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細節就是,當英國兵艦抵近炮台的時候,關天培下了一道命令:


    所有的炮勇起來,給我排成一隊,看到那邊有一座山沒有?給我繞著山跑!大夥兒都很困惑:為什麽要繞著山跑?關天培說:我們炮台就這麽幾個守兵,能震懾住英國人嗎?我們這叫疑兵之計。我們人數雖然少,但是我們不斷地繞著山跑過去,讓英國人看到我們部隊源源不斷而來,就會嚇得他們不戰自退。


    這招還真把英國人嚇住了,英國人在遠處拿望遠鏡一看,他們不開炮也不說迎戰,圍著山跑什麽呢?這中國人有毛病吧,打兩炮試試。結果兩炮過來,民族英雄關天培壯烈殉國了。


    聽起來很可笑,但是,這就是傳統文化跟現代文明的衝突,關天培的死標誌著傳統文化的沒落,他仍套用諸葛亮時代的兵法來解讀當時的現實。


    第六章 為什麽都失敗了


    同樣麵臨著困境的是林則徐,此時他需要得到有誌之士的幫助。當時的清帝國誰是有誌之士?龔自珍。中英雙方的戰事正在激烈,龔自珍則聚集著一幫人破口大罵:無能!窩囊廢!這時候林則徐來了,他對龔自珍說,你說得不錯,我們是無能,我們是窩囊廢,我們是無法打過英國人,但是我們時代是錯的,我們不知道我們麵對的是什麽人,我們不知道我們身處在什麽時代,我們甚至連我們的對手是誰,操持什麽樣的理念,有些什麽想法,都一無所知。在這過程中,唯一正確的人就是你龔自珍,因為你不做事,你隻負責坐在旁邊大批判,你永遠正確,別人永遠錯誤。但是我告訴你龔自珍,如果你隻把自己放在一個批評者的角度,而不考慮腳踏實地地為這個民族做點事情的話,那麽你可就危險了。即使你沒有什麽問題,恐怕你家的子孫後代也難免會出漢奸。


    林則徐的話後來就應驗了,到了鹹豐年間,英法聯軍進入北京城,是誰為他們領路?龔自珍的後人龔半倫。


    現在看歷史書說鴉片戰爭是百年恥辱,但是在戰爭當時並不是恥辱,而是捷報頻傳。


    首先寧波駐軍報導,他們抓住了維多利亞女皇的妹妹。隻有林則徐知道這是瞎忽悠,最多是抓來了一個英國擦皮鞋的老大娘,無非就是忽悠大夥,誰也不知道真假而已。林則徐知道憑中華帝國的力量是無法抗拒英國的,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叫全民皆兵。他貼出告示:凡我中華帝國國民,有活捉一名白人者賞多少銀子,殺死一名白人者賞多少銀子,活捉或殺死一名黑人者又賞多少銀子。這個告示一出,世界各國跟林則徐有聯繫的,包括義律,都一起拍電報大罵林則徐:你腦子有毛病啊,你為什麽要戰爭?戰爭是為了保護人的性命,你現在居然以消滅人的性命為目標,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林則徐被罵得昏頭漲腦的,說:我哪知道這個事啊,自古以來戰爭都是以殺人為目的,沒聽說是保護生命為目的,跟你們說不清。


    說不清,那麽戰爭也就無法再打下去。鴉片戰爭的結果眾所周知,簽訂《穿鼻草約》,把香港給了英國。與此同時,戰爭的失敗導致政敵對林則徐的政治報復,他被流放新疆。就在林則徐被流放新疆去挖河泥的時候,義律也遭到了英帝國的彈劾,被流放到北美,到一個辦事處當了一個小科員,他的政治生命到此完結。為什麽義律這麽悲慘?因為他沒有處理好與中國的關係。


    這是兩種文明的衝突,一種是權力文明,一種是資本文明。權力文明的規則是否定人的能力,否定人的努力,完全以社會等級鑑定高下——你生下來是個賤民,就一輩子是個賤民,你想通過讀書或者通過財富改變命運,那麽你就隨時有可能遭到社會的報復。而資本文明則是一種平等的文明,為什麽它是平等的文明?因為它要做生意,它必須保證一種平等狀態,生意才能交易,不平等這生意沒法做。這場文化的衝突,隱含的是我們中國歷史將近三千多年來的一個文化失敗,即權力文化的失敗。在權力文化下,中國人絕大多數都已經成為了權力動物。


    林則徐是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中國人,可是他看不清楚,為什麽他看不清楚?他清醒中國處在權力文化的氛圍之中,但他對世界的解讀仍然是權力文化模式的。他的對手義律呢?義律清醒英國處在資本文化的氛圍中,他對中國的解讀是資本文化的。這兩種解讀必定會發生衝突,比如說麵對九龍殺人案,林則徐準備按照中國官府過堂的規矩,把案犯帶來問招不招,不招三百大板,打半死看還招不招,但這個觀念對義律來講是無法接受的。鴉片戰爭的槍炮聲決定的是權力說話還是資本說話,這裏麵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最壞的,一個是更壞的。最壞的就是資本文化,就是人慾橫流道德敗壞。更壞的就是權力文化,它窒息人的靈性,窒息人的才幹,窒息人的努力精神,讓人無可奈何地屈尊於鴉片毒品生活,生存沒有任何希望。資本文化,無論怎麽骯髒,多麽腐敗,則仍然透給人一線生機。


    這一次文化衝突中,林則徐所堅守的是一種傳統的中華帝國對世界的古老解讀,而義律所要做的,就是用新興的資本文化對中國進行重新整合。


    這兩種觀念並不是始自他們,在更早時間,從沙勿略時代就開始了,而且到現在仍然未能結束。什麽時候我們能夠睜開眼正視這一段歷史?未必像日本人那樣為佩裏上將立一個銅像,但如果我們能以平和的心態,從一個積極、發展、進步的意義上來解讀鴉片戰爭,那麽我們這個民族也就開始走向了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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