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節放焰火,京城的慣例是由京兆尹主持。今年有些不同,皇上派了才回京的五皇子陳延易來主持,示意皇家與民同樂。五皇子雖是元後嫡出,卻母親幼年喪母,十二歲便離了京城去了西境軍中,這才剛回京。坊間朝堂流傳皇上不喜這位五皇子,早已不是什麽秘聞。


    皇上當年隻是不被重視的庶出皇子,奪嫡之爭根本沒他參與的份。隻是幾個兄弟鬥得太狠了,各自都傷了元氣,他才漁翁得利最終登上大位。然而也不單憑是運氣,皇上是心機極為深沉之人,也許這一切都早在他的算計之中,包括最關鍵的一步,設計迎娶了世代勛貴的楚老將軍的獨女楚氏為妻。若沒有楚老將軍護佑,他等不到登基早就成了兄弟們的刀下俎了。


    皇上登基以後,髮妻楚氏即為皇後,又生了嫡子皇長子。皇上也狀似十分激動地大赦天下,等不及地立了這個嫡長子為太子。隻是這位太子不滿周歲時夭折了。皇上對楚氏的感情很複雜,既有感激又有忌憚,夫妻之情有幾分也隻有他自己知道。而楚氏對皇上的感情卻毫不遮掩地始終淡薄,甚至還摻雜著因被利用而生的懷恨。皇位穩固以後,皇上開始有心思要談談感情,而能跟他談這個感情的人,卻是他早年中意的王大學士家的女兒王氏。


    這王氏也是個有股子狠勁的。皇上幼年的時候在王大學士府裏避過時疫,與王氏算是幼年相識,頗有幾分青梅竹馬的味道。但是皇上為了大位,毫不猶豫地娶了楚氏。從迎娶楚氏到皇上登基是五年,王氏足足等了五年,從適齡少女等成了京城有名的「剩女」。為了迴避說親,她甚至不惜裝病被送到家廟裏修養。直到皇上登基後的第二年,才借著選秀充盈後宮的機會,悄悄把她抬進了宮,也沒敢給太高的位份,隻是個美人,因這時候楚家勢大,皇上在皇位上還要看幾分楚家的臉色。直到楚老將軍謝世,皇上積壓了多年的感情終於能發泄出來,這一年王氏的位份從美人連升數級成了王貴妃。


    元後楚氏對皇上的所作所為除了冷眼早就沒有其他言語了,她深入簡出,對一切視而不見。不過皇上也沒敢太過分,畢竟楚老將軍不在了,楚老將軍的兒子皇後的同胞兄弟楚將軍還在。而且年方弱冠的楚將軍隻趁著皇上一個打盹鬆懈的機會就重振了楚家軍,等到皇上意識到的時候,楚家軍已經在西境紮了根。皇上是那種能忍的性格,不動則已,動就要將你連根拔除,他在等一個能徹底除掉楚家軍的機會,可是楚將軍讓他等了二十多年,楚將軍變成了楚元帥,機會還沒讓他等到。這事讓皇上吃了悶虧,也是皇上近年來身體越來越差的原因之一。


    五皇子就出生在他的胞兄太子薨了的第二年,皇上對這個皇子的出生顯然有點措手不及。因為這時他已經有了王氏所出的二皇子,但是五皇子的出生一下子把他心愛之人的兒子比成了庶出,就如當年的他自己。雖然他可以百般寵愛二皇子,給予各種超出規製的賞賜,但有嫡子在,二皇子就沾不到儲君的邊兒。於是五皇子生下來就成了皇上和王氏的眼中釘,更雪上加霜的是元後楚氏在他六歲的時候薨了。一年以後,皇上立王氏為後。父不慈,母亡,繼母和兄長虎視眈眈,五皇子在這樣的深宮中竟奇蹟般地茁壯成長起來,皇上看不下去這個孩子在他眼前晃,應楚元帥之說,放他到西境軍中歷練。一去七年隻在皇太後賓天時回來過一次,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熱孝便又返回西境。直到去年年底,毫無徵兆的,皇上忽然發了一紙詔書,召他回京過年。朝中一時議論紛紛。


    五皇子給滿朝文武的感覺可以用四個字囊括?「老成持重」,臉上從不肯表露出任何情緒,真正是寵辱不驚巋然不動。不過時人也能理解這位皇子的尷尬處境,身為元後嫡子卻不是儲君,上麵還有一個比他年長的繼後所出嫡子二皇子。受寵的二皇子領命主持了年尾的群臣宴,在宴會上頗為露臉。皇上喜笑顏開,餘光看到席上的五皇子,想著這也好歹是個嫡子,便把原本官員主持即可的燈節放焰火的任務指給了他。這帶著一群老百姓放焰火跟主持群臣宴自然不是一個台麵的活,百官哪有看不清楚的。


    於是今天跟著五皇子來的禮部官員也沒覺得這是一件美差,隻是抱怨那五皇子既不用官差提前開道,又步子邁得飛快,絲毫不顧忌他們這些跟著的老臣。正腹誹著,前麵五皇子忽然停住了腳步,讓跟在後麵一路埋頭走的老大臣一時收不住險些栽倒。抬頭看時,卻見前麵有名的大酒樓宴賓樓二樓窗外吊著一位頭朝下的女子,這是怎麽個說法?


