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處院子遠比鄭直想象的要狹小,甚至還比不上如今劉花卉住的院子。鄭直心中不免狐疑,皇帝的女人就這待遇?


    老嬤嬤將鄭直引入正房廊外,卻不往裏走了。鄭直對於這些人欲蓋彌彰,有些無語,直接抬腿走了進去。裏邊點著燈,這在宮裏似乎也是特權的表現。講實話,若不是為了黃嬤嬤,他才不會瘋了淌渾水。是的,打從一開始,鄭直就沒想著幫白石,這次冒險進來就是搶人的。到時候白石要是不想滿門抄斬,就一定得幫忙。鄭直相信對方一定有法子把他的女人偷出去……呸呸呸,他想法子,俺來偷“趙選侍?”


    “先生請坐。”明間並不大,燈光照映之下,一位挺著肚子,穿著宮裝的婦人端坐正中,旁邊站著一個宮女。


    “俺以為趙選侍會很謹慎。”鄭直拱拱手,轉身就要走。


    “等等。”趙選侍如今有求於人,立刻道“我的月份大了,不過是需要人在一旁照顧。若是先生不願意……”扭頭看向宮女“馮女兒出去吧。”


    宮女應了一聲,行禮之後,退了出去,甚至欲蓋彌彰的帶上了門。


    鄭直對於趙選侍的安排不置可否,扭頭問“你咋證明你是趙選侍?”


    趙選侍語塞“沒辦法。不如先生教我。”


    鄭直點點頭,用下巴嘟嘟對方的肚子“俺瞅瞅。”


    趙選侍臉色一僵,卻無話可講。什麽都有可能是假的,肚子不可能。這是皇城,在這裏的孕婦都是有數的。可鄭直的這個要求,對於趙選侍來講,實在是奇恥大辱。她的身體,隻有弘治帝才能看。


    “俺不勉強。”鄭直皺皺眉頭。


    趙選侍不得不開始動手,寬衣解帶,露出了肚皮。


    “敢問趙選侍要俺咋幫忙?”鄭直瞅了一眼,確認無誤後,詢問。


    “我知道先生可以出報紙……”趙選侍顧不得狼狽,立刻將早就想好的打算講了出來。


    鄭直不待對方講完就打斷道“辦不到。”


    趙選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透露給禦史……”


    “辦不到。”鄭直依舊不等對方講完就回答。


    趙選侍不得不再次變換,隻是一連講了十幾個法子,都無濟於事“先生可有什麽法子教奴?奴真的想不出來了。”


    “俺確實有個法子,不過趙選侍給俺啥好處?”鄭直理所當然問。


    “先生請隨便講。”趙選侍如今有求於人,姿態放的很低。


    “爬過來。”鄭直也不遲疑。


    正要重新係帶的趙選侍再次錯愕的看著鄭直。


    鄭直轉身就走“那俺就幫不了趙選侍了。”


    “等等。”趙選侍趕忙道“等等。”


    鄭直回過身,盤踞於對方提前準備好的凳子上。


    趙選侍扶著桌子緩緩的跪了下來。


    白石瞅瞅天色,跺跺腳,準備找個背風的地方眯一會。那個烏木牌平巾者已經被忽悠著去守門了,如今整條街,隻有他在這裏傻戳著。按照白石搜集來的消息,鄭直沒有個把時辰是不盡興的。對此白石深感懷疑,個把時辰,就是兩個小時。那還是正常人嗎?不會拿了根擀麵杖……不想此刻院裏傳來動靜,白石一愣。不多時,紅門打開,鄭直走了進來,卻不見有人來關門。


    白石曖昧的瞅了對方一眼,抬腳就走。看來情報有誤,就這,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到,還比不上他沒被史臻享砍之前。鄭直扭頭瞅了眼幽靈漆黑的院子,關上了門,轉身懶洋洋的跟著白石向外走去。他又沒有瘋,趙選侍懷著的是弘治帝的孩子,出了事,鄭家全家都得陪葬。故而,對趙選侍四診之後,就草草收場。至於那個婆子還有丫頭,自然有趙選侍收拾。


    二人走到岔路口,鄭直卻不理會走在前邊的白石,直接轉向朝著清寧宮西邊寢殿走去。剛剛他問過趙選侍了,弘治帝養在清寧宮的一共有三個女人。而這三個女人裏,沒有一個符合黃嬤嬤的體貌特征。據此鄭直猜測,他誤會了自個的黃嬤嬤了,對方如今應該在恭太妃的院子裏。


    白石正盤算要不要出去後找地方問問鄭直到底怎麽和趙選侍談的,不想身後腳步聲不對,扭頭看去,趕忙急走幾步,擋在了鄭直麵前。不用問,對方答應來清寧宮是別有目的。為了避免旁人認出聲音,白石不停給對方打手勢,要鄭直回去。這裏除了住在東邊的三個是弘治帝的女人外,其餘的全都是先帝憲宗皇帝的宮妃。鄭直要幹什麽?


