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不過是漁戶周家的一件小事。那邊廂北魏拓跋詢與五皇子陳延易的軍隊對峙岐口,卻是關乎國家存亡的大事。


    大梁這仗打的甚是艱辛。雖然朝廷也知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已算是傾力支持,但奈何北魏多年準備,一朝出手,兵強馬壯糧草充沛,氣勢上便比剛失了韓家軍的大梁軍隊高了不隻一點。


    大梁主帥大帳內,燈火徹夜不滅。五皇子與眾將謀士們連夜商議軍情。白日裏北魏一連破解了他三套絕妙的陣法,想是破解之人乃是他的同門師兄弟,此人在兵法上與他伯仲之間,可謂棋逢對手。如今大梁軍心動搖,恐夜長夢多,五皇子決定擒賊先擒王,夜探北魏軍營,刺殺拓跋詢。


    眾將雖贊同除掉拓跋詢,但對於五皇子親身涉嫌去敵營刺殺,是萬萬不肯同意的。一個個說得慷慨激昂自請前去,絕不肯主帥冒險。


    然而五皇子心裏明白的很,能夠入北魏軍營刺殺成功的,也隻有他一人罷了,諸將雖然勇武,卻不是什麽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便是新亭和寄野,武功也在他之下。這次暗殺,也隻有他有望成功。


    然而兩軍陣前,主帥若有個閃失,必導致兵敗如山倒。故而他臨行前要將一切都安頓妥當。萬一他不能回來,由副帥代軍抗敵。


    然而眾將也是決意不肯他涉嫌的,隻差跪地抱大腿阻攔了。兩方正在僵持不下之時,大帳門簾被人掀開,一中年文士模樣的男子走了進來,含笑道:「我在外麵聽了幾句,你們是要去刺殺拓跋詢?此等好事,為何不算我一份?」


    來人正是照顧幼年的五皇子長大的大太監盧常庸,也是傳授他一身武藝的授業恩師。五皇子去往西境後,盧常庸隨行了兩年,後便隱退,浪跡江湖去了。


    而今忽然出現在兩軍陣前,五皇子瞬間有了一種大梁有救了的欣慰感。盧常庸委實是他這麽多年來遇到過的所有高手裏麵最強悍的,沒有之一。


    當夜,盧常庸與五皇子潛入了北魏軍營,悄無聲息地進了拓跋詢的大帳內。


    拓跋詢還沒有休息,見燈影晃動,知道有人進來了。但他並沒有叫人,而是淡定地叫喚了一聲,「師弟,別來無恙。」他與五皇子陳延易是玄機門下師兄弟,深知這個師弟武功得高人傳授,不是他能抵擋的,與其這樣,不如與之談判,何況他早就想這麽做了。王丞相雖然可利用,但是能給他最大助益的還是與五皇子結盟。


    而五皇子深知這個師兄詭計多端,本不想聽他說話拖延時間,但他心中始終有個疑問,讓他放緩了手中的劍。


    拓跋詢洞悉了五皇子的心裏所想,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你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幽暗的光線找不見陳延易瞬間蒼白的臉,死,她終究是死了嗎?他不願意任何人把她的死訊坐實。


    拓跋詢嘆息道:「我本不想殺她,然而我錯估了她,韓家世子又怎麽能做俘虜,她自己跳下了懸崖,我相救不及,對你不住。」


    這一句「對你不住」便是承認自己悉知五皇子對韓十一的感情了。


    五皇子想到韓十一臨淵毅然跳下時的情景,終於明了了何謂心痛如絞。然而他卻仍不願相信韓十一真的已經死了,縱使黃河綿延近萬裏,他也定要尋到她的蹤跡,否則今生便不能死心。


    而眼前此人,便是逼死她的兇手。陳延易劍尖微動便要刺向拓跋詢咽喉。


    拓跋詢並未躲閃,朗聲道:「你不知道韓家軍為何會兵敗如山倒的嗎?」


    「國有奸佞,我自處查處,就不勞師兄了!」


    這一夜後,北魏主帥歿,大梁趁北魏軍群龍無首,揮師進攻。北魏軍大敗,折損十之七八,所餘殘部在副帥的帶領下一路北撤。


    數日後,兩國停戰議和,北魏退回大夏關以北。


    北境戰亂自此平息,消息傳到京師,舉國一片振奮,朝堂與民間皆大讚太子功績,說書人甚至連夜碼了新的新本子,將五皇子寫作戰神轉世,準備在茶館酒肆裏宣講。


    皇上得了消息,精神一震,病也輕了幾分,令八百裏加急趕往軍中,表彰五皇子和眾將,命其肅清邊境危局,留部分守軍鎮守北境,餘者班師回朝。


    大軍班師回朝,文武百官於城外三裏迎接,以彰眾將士軍功。五皇子更是獲得朝野上下支持和百姓擁戴,威望已不是二皇子所能企及。


    然而這些於五皇子而言,卻已不是最重要的。他不斷的派出人馬去尋韓十一的下落,他不信這個人真的死了。


    然而等來的卻總是壞消息。所有回來的人都說韓十一當胸中箭跳崖,崖下是湍急的黃河。打撈的人沿著黃河一路找到下遊,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一點點搜索,打撈上來多具屍體,卻一個也不是韓十一。


    也許,一個都不是,這是支撐五皇子保持著表麵鎮定的唯一希望。他看似從容地處理著軍中和朝堂的事情,不露出一點悲喜。然而他身邊的人卻知道,那個曾經鮮活過的五皇子消失了,那個因韓十一的出現而慢慢撿拾回喜怒哀樂趨於常人的五皇子消失了。他們希望那個五皇子回來,哪怕他是個斷袖。因為那個五皇子,臉上眼裏,有類似快樂和幸福的存在。沒有這些的五皇子太苦了,他已經苦了太多年,他們不希望他永遠這麽苦下去。


