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之外傳來人聲,喊的是“莫敘格”。聽見自己的名字,男人停止掙紮,奮力支起身子,他的麵孔終於暴露在強光下,正是早已被抹去存在的陸軍少尉莫敘格。嘶啞邪惡的聲音從他嘴裏傳出,很難用語言去形容這種聲音,仿佛根本不是聲音,而是從某個不存在的空間泄露出來的恐懼。他的臉白得不正常,眼睛沒有眼白,類似一窟窿膿水,馬上就要流淌出來。他吼叫了幾聲,再次倒在地上。這次再沒有爬起來。畫麵外的人還在叫他的名字,他抽搐、爬行,身體在痛苦的呻吟中漸漸融化,變成一灘汙穢的粘稠液體。這是人類在被蟲族吞噬之後,最為典型的死亡。不會有錯了,莫敘格確實如季江圍所說,已經不再是人類。民怨再次沸騰,恰在此時,下城出現了當街異化暴死的可怖場麵,第一例之後,異化數值飛快攀升。恐怖猶如潮水,無處不是慘叫與驚呼。人們要求最高軍事議會立即殺死季惜城。然而季惜城豈是誰都能殺死?更關鍵的是,上城的權貴比下城的平民清醒,季江圍的演講也好,流出的視頻記錄也好,都隻能確定莫敘格被蟲族異化,他到底是不是季惜城的父親都要打一個問號。況且如今的白楓,軍事力量決定一切,季惜城至高至強,誰第一個跳出來,那是找死。當務之急,是要喚醒季刑褚,放眼整個聯盟,恐怕隻有這位老首腦,才清楚季惜城的身世之謎。但議會輪值首腦攜重兵前往季刑褚所在的醫療中心時,卻遇到了宿戎。“將軍在裏麵。”即便是如此緊要的時刻,宿戎仍舊麵帶微笑,“特勤總部奉命值守,即便是您,也不能進去。”輪值首腦本就是被同僚推來當擋箭牌的,當即撤退。醫療中心內,季刑褚已經蘇醒,但仍是不能言語。他無神的眼睛看向季惜城,含著垂死之人的無聲邀約。季惜城問:“你要我再次切入你的記憶?”季刑褚點頭,嘴張開,卻隻能發出粗糲而單調的音節。死亡很快將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秘密會隨之埋葬。而在這時,他突然想將秘密告知另一個人,因為這個人是秘密的受益者,也是受害者。潮濕的精神力在周遭升騰,絲絲縷縷,漸漸結成密不透風的屏障。季惜城眼神極暗,濃黑的漩渦在他瞳孔中盤轉。季刑褚的精神力領域洞開,像是接納一場死亡,一場解脫。精神力鳴嘯著刺入,空氣中泛起一聲輕卻痛苦的喘息。季惜城閉上眼,灰色的塵埃漸次散開,他再次進入了季刑褚深藏的秘密。季庭釵是季家這一輩女兒中最特別的一個,不愛紅裝愛武裝,從小就許下願望,要考入霜離軍校。那時霜離軍校正在走下坡路,即便是上城的少年,也沒有多少人願意去霜離軍校了,想去的女孩更是幾乎沒有。季刑褚身為首腦,掌管著軍政大權,沒有工夫關心家族中小輩的日常生活。等他知道季庭釵的願望時,季庭釵已經穿上霜離軍校的校服,成為英姿颯爽的預備軍人。季刑褚頗為不滿,卻沒有正當的理由阻止,同時認為季庭釵不至於發現他與卡修李斯掩藏的秘密,便放任季庭釵在霜離軍校求學。令他寢食難安的是另一樁事,卡修李斯或者說蟲族皇帝修正在脫離原主的束縛。季刑褚這一生波瀾壯闊,卡修李斯元帥是他最重要的盟友,他們共享一個陰謀般的秘密,正是他們當年的果斷和殘忍,將人類,將聯盟從約因人的爪牙下救了回來。但修畢竟是異族,會幫助人類,一是懷揣對人類的內疚,如果不是的好奇,約因宇宙不會滑落到人類的宇宙;二是被篡位皇帝璨流放,已經無法在蟲族生存,依賴白楓。季刑褚早就知道修還保留著身為蟲族的邪惡,並且對同族懷有憐憫之心,否則當年就會將蟲族徹底剿殺,而不是僅僅將們驅趕至第十軍區以外。修向他承認了自己的私心,並且承諾,往後餘生絕不參與聯盟政事,這就是卡修李斯元帥身為白楓最閃耀的將星,卻沒有在最高軍事議會謀取高位的原因。百年來,修作為蟲族的邪惡被束縛於真正的卡修李斯精神力領域裏。這位霜離軍校吊車尾的普通人有一顆季刑褚見過的最良善純白的心,隻有他才能約束修。但遺憾的是,隨著時間流逝,卡修李斯對修的約束正在減弱,頂多再過十年,修就會徹底失控。沒有人能夠想象到時會發生什麽,就連修自己也深感不安。“也許我的友好隻是他賦予我的,當他消失了,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麽樣子。”修苦惱地撐著額角,說著真正的卡修李斯,“刑褚,你必須盡快想一個辦法出來。我在你們的星球上生活了百年,我愛這裏,我不想毀掉這裏。”季刑褚以一種古怪的目光打量自己的盟友,不禁想,愛著白楓的到底是那個瘦削的青年,還是失勢的蟲族皇帝呢?或許都有,修和卡修李斯早已密不可分,彼此影響,然而當卡修李斯的影響消失,蟲族皇帝還會愛著人類嗎?許久,季刑褚吐出殘忍的話語,“死亡可以解決一切。”隻要修和卡修李斯一同消逝,危機就不再存在。修卻搖頭,“一百年了你還是不明白,我和你們是從物理法則上就不同的種族,我滑落之後,受到你們宇宙法則的約束,變弱了,但死亡不是我生命的終點,我不生也不死。”季刑褚膽寒,“但卡修李斯會死。”“所以我們需要找到另一種方式來約束我。”修的話語荒誕詭異,全非人類的思想所能理解,“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的朋友。”日複一日,卡修李斯元帥早已淡出公眾的視野,下城甚至有一種說法在小範圍裏流傳元帥在權力鬥爭中輸給了如日中天的季刑褚,被軟禁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隻有季刑褚才能察覺到,事情正在朝糟糕的方向發展,修的詭異之處越來越多。“我有辦法了!”一日,修拿著一塊透明而圓潤的石頭,雙眼綻放光芒。季刑褚說:“石頭?”“不是石頭,是約因魂,它不是你們宇宙找得到的任何玉石,雖然它看上去是一塊石頭。”修歎氣,“他快要死了,我的大部分生命將隨他而去,剩下的你猜是什麽?”季刑褚眉心深蹙,“是你本源的邪惡。”修的眼神也變得深沉,“在他的影響徹底消失之前,我能夠將餘下的生命封入這塊約因魂,你需要找到一個能夠接納它的人。”季刑褚道:“接納是什麽意思?”“吸納。”修說得很平靜,卻有種殘忍的意味,“她要在漫長的歲月中吸納我的生命,消融我的邪惡,那才是我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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