    鄭直卻一把推開他,繼續快步向著西邊走去。白石惱火,卻無可奈何,隻好跟了過去,卻並不著急。這裏雖然是外朝,可是也有宮門,不論對方要做什麽,沒有宮牌是進不去的。


    “四五六,十五點 大……”鄭直咒罵一句,瞅了眼身旁的白石,嚷嚷著借銀子翻本,退了出去。


    白石瞅了眼不遠處正在玩葉子牌的嬤嬤們,感到無語。宮裏有人設賭,他是聽人講過的。卻不想清寧宮裏也有,還明目張膽的聚眾在寢殿西殿外的門房設賭。如此,鄭直和他就一路暢通無阻,被值守西殿宮門的中官引來了這裏。如今瞅著鄭直用五兩銀子就混了進去,白石不由得頭疼。鄭直這架勢可不像是開盲盒,而是精選。白石不怕鄭直睡幾個,而是怕鄭直搶幾個。畢竟依著對方那二貨秉性,做出非人的舉動也並不讓人意外。


    鄭直按照趙選侍剛剛提供的信息,很快來到了寢殿旁邊第三戶外。四下瞅瞅,脫了鞋後,一個助跑,爬上了宮牆,卻沒有立刻跳下去,而是先觀察起了院子。讓人失望的是,這裏漆黑一片啥都瞅不見,甚至院子裏連個值守的宮人都沒有。鄭直惱火,又不甘心,畢竟機會難得。斟酌再三後咬咬牙,跳了下去,直奔西廂房。正房是主子們住的地方,黃嬤嬤深得恭太妃器重,想來很大幾率是被安排在西廂房的。打定主意,錯了就……


    “高嬤嬤是你嗎?”一個身影聽到房門響動,從床上坐起,聽了聽“沒好氣道,快來扶我,你個老貨又偷偷跑去玩葉子牌了。”耳聽著還沒有動靜,不由寬慰“我是瞎子不是傻子。放心,下次給興王寫信,讓他再多送一些銀錢,好好孝敬你……”話沒講完,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撲倒在床上。


    白石瞅了瞅天色,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找找鄭直,就看到對方依舊用雙額咬著臉頰走了進來,拿出一兩銀子放在賭桌上的大。發現對方沒有不妥,更沒有扛著什麽編織袋,一夜摳摳搜搜的白石,難的大方一次,拿出二十文錢也押在了大上。


    “二三四,小。”隨著荷官掀開骰盅,二人又輸了。


    鄭直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白石同樣搖頭晃腦的起身,向外走去。二人出了門房,彼此瞪了對方一眼,然後互不理睬,原路返回。


    出乎二人預料,那個烏木牌平巾者依舊守在角門,雖然昏昏欲睡。鄭直不等白石打手勢,將懷裏剩下的銀子一股腦的塞給了對方。白石眼睛一眯,卻沒有吭聲。


    烏木牌平巾者嚇了一跳,有些手足無措,當然並沒有拒絕,趕緊為二人打開了門。鄭直拱拱手,走了出去。白石沒吭聲,緊隨其後。


    白石原本以為鄭直會給他一個解釋,可是直到文華門,鄭直都始至終不發一言。白石也顧不上糾纏,轉身向文華殿走去。他幾乎一夜不在,需要趕緊回去。至於鄭直,對方為何要這樣,白石想通了。拉著他準備做墊背,既然如此鄭直遲早要給他一個合理解釋的。


    出了文華殿,在僻靜處換了衣衫,鄭直向著文淵閣走去。剛剛他誤打誤撞,竟然摸到了宸太妃邵氏的寢宮。對方是如今的興王的生母,換句話講,就是興王兒子的祖母。原本鄭直是打算安安靜靜的退出去的,可既然邵氏自揭其短,眼睛瞎了,那他就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賊不走空,鄭直總不能白來一趟吧。不過清寧宮的宿衛疏漏簡直令人發指,這也是鄭直剛剛塞給那個烏木牌平巾者銀子的原因,他倒不是打算明個兒夜裏繼續進去找黃嬤嬤,而是準備買通內應幫著找。親自下場,實在是太冒險了,弄得鄭直剛剛差點發揮失常。


