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頭戴荊棘冠,身披樸素亞麻長袍的打扮,那張臉看起來和初見時沒什麽兩樣,隻是褐色眼瞳中的疲憊更深了,就像飛厭了的鳥。 如果說野王算是萍水相逢,不能說是熟人。那接下來說話人的聲音,可是讓喬雙鯉熟悉到骨子裏。 “開始吧。” 喬雙鯉不用看就知道,是盜火者的少牧主。 李仲卿。 現場熟人指數簡直超標了。剩下兩個自我介紹的南族人就像誤入隔壁片場,傻憨憨摸不清現場氣氛為什麽如此古怪,其中一個還在偷偷衝海鬼的屍體流口水,一看就智商不高的樣子。 而沒有開口的喬雙鯉被認為是散閣主的小跟班,自然而然被忽視了。少牧者倒是若有所思望過來一眼,卻被小灰白擋的嚴嚴實實。看到王前輩,自己,和李仲卿差不多站成了個三角,喬雙鯉覺得有些荒謬。 他們這一派師門簡直就跟受了詛咒似的,現在老中青三代齊了,卻要麽戴著麵具,要麽兜帽拉的很低,要麽幹脆穿著別人的殼子,表麵上全都隱藏了身份,但一開口,卻立刻就能認出是熟悉的人。 明明都知道對方是誰,身上卻還披著偽裝,假裝互不相識。 虛偽火焰一定喜歡這樣的場景。 “走啦,在這種地方可不能老發呆。” 小灰白雖然是散閣主卻沒什麽架子,他退了喬雙鯉一把,其餘幾人已經和王前輩一同站到了深淵邊上。 “往日重現秘境出自南皇冕下之手,裏麵有不少險境,也有很多機緣。” 似是想到了什麽,小灰白忍俊不禁,張開折扇遮掩笑意,小聲同喬雙鯉道:“所謂往日重現,自然是將你投入到一段最深刻的記憶中,曆經重重考驗。但這段記憶不是你的,而是你身邊親近人的。有可能是你的愛人,也有可能是你的朋友。” “聽說曾有一對身份不低,恩愛至極的情侶想要回憶過往甜蜜記憶,女方是南皇冕下的朋友,不過是開啟個秘境的事,冕下自然欣然同意了。沒想到出來之後兩人卻反目成仇,一對愛侶生生的斷了。所以說,如果你記憶裏有啥不能見人的事,可千萬別來往昔秘境裏玩。” 小灰白說的這段話聽起來隻是個八卦,但卻不能深思。能成為南皇冕下的朋友,那女方地位一定不低,說不定也是某位皇者。而現在四皇之中唯有西皇性別為女…… 就在小灰白叭叭的時候,王前輩已經率先一躍而下,被藍洞吞噬,緊接著是李仲卿。很快的,在小灰白之後,喬雙鯉也跳了下去。 先前跳下去的人完全不見了蹤影,當被蔚藍海水包圍後,渾厚曠遠的聲音在喬雙鯉腦海中響起。 【往昔秘境開啟,脫穎而出的兩人將會獲得參加南皇壽辰的殊榮,擁有進入昆侖秘境的資格。】 喬雙鯉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昆侖秘境! 傳說中隻能由昆侖秘鑰打開,通往各皇宮或古戰場的至高秘境!第424章 往昔重現秘境【一】 王前輩為複仇而生,自始至終她的動機都非常清晰明了一是要殺了唐月涼,報王家血仇。二是要闖進東皇宮,奪回王槿之的屍體。她到處去找盜火者是因為第一牧羊人和唐月涼認識,她要找出唐月涼的行蹤,第二盜火者和東族曆來合作已久,她想得到更多東族消息來對付東皇。 所以在教出喬雙鯉後,她長年累月在外找盜火者麻煩,怎麽都叫不回來。但當喬雙鯉得到昆侖秘鑰碎片時,她立刻回到特戰。東皇宮處於另一處空間,想要前往東皇宮必須有對應的昆侖秘鑰。 沈哥說那日烏青湖畔大霧,王前輩毫不猶豫跟著個女人離開,喬雙鯉回去一想就覺得這說不定與王槿之有關。 隻有涉及到這些人這些事,王前輩才能什麽都不管不顧。 以及這次南皇壽辰,往昔重現秘境,脫穎而出兩人能獲得前往昆侖秘境的機會,種種種種聯係到一起絕不是巧合,冥冥之中似乎有誰在操縱一切。 喬雙鯉為王前輩憂心。 