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想自己待會兒。”


    ……這麽難過嗎?


    虞謠有點意外了,因為宋暨和小荀好像也沒有多熟?


    不過她還是尊重他的情緒,起身回到內帳,讓宋暨獨自在中帳裏為小荀默哀。


    她的身影消失,宋暨凝視燭火的目光一分分滲出寒意。


    唐姬給十殿下下毒,毒死了小荀?


    恐怕不是吧。


    試毒這種事,誰不能做?但凡有毒,誰吃了都會毒發。宮中通常都會選些不太受重用的小宦官來試毒,得信重的宮人們要留著命,承擔更重要的差事。


    十殿下身邊,試毒的竟然是小荀?一個頗得十殿下關照的宦官?


    怎麽想都更像是親信舍命助其做局。


    若這些來龍去脈真沒有問題,唐姬又為何連巫蠱那樣的大罪都認了,卻獨不認下毒這一條?


    恐怕解釋為虞翊知悉了唐姬的陰謀,不願再等,便將計就計擺了唐姬一道,更為說得通。


    宋暨心底一陣惡寒。


    他記得虞謠說過,唐姬的不安分是薑渢提的,所以不好同閔婕妤說,閔婕妤大約也不會信。


    那就多半是虞翊,隻能是虞翊。


    太可怕了,虞翊才十五歲。


    不愧是陛下器重的兒子。


    可等他登基之後呢?


    宋暨突然心裏發空,空洞裏又被填滿恐懼。


    他雖已在帶兵打仗,但接觸的都是戰場的腥風血雨,不曾觸碰朝堂的波譎雲詭。


    而此時此刻,仿佛一桶冰水潑滿全身,讓他突然感受到了朝堂鬥爭的陰寒刺骨。


    第23章 宋暨好帥一將軍(23)


    一場圍殲叛軍的戰役竟然打得很大。


    主要因為匈奴人很快加入了進來, 成了一場混戰。


    宋暨在翌日下午接到軍令, 帶兵增援。


    又過兩日,薑沉終於投降,宋暨帶了人過去,料理後續事宜。


    虞謠跟著一道去了, 因為她實在擔心薑渢。


    不過宋暨要處理的事情很複雜,像薑沉這樣的主謀要抓出來押解回京,次一等的也至少要審一審。不明就裏的普通兵卒要編入其他軍中,除此之外還要清掃戰場、安置屍體, 以防瘟疫傳播。


    虞謠便也不好催他找薑渢,在軍帳裏無所事事地等消息。


    入夜時分, 宋暨回到帳中。


    “怎麽樣……”虞翊從床邊彈起來, 睇視宋暨,滿心緊張。


    宋暨看一看她:“薑渢他……”


    他沒能說出來, 但結果不言而喻。


    虞翊腿上一軟, 跌坐回去, 怔怔良久, 複又抬眸:“死了?”


    宋暨沉了沉, 點頭:“是自盡。有大概……三四天了。”


    也就是差不多在孫景開始圍殲叛軍的時候,他就了結了自己。


    虞謠向外衝去:“我去看看!”


    “阿謠!”宋暨硬將她抱住, 顫抖的手撫著她的後背,“別去了……三四天了,我怕你看了受不了。”


    虞謠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沙漠裏現下寒冷又幹燥,但三四天過去, 屍身變成一具枯屍,情形也不會太好看。


    巨大的悲痛在虞謠心中湧起,她一聲聲地抽噎,最終成了放聲大哭。


    幾天前,他還是那麽活生生的。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但沒人能逃得過生死,也沒人躲得開自然帶來的腐朽衰敗。


    虞謠滿心悲涼,宋暨抱著她,想勸,但說不出一句合適的勸語。


    不知不覺的,她也反手抱住他,越抱越緊,像是在謀求某種安慰。


    “你不能出事……”虞謠嗓音沙啞,“你要跟我一起活著回京,你要娶我!”


    “我知道,我知道。”宋暨輕聲應著。


    頓一頓聲,又說:“薑渢留了一封信。”


    虞謠驀然一愣:“什麽信?”