    走進文淵閣,瞅了眼東邊前排最東頭亮著燈的直房,那是李東陽的直房。鄭直猶豫片刻,走了過去。


    雖然如今天氣寒冷,前幾日還下了雪,可是對方直房外的門口依舊有人值守。那人聽到動靜,立刻警惕的看了過來,待看清是鄭直,趕忙行禮“鄭閣老。”


    “李閣老還在簽批公文?”鄭直明知故問。


    不等那人回答,房門打開,一個壯漢從裏邊走了出來,讓到一旁“鄭閣老,請。”


    鄭直直接走了進去,屋裏相比後邊的直房冷了不少,他還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好在鄭直也見多識廣,沒有一絲遲疑,笑著對已經迎過來的李東陽拱手“李閣老。”


    “鄭閣老,請。”李東陽笑著請鄭直落座,哪裏還有前幾日的針尖對麥芒。


    鄭直坐下後道“李閣老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實乃吾輩楷模。”


    李東陽趕忙擺擺手“鄭閣老不也兩日未回了嗎?”


    鄭直趕忙自謙。


    此時剛剛開門的漢子為鄭直端了一碗熱茶放在桌前,然後退了出去,關上門。


    鄭直這才講明來意“俺星夜冒昧而來是向閣老請教的。”


    “鄭閣老言重了,不過若是有啥拿不準的,俺們可以一起合計合計倒是可以的。”李東陽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有這麽個案子……”鄭直開始將昨個兒刑部題本裏的一件讓他拿不準的案子講了出來,然後又提了大理寺複核的結果,最後詢問李東陽的看法。


    李東陽靜靜地聽著,待對方講完之後,立刻中肯的給出了他的見解。


    既然是案子,又是重點案件,那麽就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地方。於是鄭直磨蹭到四更天,這才起身告辭。


    李東陽盡管疲憊,卻還是將鄭直送了出去。待回到直房,苦笑,果然是個壞種。對方這樣做,不是要求饒,也不是要試探,而是離間。文淵閣這裏瞅著沒有多少人,可是背地裏不定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尤其是鄭直。


    想來天亮後,劉健就會接到消息,鄭直和他徹夜長談。偏偏李東陽還沒法解釋,也沒法拒絕鄭直前來拜訪,甚至也不能責怪對方,畢竟人家千真萬確的是來求教。思來想去,估摸著這是他沒有上題本請求致仕,惹的禍。可這怪不得李東陽,前個兒劉健要致仕,李東陽和謝遷也要跟進,是被對方阻止了。


    很簡單,劉健怕弘治帝真的允了。畢竟如今的內閣有鄭直這個攪屎棍,這個攪屎棍的背後還有一堆反對三人的同僚。不得不講,弘治帝放進內閣的這個攪屎棍成功的達到了目的。如今百官人心不齊,他們三個若都致仕了,豈不是將大好局麵拱手讓與奸黨?而鄭直顯然誤會了,才來跑過來對他用反間計。


    這種法子,雖然下作,讓人恨的咬牙切齒,卻十分管用。若李東陽與劉健,謝遷三人彼此之間不信任,那就很容易被鄭直陰謀得逞。可李東陽相信,劉健和謝遷能夠體諒他的難處,也能窺破鄭直的拙劣計策,不會上當的。


    偏偏,這不是李東陽想看到的。沒錯,不讀書的鄭直這次解讀錯了過程,卻判斷對了結果,李東陽想做首輔。但凡做官之人,沒有一個會拒絕‘首輔’這個位置的誘惑。劉健卻霸占著首輔的位置,人家罵你戀棧權位,哪一點錯了?隻要劉健這次弄假成真,那麽按照年齡資曆,他當然就是首輔的不二人選。


    這也是李東陽距離首輔位置最近的一回,隻是他首輔想做,臉麵也想要。李東陽想讓所有人都認為,他做首輔是被迫的,而不是主動願意做的。通俗一點,就是既要……又要……。原本李東陽已經有了安排,如今有了鄭直神來一筆,反而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偏偏如今外邊的城門關了,他有消息也傳不出去。


    可氣,可恨。待俺做了首輔,一定把你逐出內閣。沒錯,鄭直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同僚,不論究竟是誰坐首輔的位置,都會拿對方祭旗,聚斂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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