那介紹規則的聲音消失後,喬雙鯉便開始飛速下墜,眼前景象光怪陸離,墜落沒有盡頭,茫茫大海藍洞中看不到任何在他前麵下去的小灰白王前輩等人,無邊無際的海洋深處隻剩下了喬雙鯉一個人。 喬雙鯉忽然產生個荒謬想法,說不定根本沒有什麽往昔重現秘境,這隻是個最粗糙不過的簡單騙局,一點餌誘引著他們像旅鼠一樣排隊主動跳入大海,最後毫無防備統統淹死在海底。 想到這,喬雙鯉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這太沒有技術含量,也太沒有意思了。 如果真有背後主使者,不會讓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的。 在他這樣想的瞬間,一陣頭暈目眩感襲擊了喬雙鯉,天旋地轉,隨之而來的是難以遏製的無邊憤怒。 砰! 喬雙鯉重重拍向黃花梨矮機,怒不可遏,急促呼吸讓他胸脯飛快起伏,身體狠狠前傾質問道: “姊姊你要嫁給東堂口的李大麻子?!” “盼之,你的禮節哪去了。” 吳儂軟語溫柔婉轉,和她樣貌相似的女人垂眸坐在榻上,一針一線細心縫自己的嫁衣:“你也是大姑娘了,等姊姊出嫁後,就要考慮自己的婚事了。” 姊姊,盼之? 喬雙鯉隱約覺得不對勁,但下一秒他就完全沉入了記憶中,徹徹底底成為了年少時的王盼之。 “我不結婚,姊姊你也別結婚!” 王盼之撲到塌前,小女兒撒嬌般握住王槿之的手,看她不為所動,又耍賴變成貓兒在她膝上打滾,苦口婆心道:“現在時代風起雲湧,世界跌宕變化,進步思潮傳播,正是我輩崛起之良機,姊姊怎能仍拘泥於兒女情長!那日童先生來邀請你去他的新學校講課,你為什麽不答應。” “盼之,莫要鬧了。” 女人無奈歎了口氣,將嫁衣針線放到一旁,用線球逗小貓。 “我為王家長女,應當招一上門夫婿,為王家延續香火,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出去拋頭露麵。” “姊姊,你怎麽還是滿腦子舊思想!糟粕,這都是糟粕!” 小貓不滿一巴掌拍飛線球,咬牙切齒:“是不是姑婆又跟你說了什麽,我去找她說道!” “莫去,你也莫要在她麵前變貓。” 王槿之抓住貓兒前爪,不讓她亂動。黑貓情緒激動地伸出利爪,在看到姊姊手上繡嫁衣時不小心紮到的傷痕時,又硬生生強逼自己收回,眼珠轉轉,她換了角度:“姊姊,不是妹妹任性不讓你嫁。這世上有那麽多好男兒,好英雄,你嫁他們我無話可說。可是那李大麻子憑什麽!” 說著說著,她又激動起來:“沒上過學堂,沒留過學,不知道先進,隻知道那套爛到骨子裏的腐朽規矩,有什麽意思!姐姐你還年輕,不能糟蹋自己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槿之溫柔撫了撫黑貓毛絨絨腦頂,在她暴走之前轉移話題:“你那日說過要親手為我縫製嫁衣。這幾日東奔西跑,不會早就忘到天邊了吧。” “怎麽可能!我可是專門為了這個閉關十數天,專門琢磨出的一種新的繡法。” “哦?” “姊姊你莫要不信!” 黑貓跳下她的膝蓋,變回窈窕少女。王盼之坐在繡墩上,抬手找來一片火光。絕望火焰熊熊燃燒,拳頭大的一團,被她從中插進去一根木筷,拿在手裏就像個大型紡錘。她目光灼灼,全神貫注,嘴角緊抿,醞釀半晌後才突然動手。 王盼之竟是從火焰中捏出了一根絲線來。這需要極高的火焰控製力,又需要極巧妙的心思。世界上多少能將火焰運用到爐火純青的人都做不到。 但現在,想給姊姊織一件最特別婚服的王盼之做到了。 火焰凝成的絲線比蠶絲還要細,漆黑泛著光滑。陽光下一照這火焰絲線晶瑩如玉,如琉璃般五彩斑斕的光澤自絲線上滑過,像是孔雀尾羽,又蘊含著火焰本身強悍威壓,二者結合給人的震撼無與倫比。