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鄭直與送出家門的李遇陽拱手告別,帶著陳懋和劉三出了城向著鄴城驛趕去。


    坐在車裏,鄭直忍不住又習慣性的從懷裏掏出一個肚兜聞了聞。想到昨夜李娘子,開始不要不要,後來別停別停,不由莞爾。


    世人都曉得黃花閨女好,他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名節對女人比命都重要,尤其是未出閣的。好吧,這都是胡扯,自從被孫二娘賴上之後他終於發現了自個的偏好。


    昨晚鄭直整宿沒睡好,想了一夜,最終發現了他的一個誤區。誰規定這些銀子必須帶回去才能花?難道這兩萬兩銀子在彰德府就不是銀子?隻要花完了銀子,他就可以不用管封不封河道,大模大樣的回真定去了。


    當然,如今這年月掙銀子不容易,花出去就更不容易了。他決定先找個院子住下來,從長計議。這種事不能慌,越慌越容易脫手……不是,是越慌越容易銀子打水漂。還有他也缺人,必須得從京師調一些人過來。


    昨夜落枕的李遇陽得知鄭直要暫住以後,非要騰出一座二進的院子借給他。鄭直推辭不過,隻好答應下來。


    剛到驛站大門,鄭直就聽到了裏邊傳來的吆喝聲,他好奇的探身張望。門內不遠處幾輛馬車正在裝箱,旁邊還有幾個頭戴六合帽身穿短衣的役夫,看樣子是官家人。鄭直下意識的想要收回身子,卻不想當先的馬車掀開棉布簾,露出一張臉“鄭監生別來無恙。”


    鄭直仔細瞅了瞅,不是井陘縣監生楊讚是誰。王娘子怎麽樣了?那位花魁勳衛娘子呢?時間過得真快,已經四個多月了。


    “俺打算要去鈞州看看那裏有沒有好的工匠,實在不行還打算去景德鎮瞧瞧。”楊讚熱情的向鄭直講明意圖。


    “楊監生的買賣在井陘已然是頭一份,還如此力爭上遊,實在令在下佩服。”鄭直恭維一句。


    楊讚相比上次相見態度更加熱情,這讓他感覺對方有些假。畢竟二人隻見過一次麵,吃過一次酒。學海無涯苦作舟,看來鄭直還有的練。


    “實在是苦中作樂。這做買賣那個不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楊監生自嘲一句,可能是感覺破壞了氣氛,立刻道“對了,鄭監生可曾聽了王監生的事?”


    “王監生?”鄭直一愣“俺離京的時候倒是吃了王監生女兒成親的酒席,旁的還不曾聽到。”


    “哦。”楊監生斟酌片刻,低聲道“老王中風了。”


    “咋會這樣?”鄭直故作驚詫。


    “還有……”楊監生低聲道“他的閨女也沒了。”


    鄭直已經不是驚詫而是錯愕,趕忙道“王監生於俺有大恩,還望楊監生給俺好好講講。”扭頭瞅瞅“俺們去屋裏聊。”


    “俺是年後十五入的京。”楊監生隨著鄭直來到客房,屏退旁人後道“本來打算找老王敘舊,結果才聽人講了,王家女出嫁第三日就病了沒回門。也不曉得為啥,王監生就一下子中風了。俺也不好多打聽,等月初俺離京時,又聽到消息,講王監生的女兒病沒了。按照定國公家的規矩,沒生孩子的女人,人家連祖墳都不讓進,王家哪裏肯答應,兩邊正吵吵呢。也不曉得如今咋樣了。”


    “不讓進祖墳,這就太過分了。咋能這樣呢?當初可是明媒正娶的進的他徐家門啊。”鄭直心中冷笑,隻怕是得了爛病,不敢進祖墳吧,也不曉得徐光祚兄弟有沒有中招。是的,既然徐光祚先亮刀子,那就不要怪他下手黑了。更何況,鍾毅那個假道士也在等著這個機會。


    “誰說不是呢。”楊監生附和一句“俺聽人講,那位徐勳衛從成親到如今就沒有登過王家門。王監生為了他這女兒,可是前前後後搭進去不老少銀子呢。結果弄得雞飛蛋打。”


    “唉。”鄭直歎口氣“老王不該啊。”麵上一副惋惜模樣,心裏卻對楊讚不以為然。當初王增對他那麽大幫助,如今王家出了事,這廝卻在他這麽一個不相熟的人麵前講這些。也是個喂不熟的。


    正在這時,朱千戶進來通報,說李遇陽來了。鄭直不好怠慢,起身相迎,楊讚很有眼力,趕忙也站了起來。李遇陽動作很快,不等二人出屋,就走了進來。鄭直趕忙為楊讚和李遇陽兩人互相介紹,得知楊讚是一名俊秀監生後,李遇陽態度敷衍,遠不似對待鄭直般親熱。


