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燃二話不說起身, 留給楚眠一個瀟灑的背影。由於他現在的狀態十分從容, 楚眠思來想去, 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錯誤了。


    光獨自琢磨也驗證不出答案,楚眠本想聯係崔荷,但又覺得她還不夠了解於燃,她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更感到匪夷所思。


    躊躇過後,楚眠給夜希打了個電話,喊她過來聊聊。


    夜希很爽快,不到五分鍾,就出現在楚眠麵前。他們遠離班裏同學,找到個安靜的台階並肩坐下。


    楚眠平常很少和夜希單獨待在一起,兩人私下的交流幾乎都在qq群裏進行,可以說是因為於燃的關係,他們才有所交集。


    不過楚眠倒覺得,夜希是所有朋友裏最適合傾訴秘密的人,她性格內斂而敏感,共情能力很高,不像是崔荷那樣總置身事外。


    楚眠張開嘴,猶豫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有件事我沒告訴過別人,就是,就是我對於燃的感情比較越界,不僅是朋友那種,你明白嗎?”


    他低頭沉默,準備好接受夜希的驚詫反應。但是等幾秒,對方僅僅是淡定地“噢”了一聲。


    “就是喜歡他呀。”夜希替他說出來。


    楚眠一怔,“你不覺得意外嗎?”


    夜希麵無表情地思考幾秒,忽然露出驚訝的神情。


    “算了。”楚眠臉頰發熱,無視掉她拙劣的演技,“原來你知道啊。”


    “嗯……一般這方麵的事,我們女生觀察力都比較強,尤其你跟於燃還很明顯。”夜希思量措辭,“主要是因為你們很明顯。”


    她強調的重點讓楚眠感到無所適從,隻悻悻點一下頭,沉聲說出自己想找她聊的事:“於燃剛才好像……跟我表白了。”


    他說完,率先遲疑,補充道:“又好像沒有。”


    夜希把“恭喜”二字憋回去,細問他經過。楚眠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講完,他忍不住多疑惑了一句:“然後呢?”


    他越想越迷茫:“現在這樣……算什麽?”


    夜希沉思,耐心地幫他分析:“從咱們正常人的角度來看,那種對話確實是‘表白’沒錯,說不定下一秒就該接吻了。”


    楚眠沒吭聲,隻睨了她一眼。


    “但是從於燃的角度來看吧……”夜希皺眉,揣摩於燃的思想讓她感到困難,“他可能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喜歡你了?所以就沒有再多問別的吧。”


    楚眠手裏那塊雨花石都快被捂熱了,他得出結論:“也就是說,於燃沒發現我是願意被他喜歡的嗎?”


    “嗯。他沒準以為自己在單戀你……不,他有可能以為自己還在暗戀你。”夜希說著又搖搖頭,“不對,他甚至很有可能覺得自己那個提問方式非常巧妙,你一點都沒懷疑。”


    聽她說完,楚眠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沉重地吐出來。


    氣氛開始僵冷,夜希安靜片刻,轉頭發現楚眠正扶著額頭愣神,眼眶微微紅了一圈。


    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生氣還是難過,夜希趕緊安慰道:“哎,於燃嘛,很正常啦。他聽別人說話總聽字麵意思,跟他拐彎抹角肯定行不通的,他現在有多彎,心思就有多直。”


    楚眠用力咬了下牙齒,沒說話。


    夜希又道:“所以啊,你得明明確確告訴他。”


    楚眠隨口問:“我告訴他什麽?”


    “於燃隻聽得懂‘我喜歡你’這種表達,最好再加上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之類的。”夜希誠懇地說。


    楚眠攥緊那塊雨花石,慢慢垂下頭,把臉埋進膝蓋,雙臂護住腦袋。


    “欸?你別哭啊。”夜希很擔憂。


    楚眠忽然抬起臉,反駁她:“沒哭。”


    然後腦袋又埋下去了。


    主動跟於燃表明心意,還必須得用最直白的方式……這對楚眠來說無比艱難。他天生不擅長對人表露情感,寧可用含蓄的態度一點一點暗示對方,也不願拋開羞恥心速戰速決。尤其麵對的還是於燃這個麻瓜,誰都預料不到這人下一秒是什麽反應。


    說不定還會用奇怪的理由拒絕他。


    楚眠緩緩抬頭,悶悶不樂地說:“他不懂就不懂吧,反正我也沒準備好。”


    他鬆開手,賭氣似的把那枚石子丟在地上。


    夜希彎腰將雨花石撿回來,塞到楚眠手裏,鼓勵道:“等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就上吧!”