    秦婉寧頭朝下倒掛在二樓窗戶外,薄荷色的裙子整個翻下來幾乎罩住了她的頭,露出了裏麵白綢中褲。韓十一一手抓著她的腳腕,大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這宴賓樓舉架高,雖是二樓,卻有普通人家的三層那麽高,秦婉寧吊在窗戶外麵,距離青石磚鋪地的路麵還有一人多高,頭朝下跌下來勢必會受傷。


    韓十一頭朝下吃力地拽著秦婉寧的腳腕,自己將將穩住不被一起拖下去,回過神兒來連忙呼救:「快來人啊,爺我拽不住她了!」


    秦婉寧從韓十一的聲音聽出是剛剛那位珠光寶氣的公子,自己現在被個陌生男子抓著腳腕甚是不妥,驚慌地掙紮:「放……放開我!」


    韓十一本來就頭朝下拽得吃力,秦婉寧一掙紮,她險些就脫手了,連忙兩手一起抓住她腳腕道:「我放開你就摔死了!你別亂動啊!」


    樓下已經迅速圍攏來很多看熱鬧的路人,比看焰火還要興致高,百事通的圍觀群眾立即起了話題。


    一位臉上有顆黑痣的胖大嬸磕著瓜子看得起勁:「不得了,我要是這麽讓人把裙子都掀了,早就不活了。嘖嘖。」


    胖大嬸身旁的年輕婦人也跟著說道:「可不是嘛,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鬧出這麽檔子事,全家都跟著丟人。」


    先前說話的胖大嬸還是個因職業素質差剛下崗的官媒,知道得很全麵。立即幫解惑道:「我知道,這是禮部郎中秦大人家的二小姐,已經在說親了,哎呦,這可怎麽好呦,怕是沒人家肯求娶了。」


    秦婉寧聽到街邊人的議論,更是拚了摔死也要掙脫韓十一,哽咽哭道:「快放開我,我寧願摔死也不要……不要……」後麵的話說不下去了,哽咽變成了崩潰大哭,掙紮得更厲害,直是要頭朝下摔下去尋死的意思了。


    韓十一眼看抓不住秦婉寧,擔心她真的掉下去摔出個好歹,著急回頭呼救:「哎呦喂,你自己想死別搭上小爺啊,來人啊,救命!」


    金子和銀子與相府家丁打鬥,看到韓十一的狀況想要來救,卻被家丁們攔著不得脫身。王希媛正在指揮著家丁與金子銀子對打,看到韓十一的險況,得意一笑道:「我來幫你一把!」說罷提著裙子奔了過來,上前去推韓十一,想要把她推出窗外:「下去吧你!」


    韓十一險些被她推下去,不得不伸腳勾住窗棱,回頭看去,剛剛斜眼瞟到王希媛的半邊臉,齜牙一笑求饒道:「姑娘,喂,別推,會摔死人的!」


    王希媛可不理會韓十一那唇紅齒白的討好的笑,得意地頭上的金釵亂顫,又去掰韓十一勾著窗棱的腳,笑道:「我就是要摔死你!」


    韓十一驚呼:「男女授受不親,你別碰小爺的腳,再碰你就得嫁給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王希媛氣惱伸手在韓十一小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韓十一一聲吃疼驚呼,勾著窗棱的腳一鬆,頭朝下摔了出去,還是沒忘了貧幾句:「爺我小命要搭在這裏了,好事當真是做不得,當禍害才保險……」


    韓十一從樓上摔下來,被她拽著腳腕的秦婉寧比她先一步頭朝下跌向地麵。離地雖然不高,但是街麵是青磚鋪就,這個姿勢也必然受傷。韓十一在下墜的瞬間一躍抱住了秦婉寧的腰,想要改變她跌落的姿勢以避免頭頸摔傷。


    不料,忽然一襲薰貂大氅夾著勁風而來,捲住了秦婉寧,緩衝了她下墜的力度和姿勢,使她側身跌在地上,避免了頭部著地。


    韓十一鬆了一口氣,跟著跌下來,她爬起來撲過去想看看秦婉寧有沒有受傷,卻自己手腕受傷沒支撐住,翻身又直接撲在了秦婉寧身上。


    秦婉寧剛回過神兒來,就見到韓十一趴在自己身上,誤以為韓十一要輕薄非禮自己,撕心裂肺哭喊起來:「你放開我,放開我!」


    這喊聲把韓十一嚇了一跳,她也聽到了周遭的起鬧和議論聲便心說「糟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她是真想爬起來,手腕再次觸地,疼的齜牙咧嘴,一鬆手又再次撲倒在秦婉寧身上,臉正貼著秦婉寧的脖子,悶聲哼唧:「我……我受傷了,起不來……」


    縱是大梁朝男女大防不如前朝嚴苛,但是女子的名節還是極其重要的,像這樣當街被一個青年男子撲在地上抱住不鬆手,已算是名聲毀了。周圍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多半當大戲看得津津有味,偶有


    氣憤的嘆息的指責幾句的,也都是說說罷了。到是王希媛在樓上笑得前仰後合。秦婉寧聽到周遭的起鬧聲,想到自己的處境,氣急攻心,直接暈了過去。


    這時,一隻戴著翡翠扳指的手將韓十一拎了起來。韓十一順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抬頭看向那人,深邃的黑眸波瀾不驚,臉上沒有任何多餘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韓十一撇撇嘴,又是你這個麵癱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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