    楊讚卻一點都不尷尬,尤其是得知了李遇陽是趙府姻親之後,頗有一種唾麵自幹的意思。不但修改了日程繼續留宿,還邀請李遇陽和鄭直吃飯。


    鄭直尷尬的想脫身,倒是李遇陽不以為意,順勢提出進城吃酒。楊讚不等鄭直開口,立刻附和,弄得他也隻好答應下來。趁著楊讚去安排商隊,鄭直趕忙向李遇陽表明和楊讚關係不過泛泛之交,並無太多聯係。


    李遇陽似乎見多了這種場景,反而提醒鄭直在外不要輕易得罪人。鄭直見此,這才告罪,出門去找朱千戶,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楊讚相比上一次太過前後不一,鄭直判斷對方已經曉得了他的真實身份。因為剛才的交談,鄭直對此人的觀感大壞,已經不願意和對方有太多牽扯。


    待一切安排妥當後,三人一起進城,隨意找了一家不錯的酒肆吃了起來。期間有自稱是昆陽郡王府的教授進來向李遇陽敬酒。反倒是楊讚杯杯奉陪到底,弄得鄭直無可奈何。他也懂楊讚的心思,打算借助自個的人脈來打通新得財路。可是凡事有度,楊讚如今就有些太過了。


    好在對方喝多了,散場之後,被鄭直和李遇陽扶著上了馬車送回驛站。鄭直則跟著李遇陽來到了與他家一牆之隔的一處小院。朱千戶等人已經搬了進來,賀五十趕緊打開門。


    “這院子不大,不過勝在安靜。”李遇陽一邊為鄭直引路,一邊介紹。


    鄭直瞅了眼隔壁院子裏高出西廂房不少的粗大榕樹笑道“李朝奉費心了。”


    “鄭解元喜歡就好。”李遇陽也笑了。


    “實不相瞞。”走進正房,分賓主落座之後,鄭直坦言“俺這次是去外地收了些賬,如今這年月,銀子又沒有刻著誰家字號,所以打算在本地做些買賣。若是李朝奉願意,不如俺們合股,這買賣也不要李朝奉出本錢,俺就圖李朝奉為人可靠,是個可交的朋友。”他突然發現,事到如今,假話講多了,他講真話反而羅裏吧嗦,底氣不足。


    李遇陽一聽,苦笑道“實不相瞞,俺對貨殖實在一竅不通,都是俺家大娘子操辦。不過鄭解元俺是信得過的。不如這樣,在下這就讓人請來大娘子,二位談。”


    鄭直尷尬道“這如何使得,於理不合。”那還等啥。


    “鄭解元是君子。”李遇陽哭笑不得,甚至感覺鄭直讀書讀傻了,趕緊又強調一句道“俺信的過的。”


    鄭直見此,‘隻好’應了下來。趁著李遇陽去安排,趕忙命朱千戶準備一桌上好席麵,尤其要好酒兩壇,盡快送過來。


    蜂偷野蜜初嚐處,鶯啄含桃欲咽時。酒蕩襟懷微駊騀,春牽情緒更融怡。


    雞鳴之後,鄭直送走不勝酒力的李遇陽,談的口幹舌燥、氣若遊絲的李娘子夫婦,這才瞪了一眼憋著笑的劉三,回了臥房補覺。


    有得有失,相比體質方麵的弱勢,李娘子的優勢在於坐地吸……不,坐地戶。所以李家不用出本錢,拿兩成幹股。


    鄭直還是很滿意這次合作的,最起碼李家有本地的關係。他這是受到了楊讚的啟發,對方如此巴結李遇陽,不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否則圖啥?圖對方娘子……那是俺的。


    一覺睡到了入夜,鄭直才醒,他完全睡顛倒了。吃了飯之後,鄭直就帶著朱千戶出門,打算好好琢磨一下究竟還有啥可以把錢花出去的買賣。李娘子看中的買賣是紡織,很簡單,這裏距離山西潞州隻有三百裏路,潞綢享譽天下,可是受限於山西地形,進出不易。因此李娘子就打算開一個綢緞莊,專門經營潞綢。


    鄭直卻想到了《天工開物》,提議也應該增設織廠,他喜歡大而全的。李娘子自然也喜歡,卻又怕經營不來折了本。


    鄭直卻一再表示,他本錢厚的很,怎麽折也折不了。李娘子最終還是被鄭直說服,信了,畢竟又不是她的銀子。


    “咦?”鄭直狐疑的喊了一嗓子“僧奴?”


    前方不遠處,剛剛從馬上下來的青年人一聽,趕忙回頭“唉?”興奮的迎了過來“五虎咋在這?”


