靜下來。


    如果存在呢?他這般想。


    如果存在讓她不得不進宮的事呢?


    比如,為了三弟,在做什麽事?


    接下來的時日,讓虞謠充分感覺到了,天子的疑心宛如大裂穀。


    隻要裂開一條縫,就很容易擴張蔓延,讓無數人摔死在裏麵。


    幾日後,十月十五,虞謠免去了使勁纏著霍淩的項目,因為霍淩絕口沒提去皇後宮裏的事。


    又幾日,有官員上奏,彈劾瀝州一官員行賄受賄、徇私枉法,霍淩當朝說了四個字:斬首示眾。


    瀝州,在霍沂的封地上。


    虞謠剛開始以為這事隻是巧合,官員正常彈劾同僚,正撞上霍淩心情不好,導致那人送了命。


    她還因此想勸一勸霍淩,因為他畢竟是皇帝,因為情緒波動就濫用重刑的話,不是好事。


    然而霍淩卻告訴她:“是我讓他們彈劾的。”


    虞謠:“?”


    “我調了幾個官員去三弟封地上,幫三弟辦差,也暗查其他問題。”他道。


    所以,這不是一時興起,是有“預謀”的。


    他要查的重點,自是看三弟有沒有什麽大不敬的舉動。查辦貪官的事,屬於一個“附加項目”。


    貪官總是有的,沒有哪個朝代的官員完全幹淨,而他專門挑了一個與三弟交往密切的官員來辦。


    他要看一看三弟的反應。


    如若三弟有什麽不敬之心亦或心虛之處,手下信重的臣子被辦了,便都難免會有些情緒顯露。


    況且,這樣嚴辦一個人,總可以有點意外收獲。


    譬如在斬首之餘,霍淩還下旨讓人抄了那人的家。抄家,明麵上最大的舉動不過是清點錢財上繳國庫,但欽差帶著人去了,把院子一封,究竟更看重什麽東西,就沒有外人知道了。


    霍淩要他們把一切書信紙張都整理清楚,送入宮中,他要一一過目。


    十二日後,欽差帶人抵達瀝州,即刻就有疏奏傳來。


    ——在那官員府邸之中,沒找到什麽書信。


    也不是沒有,隻是很少。欽差自己為是當過地方官的人,知道在這個位子上,經手的書信再少也不可能少到這個份兒上。


    但是是何人先他們一步取走的?


    欽差在疏奏中說,尚未查明。


    沒有證據,他不能信口胡說。


    可還能是誰,他心裏有猜測,皇帝心裏也有。


    三弟,有問題。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紮定時,霍淩怔忪了許久。


    這個問題,恐怕還是大問題。


    因為把書信取走,這個疑點太容易落到他身上,他承擔的風險太大了。


    可三弟依舊這麽做了。


    唯一的解釋是,讓他看到這些書信比背負偷走東西的嫌疑對三弟而言更加危險。


    “當前還債率,50%。”


    提示音又一次在耳邊說想就想,虞謠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又無奈又美滋滋:“這也太爽了吧……”


    她笑一聲:“啥都不用幹,就啟發一下霍淩,還債率就自己往上漲啊?”


    她真的隻是動了動嘴皮子,深入思考的是霍淩自己,幹活的是朝中官員。


    這感覺,簡直就像隨手買一支股票,買完就扔下再也沒管,但經常聽說這支股票漲停消息一樣。


    類似於不勞而獲的感覺,令人無比酸爽。


    “不,這回不是因為你的拋磚引玉。”白澤無情斬斷了她的享受感。


    虞謠看了他一眼:“那是為啥?”


    白澤說:“你又懷孕了。”


    虞謠一秒懵掉。


    “這個孩子的緣分根源在霍淩身上,有六成緣。”白澤道。


    虞謠:“啥意思?”


    “就是,他的命數是成為霍淩的長子。但緣分不算特別深,究竟能不能做到,事在人為。”


    換言之,如果有人想搞掉他,也是能搞掉的。


    上一個孩子走的時候,白澤直接告訴虞謠是因為緣分盡了,虞謠接受了這個說法,也就沒太難過。


    但現在,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小腹:“我作天作地那回,這孩子怎麽著了?”


    “哦,那時候……”白澤闔目冥想,探知了一點點信息,“是一個小嬪妃懷上了他。”


    虞謠:“然後呢?”


    白澤說:“這在當時,霍淩的最後一點支撐。”


    “如果當時這個孩子平安降生,父親的責任會把他慢慢拉回正常軌跡。”


    “他或許也無法像原本的命數那樣成為明君,但至少也不會變得那樣昏聵。”


    他的這種措辭和口吻,讓虞謠心底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強咽了口口水,她道:“但這孩子沒能生下來,對嗎?”


    白澤點一點頭:“七個月的時候,母子俱損。”


    虞謠心裏開始冒冷汗了:“皇後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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