王盼之慢吞吞把那團火焰抽完,整個房間幾乎都被絲線鋪滿。 抽完絲後,她輕巧捏起絲線兩頭,重合後一撚。 “絕望如絲,聚合為線,織成布匹,裁剪衣衫。” 動作從生疏越來越嫻熟,到最後王盼之炫耀般將手中巴掌大的黑火布放到王槿之手中。 “姊姊拿去做帕子,絕對是獨一份的!” “摸摸看,這可比家裏從蘇州運來的綢緞還好哩。既好看,又能防身,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僅此一家。” “確實心思巧妙玲瓏。” 王槿之驚歎撫過比冰蠶紗還要輕軟柔和的布料,玩笑道:“好是好,但也你可真會省懶,說是縫婚服,一塊帕子就將我打發了。” “我哪有省懶了!” 王盼之不高興了,她認認真真:“隻要姊姊你不嫁給李大麻子,我這半年都安心呆在家裏給你縫婚服,哪也不去。” “就算沒有李家,也會有沈家,蘇家,杜家。” 王槿之放下帕子:“女兒總要出嫁的,挑來選去白耽擱了時間,也不會有全然滿意的人選。” “哪沒有了,我覺得童先生的徒弟就很好!” “口無遮攔。” 王槿之瞪了她一眼,起身關上門窗。王盼之像是學步的小鵪鶉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無論從樣貌和家室上,唐月涼都遠超過李大麻子,和姊姊你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姊姊你笑什麽?” “莫要再胡說了。” 王槿之抿嘴微笑,眉眼舒展:“唐生有鍾意的人。” “鍾意的人,他鍾意的不就是姊姊嗎。他給你送花,福生記的點心知道你喜歡吃也買來,還有那些畫,那些書信往來” “他是待每個人都很好,路上遇到那些討車錢的,告地狀的,形形色色的乞丐,他都會大方施舍。你隻看到他給我送花,他也給旁人送花,男人女人,老人兒童,他都一視同仁的。” “這不一樣!” 王盼之不依不饒,絞盡腦汁要找出些不同:“前一段時間他日日寄來書信,隔三差五邀你去月魄書社,這不就是在幽會嗎。” “掌嘴,怎麽什麽話都敢說呢。” 王槿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看王盼之仍一臉不服氣的模樣,終於是妥協歎了口氣。 “我告訴你,你莫要去找他理論。” “唐生那段時間和我聯係格外緊密,不過是惹了某人生氣,想向我學一份手藝去討饒的。” “手藝?他難道還有什麽東西不會?” “那自然……是我的獨家秘方。” “姊姊你快說呀,急死我啦。” “好好好,不是什麽特殊的,就是我包刀魚餛飩的秘方。” “刀魚餛飩?姊姊你莫要騙我!我承認你做的刀魚餛飩一等一好吃,比同喜樓大廚包的還好吃,但唐月涼他可是從來不吃的。他聞一點魚味都要嘔心,怎麽可能去為難自己做刀魚餛飩。你看上次邀請他跟童先生過來做客,童先生誇好吃許多次,唐月涼他連湯都隻抿了一小口。” “姊姊,你又在笑什麽?” “姊姊,姊姊?姊姊!你聽聽李家人都在說什麽,他們說你身體弱,要是一年兩年生不出來,李大麻子就要往家裏抬小老婆進去!他跟自己青梅竹馬你儂我儂,你說的上門女婿,跟王家姓,人家未必這樣想!”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好哇,我這就去把李大麻子殺了,剁了他二兩根,看他還怎麽做齊人之福的美夢!” “盼之!” * * “婆婆,麻煩您轉告童先生,盼之年幼,殺氣太重,我沒有教好她,還望你多教一教她。” “瑾之小姐放心,我會好好告訴先生的。先生一會就會回來了,您不再花園小坐片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