    楚眠攥住石頭,沒理她,緩緩起身揚長而去。


    中午陽光和煦,溫暖宜人。食堂附近的小賣部擠滿了軍訓學農的學生,崔荷費力地挪到冰櫃前,挑選想吃的雪糕。


    於燃掰開了一根冰棒,分她半個。他們現在無事可做,又不想回信號差的宿舍樓,就蹲在外麵曬太陽,順便聽陸子垚講述她的感情經曆,什麽半夜三點離家出走、分手後看前女友坐男生大腿上、一包煙的煙嘴全寫滿了她的名字……不管怎麽聽,崔荷都覺得同性戀搞對象的方式特非主流。


    “你別叫‘陸子垚’了,你改名叫‘路子野’吧。”崔荷咬著冰棒嗤笑,還轉頭叮囑於燃:“你以後可別學這種割腕刻字之類的,貼貼你那紋身貼就得了。”


    於燃搖頭,說:“那玩意以後不用貼了。”


    “怎麽了?”


    “楚眠不介意我喜歡他。”於燃說著,用力吸光了棒冰碎渣。


    崔荷不懂紋身貼和楚眠之間有何關係,也沒興趣追問,因為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怎麽知道楚眠不介意,難道你問他了啊?”


    她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於燃還真點頭了,得意洋洋地告訴她經過。


    棒冰融化成水珠,順著崔荷嘴角緩緩滑下,她愕然地抹了一把,問:“那、那你之後幹嘛了呢?”


    “吃飯去了啊。”


    崔荷愣住,“你不該高興嗎?”


    “對呀。”於燃興奮地拍了下大腿,“我高興得多吃兩碗飯!”


    說著他還挺起胸膛,給崔荷展示自己微微隆起的胃部。


    崔荷怒不可遏地朝他腦袋抽了一掌,“你是豬嗎!”


    她抓起於燃衣領,聲色俱厲道:“楚眠的意思,是允許你追他,懂?”


    “懂啊。”於燃差點被她一掌打懵。


    “那你怎麽不趕緊追?”


    於燃“嘖”了一聲,語重心長道:“隻要能喜歡楚眠,我就很開心了,‘見好就收’是做人的基本良知。楚眠這麽善良,換作是你,你忍心得寸進尺嗎?哎……崔荷,我告訴你,咱們當男人的,要懂得感恩。”


    崔荷很想抬手給他一巴掌,但看在楚眠的麵子上還是忍耐下來了。她扶住於燃肩膀,認真地說:“你知道感恩最好的方式是什麽嗎?”


    “當牛做馬?”


    “是‘以身相許’!”崔荷恨鐵不成鋼地推開他,“傻逼!滾!”


    她突如其來的火氣令於燃莫名其妙。


    .


    楚眠回宿舍連藥都不吃,直接躺床上睡覺。中間斷斷續續醒了幾次,聽見教官吹哨喊大家集合,他懶得出門,索性繼續睡。


    跟於燃認識久了,楚眠發現身患睡病反而是件幸運的事,可以為了逃避而隨時進入夢鄉。


    傍晚的時候,趙無力進來喊他起床,一會兒教官要組織大家看電影。叫了幾次,楚眠都不應答,方昭隻好過去拉回趙無力,小聲說:“別催了,讓楚眠休息吧,他可能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


    方昭覺得那種事難以啟齒,隱晦道:“就今天走路不方便。”


    趙無力沒聽懂,還一個勁兒地關心具體情況。兩人正小聲嘀咕,於燃直接闖進來,抬頭招呼楚眠:“走了,看電影去!楚眠你醒著嗎?”