    “俺還沒問你呢?”鄭直瞅瞅遠處牽著對方坐騎的小廝,還有那人身後的門樓“還住啥店啊,走,去家住。”不由分說的拉著孫漢就往畫錦坊走“千戶,幫忙把僧奴的行李拿出來。”


    朱千戶應了一聲,迎著不知所措的小廝走了過去。


    一進門,鄭直就招呼劉三準備席麵,然後拉著孫漢來到了正堂。陳懋今日已經帶了鄭直的書信搭船趕赴京師,一方麵是讓李主簿調一些懂行的熟手,另一方麵則是讓馮鐸抽調個得力的朝奉,他準備在彰徳府城也開一家當鋪。


    “家裏一個遠房親戚出了點事。”孫漢一副疲憊模樣“俺本來坐船的,可是這一陣河道嚴,沒法子,才買了馬。”


    “俺在這還要待一陣,若是有啥事,直管招呼一聲。”鄭直一聽孫漢講的,倒不好細打聽了,畢竟再好的朋友,涉及到家族事,也要量力而行。人家不張嘴,還是沉默是金為妙。


    “也沒多大的事。”孫漢反而寬慰鄭直,擺擺手“不過俺記得你是從井陘那走的,咋跑這了?”


    “嗨,別提了。”鄭直撿著能講的將這兩個多月的遭遇和盤托出“再不跑,那兩不得把俺吸幹了。”


    孫漢哭笑不得,卻並沒有斥責對方。每個人都在成長,都在變化。鄭直在變,孫漢又何嚐不是。也因此,二人這原本的冤家對頭,才會頗感親近。


    這山看的那山高,鄭直的所作所為讓孫漢不恥,可某一個夜晚,又何嚐不是羨慕對方隨性而為。鄭直看似灑脫,實乃仕途無望後的自甘墮落,某一刹那,他又何嚐不是敬佩堅守本心的孫漢。


    此刻劉三帶著邢老大等人端了酒菜走進來,鄭直連忙招呼孫漢入座。


    “得虧五虎沒去大同那邊,否則真沒準讓人扣下來傳宗接代了。”孫漢待劉三等人退下後,也許覺得鄭直講的實在有趣,又舊事重提。


    “大同俺也是去過的。”鄭直撇撇嘴“隻恨當初年幼,哼哼。”自感失言,趕忙轉移話題“僧奴走了,孫娘子那安排好了不?”講完恨不得抽自個一嘴巴,簡直自尋煩惱。


    可是出乎預料,孫漢並沒有順杆爬,反而苦笑。


    鄭直心頭一動“咋了?”


    “她守製了。”孫漢鬱悶的端起酒杯和鄭直碰杯“徐樂工沒了。”


    鄭直不動聲色的埋怨道“俺不是讓僧奴趕緊成親嘛?又耽誤了?”張延齡的一個把柄落在他手裏了,死得好。


    孫漢更加鬱悶“原本好好的,可是瓊玉的娘非講俺選的日子不好,要年後。俺又不願意讓瓊玉為難……卻不想,五虎走後第二個月,就有人帶來消息,徐樂工沒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鄭直不鹹不淡的補了一刀“得了,就當好事多磨吧。”


    “俺也是沒法子啊。”孫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還有啥?”鄭直無可奈何,他預感孫漢要坑他。


    “年前俺伯父路過,考校了功課,叮囑俺務必用心舉業,給孫家爭爭臉麵。”孫漢吭吭哧哧的開口“然後講,他在遼東給俺相中一戶人家。”


    鄭直翻了個白眼“得了,後邊的俺都能編……想到。”


    “俺也沒法子啊。”孫漢卻趕緊道“不過,這事還沒有定。伯父答應俺,若是本科會試中第,可以讓瓊玉進門。”


    “會試。”鄭直點點頭,抓起一把鹽豆嚼了起來,據他所知,孫漢如今還是童生。


    “俺月初得蒙大郡侯抬愛,如今已經是府學附生了。”孫漢趕忙自證清白“辦完這件事後,俺就閉門讀書,正好瓊玉守孝三年,如此也算兩全其美。”


    “那就祝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鄭直也不辯駁,舉杯遙祝。他曉得,孫漢在此事上態度曖昧,並不是朝秦暮楚,而是怕冷了孫振的心。再加上徐瓊玉守製,妄圖想要兩全其美。


    可鄭直真的想告訴孫漢,群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世間能夠達成一件合心意的事已經是千難萬難,想要更多,往往顧此失彼,雞飛蛋打。可是看到孫漢那自信滿滿的模樣,還是忍住了。


    “還有件事。”孫漢喝幹酒,放下酒杯“俺沒多少銀子,也沒有那麽多人手……”


    “放心。”鄭直也有些微微負罪感“這事包在俺身上,明日俺就讓人帶回去口信,派人護著她們周全。”


    “口信就不用了。”孫漢尷尬道“俺臨出來的時候,把她們送你院子裏了。哎呦!”孫漢被一腳踹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叫你敢答應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叫你敢答應嗎並收藏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