    他便將信從懷中摸出,交到她手裏:“沒有寫明是給誰的,孫將軍沒敢拆,說交給你看一看。如是給陛下的,來日你呈給陛下便是。”


    虞謠匆忙默默眼淚,又在衣裙上蹭幹淨手,將信拆開。


    信寫得很長,好幾頁紙,但字跡淩亂,行文也雜亂無章,足見薑渢當時的心緒複雜。


    他寫了很多事情。


    寫到自己如何苦讀,如何受陛下器重,如何想為國盡忠。


    寫到自己察覺家中野心時心中如何煎熬,曾如何努力地想擺脫這一切。


    ——他當真是努力過的,他一點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家中野心近一步膨脹的一顆棋。


    所以在家中要他娶公主為妻時,他探知虞謠當時不想成婚,便有意對她追求。她拒絕,他不鬆口,事情便因此拖了好幾年。


    但最終,木還是要被雕作舟。虞謠與宋暨的婚約敲定,他便沒了再拖下去的借口,最終娶了五公主為妻。


    他在信中說,成婚之時他雖多有不願,但五公主是個好姑娘。


    之後,又有許多話是對五公主說的。


    他們成為夫妻的時日並不長久,但已能看出情意綿長。


    他說:“此生此世,是我對不住阿若。”


    而後他終於說起了薑家。


    他沒有為薑家求情,半個字都沒有,隻求皇帝放過他的母親,薑吳氏。


    他說薑吳氏素來對朝政不聞不問,家中的野心她也不知半點。近來年歲漸長,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求陛下寬宥。


    一封信讀完,虞謠再度哭得泣不成聲。


    很快,薑渢的屍身連同遺書一並運抵京城,薑沉等主謀也被押解回去。


    天子盛怒之下,薑家被抄了家,盛極一時的簪纓世家自此從雲端跌落,滿朝皆為之震蕩。


    於是許多消息,連身在邊關的虞謠都聽說了。譬如皇帝為薑渢追封了侯位,為他的母親保留了誥命等等。


    在薑渢離京後不久發現自己已懷有身孕的五公主虞若在薑渢下葬當日哭到暈厥,皇帝遣了一眾禦醫去為她安胎,忙了整整兩日才安穩下來。


    但接下來,又有唐姬被廢、幾個兒子皆被貶為庶人的消息傳出。虞若日日以淚洗麵,終至難產,誕下一男嬰後,撒手人寰。


    離世前,她給孩子取名為薑正,因為正人君子是她對薑渢最深的印象。


    孩子滿月時,皇帝下旨讓他承襲了薑渢的侯位。


    這一切,令哀傷的情緒在虞謠心中重疊交加。


    可斯人已逝,活人的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時間又轉過三個月,一切悲痛終於被逐漸衝淡。


    夏日炎炎的時候,皇帝正式下旨冊封十皇子虞翊為太子。前後腳的工夫,軍隊又大勝了一場,匈奴被驅至大漠深處,再也無力進犯。


    這也意味著,宋暨命中那一場大劫,正式消失了。


    軍隊班師回朝時,虞謠的還債率上升到了90%。


    回到宮中,虞謠首先因為擅離京城的事,挨了皇帝一頓劈頭蓋臉的罵。


    她完全認慫,跪在地上低頭默默聽。


    罵痛快了,皇帝又冷著臉,勒令她和宋暨盡快完婚。


    虞謠囁嚅:“哦……”


    皇帝冷聲:“你這是什麽態度!”


    虞謠立刻恭恭敬敬地給拜了一個:“謝父皇,兒臣一定好生相夫教子!”


    皇帝餘怒未消:“哼!”


    待得完婚,還債率達到95%。


    婚後不久,虞謠有了身孕。她估摸著生完孩子,還債就該完成了吧?結果生完才隻上升到96%。


    二胎,96%。


    三胎,97%。


    後來反倒是皇帝駕崩令還債率上升了兩個點,白澤解釋說這是人生大悲,宋暨跟她相伴度過喪期的過程中,感情也更升華了一點,還債率自然也上升得多。


    待得喪期結束,宋暨做了一個令她下巴脫臼的決定——他辭去將軍之位,不幹了!


    虞謠自認為很了解他,卻被這決定砸得半天都沒緩過神,過了許久才目瞪口呆道:“為什麽啊?”


    彼時宋暨正給她烤著雞,笑意閑閑地一聳肩頭:“反正也不打匈奴了,沒勁。”


    “哦……”虞謠勉強接受了他這個解釋,他便撕了個雞腿下來給她吃,沒有再多說其他。


    隻要條件允許,他便寧可一輩子都不告訴她究竟為什麽,一輩子不讓她知道虞翊當年做過什麽事。


    他想為她保留一份美好的姐弟感情。


    又過半年,虞謠懷上了第四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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