    楚眠始終麵向牆壁,聽於燃又喊了幾聲,他總算睜開眼丟下一句:“不去。”


    “為什麽,你哪裏不舒服?”於燃關切地踩梯子爬上來,腦袋探向楚眠的床鋪,“你下午還沒吃東西吧,要不要喝點粥?我去食堂給你打一碗。”


    楚眠輕輕歎氣,不想錯過和於燃相處的機會,最終還是無奈地起床,跟他們一起排隊去放映廳。


    於燃怕楚眠肚子餓,特意揣了一大袋零食進場,趁教官不注意拿出來讓楚眠挑選想吃的。楚眠搖頭拒絕,雙眼直視前方,沒多跟於燃說話。


    所有學生落座後,放映廳裏燈全暗了,大屏幕上開始播放電影《機器俠》。楚眠對這部片子有印象,基本稱得上是“爛得令人發指”,於是他直接閉眼小憩。


    於燃在旁邊嚼彩虹糖,一個接一個往嘴裏塞,正當他想低頭辨認手心裏的糖果顏色時,左邊肩膀忽然一沉。


    他偏過頭,發現楚眠枕在自己身上睡著了,平緩的呼吸拂過脖頸。於燃怕咀嚼的聲音影響到楚眠,這下隻能把糖果含軟了咽下去。


    楚眠其實清醒著,他隻是想趁這個黑暗又吵鬧的環境,靜心思考引導於燃的最佳方式。


    “戀愛”這種事對他們來說本該陌生而遙遠,可在感情的激發下,它還是成為一道新鮮的難題橫在他們眼前——不知該以何種話語開始,也沒考慮過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去解答它。


    原本隻靠曖昧就能把這份喜歡無限延長,無需推導過程就能接近答案;可偏偏答題人之一是於燃,那麽所有正確的可能性,就會全部化為未知數。


    楚眠靠在於燃肩上,沉聲問:“你知道人和人之間有多少種關係嗎?”


    於燃沒細聽他的問題,“你醒了?那我吃東西了啊。”


    說著就自顧自掏出一盒蜜桃味的百奇餅幹棒。


    楚眠雙手沒力氣握拳頭,他聲音透出不悅:“你就不能認真地聽我說一次話嗎?”


    於燃剛把一根pocky含在嘴裏,下意識轉臉看楚眠,結果不小心把餅幹棒戳在了楚眠唇上。


    楚眠正心煩意亂,鬼使神差地張口,咬掉了一小截。


    隨後他才反應過來,餅幹另一端是在於燃嘴裏的。


    於燃靜默幾秒,忽然快速嚼掉嘴上的pocky,接著取出一根新的叼好,轉臉去戳楚眠的嘴巴。


    楚眠慢半拍地理解了他這舉動的含義,配合地張嘴咬掉一口。餅幹斷裂的瞬間,他心髒也跟著沉下去。


    於燃索性不看電影,一根接一根叼著pocky喂楚眠吃,還特意含著隻有餅幹的那端,留給楚眠酸甜可口的蜜桃塗層。


    楚眠全然忘記自己之前想說的話,不停地接受於燃用嘴遞來的餅幹棒,每次咬下去的時候,他都有種兩人嘴唇更近的錯覺。


    直到最後一根pocky被兩人分食完畢,楚眠才意識到,隻憑他們所擁有的曖昧,雙唇是永遠沒資格觸碰到一起的。連每次擁抱,都必須找個恰當理由來掩蓋各自的底氣不足。


    明明當下氣氛恰到好處,明明知道自己跟他心意相通……可當楚眠呼吸時,喉嚨卻泛起一陣壓抑的酸痛。他想不起來剛才思考了哪些問題,心裏隻剩下莫名的委屈和遺憾,困惑著自己為什麽不能主動要求於燃跟他在一起。


    於是他總算明白過來,“戀愛”這個問題的答案,無所謂如何開始,也無所謂怎樣結束。


    ——而是此時此刻,那種迫切地想把對方據為己有的心情。


    他枕在於燃肩頭深呼吸,小聲道:“我們出去吧。”


    於燃偏頭問:“電影不看了嗎?”


    “你覺得好看?”


    “不。”於燃說,“你想走,那就走吧。”


    放映廳的紀律並不嚴格,大門也無人看守,隻是大家默認教官會巡視,所以都規規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觀賞電影。


    沒人發現兩個男生就這麽大大方方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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