    五皇子勢力的穩固,對王丞相卻是致命打擊。皇上的病已經拖不了多久,他與二皇子翻盤的機會越來越少。他知道一旦失勢,他是再難保全的,便是能夠苟活,他也是不肯的。然而他卻不能不為兒女打算。他一生唯真心相待的也隻有彪悍的髮妻胡氏和一雙兒女。


    他想要給王仲鈺找一個靠山,最好讓他能遠離京城,保全王家一脈。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剛出仕之時,為剛滿周歲的王仲鈺與興周太守定過兒女親家。那時的興州太守還是縣裏守備,而他也不過是個知縣。後來他一路高升成為朝中第一人,這口頭定下的親事,也就沒人再提起。


    王丞相思量再三,還是趁著他大勢已去之前將兒子的親事辦了,這樣即便真的躲不過,他可以自裁保住兒女。又有一方大員的嶽家,王仲鈺應還有一線生路。


    他很快打聽出了興州太守的情況,隻有一個與王仲鈺年紀相仿的嫡女蘇慈待字閨中。於是他迅速去信,言辭懇切地提到了兩家當年的婚約,厚厚地送去了彩禮,要蘇家盡快送女兒到京城完婚。


    而王仲鈺自北境之戰後,就一直沿著黃河岸邊尋找韓十一,已是數月未歸。王丞相一直派人暗中盯著王仲鈺,怕他有個閃失,如今便命人假傳胡氏病重的消息,騙他火速回京。


    兒子還沒安排好,女兒卻也是個大麻煩。王希媛當初要死要活不肯嫁韓十一,如今韓十一死了,卻中了邪一般要為他守寡終身不嫁!


    胡氏嚎啕大哭,你跟他連個婚約都沒有,到底守哪門子寡呢?


    王希媛守寡的決心卻異常堅決,已經將所有鮮亮顏色的衣服都換了起來,每日裏隻著素色布裙,簪銀釵,當真是做出了一副小寡婦的形容。


    另一個想替韓十一守寡的則是秦婉寧。她如今嫁入李家也有三個月了,李成煊為人儒雅寬厚,雖然對她照顧有加,卻並不曾逼迫她什麽。如今韓十一忽然殉國身死,而且以那麽寧死不降的姿態絕然跳崖,瞬間把她從前所有的紈絝形象徹底翻了盤。秦婉寧想到他雖最初「輕薄」過自己,但後來的所作所為都堪為君子,如今為國盡忠,更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她願為這樣的男人守寡,哪怕沒有名分。


    苦就苦了李府,長公子活得好端端的,大少奶奶忽然一副寡婦妝扮了。然而李成煊沒說什麽,眾人也不好表現出來,背地裏非議是少不了的。而秦婉寧素來深入簡出,也不聽人閑話,這寡守的甚是妥帖。


    王希媛聽聞了秦婉寧的消息,深覺遇到了知己,還親自拜訪了秦婉寧,從此兩人竟像閨中好友一般走動了起來。想起她們初相識的情景,如今這個結果也是難得。


    到是韓十一真正的「遺孀」世子妃白茹月發現自己成了寡婦,很是哭天搶地了一番。本以為韓家雖敗了,家業應該還能守得住,哪料到朝廷又開始徹查韓家軍失利的原因,聽聞韓家很可能因為守土失責被追究,那麽她「世子妃」封號都可能被褫奪,極其後悔當初聽從父親的安排嫁到了世子府裏,本以為是高嫁,早晚能收攏了世子的心,誰想到就這樣血本無歸!


    白月茹又聽說秦婉寧以韓十一的遺屬自居,就悄悄派人給李成煊送信,言辭懇切說明自己不得已被抬來韓府,卻誓死不從,並未曾與韓十一圓房,盼著能換回身份。結果卻被李成煊一口拒絕了。李成煊寧願家裏養著一個別人家的「寡婦」,也不願迎回一個見風使舵的女人。


    唯一趁了心願的人便是楚湘月。然而她


    很快就發現她高興的太早了。她本以為韓十一死了,五皇子便不會再為她所惑,即便傷心一段,漸漸也就忘卻了。畢竟活著的才算贏家。況且如今韓家倒了,楚家手握重兵西境獨大,五皇子要想坐穩東宮位子,便要進一步籠絡楚家。自古皇室籠絡世家,最有效的手段便是聯姻。


    多年前因楚夫人一直未成生養,便有意過繼楚家近支的孩子。楚大將軍本想過繼個男孩,楚夫人卻瞧上了當時才五六歲的楚湘月雨雪可愛又乖巧懂事,便一同過繼了一男一女。男孩沒養住夭折了,身邊便隻剩下了楚湘月。


    然而她雖是被當做楚家嫡女養大的,卻畢竟不同於上一輩的元皇後楚氏,那是真真正正的楚家唯一的嫡女,未入宮時尊貴高傲目下無塵,京城閨秀無人出其右。而她養在楚夫人身邊,從小便知如何討得父母歡心,在外又要博賢名,行止自然要收斂的。然而這樣雖得了楚夫人喜愛,但楚大將軍卻認為她不夠恣意灑脫,沒有亡妹元皇後當初的高貴率真,也並不怎麽看重她。


    直到她在京城裏針對韓十一做出的幾件事傳到西境,楚大將軍更是認為她之前謙恭禮讓也是作假,便更覺應在楚家近枝中選更好的女孩許給五皇子陳延易了。畢竟陳延易是他親外甥,血脈上也要更近一些。


    所以楚湘月在京城裏等了兩三個月,卻仍不見楚家透漏出任何聯姻的意思,她便有些慌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皇上病重,秘密召見了五皇子,所談更是將她的希望全部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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