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娣搖頭,“才不是。”她自嘲一笑,“你可以隨隨便便就想出一個主意,而我卻是瞻前顧後的。我也覺得自打我當了母親,就好像被什麽束縛了一樣。”


    對此周老太很能理解,“你是被責任束縛了,咱們國家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義,兒女的教育更是寡母式育兒。你做事瞻前顧後,不是因為你變了,而是你對孩子的疼愛讓你顧慮重重。說起來,也不全是壞事。至少你不像以前那樣莽撞了。這也是一種成長。”


    李盼娣沒想到自己一直彷徨不安,竟被對方一語道破,老夫人真的是個很博學的人。李盼娣對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層。


    李盼娣深吸一口氣,用那雙充滿然翼的目光看著她,“您真的願意教我?”


    周老太嘴角勾出一抹笑,“你知道為什麽我要教你嗎?”


    李盼娣搖頭,平時周老太總是用粗鄙兩個字來形容她。一開始不懂,她就去問林嬌嬌,得知真正意思後心裏難過好久。但是也不得不承認,老夫說得對她就是個農村丫頭,字認不全,場麵話更是不會說。讀過那麽多書還留過學的老夫人看不上她,也很正常。


    她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就是這樣粗鄙的她,老夫人居然願意教,李盼娣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但她畢竟不是年輕小姑娘,被餡餅砸暈後,就開始想理由。什麽理由呢?李盼娣想不通。


    周老太見她遲遲不加答,也沒有逼她,“你也知道我兒子還在牢裏。再過五年,他就出來了。我能不能熬到他出來,還兩說。就算真的等到了,也陪不了他多久。他不再年輕,心性恐怕也有了很大改變。我想請你看在我的麵子,照顧他一二。”


    李盼娣蹲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不知怎地,李盼娣特別想哭。她也有兒女,也很疼愛他們,可要說替他們籌謀未來,好像也沒有。可周老夫人呢?不僅給兒子留下房產鋪麵,還費盡心機給他留善緣,為他的下半生掃平一切障礙。這樣偉大的母親,李盼娣怎能不讓她敬佩。


    “您放心,我一定會按照你的吩咐照顧他的。”


    周老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也別覺得我勢力。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我雖然對你存了利用之心,但也確實希望你能過得好。”


    李盼娣是個識好歹的人,這世上無私奉獻的英雄少,有私心的平常人才是大多數,要是糾結這個,那她才真是個小孩子了,“我知道的。”


    要教李盼娣經商,首先要教她認字。李盼娣現在隻能認得一些常用字。


    好在周老太教了她用字典,不會的字,她自己翻。相比她對數學的頭疼,她的記性倒是好上那麽一點點。不到兩個月,她就把所有字都學會了。


    周老太上課講究實用,常常舉例引出書本上的內容。這種教學方法,效果顯著,李盼娣學得很快。


    上了一段時間課,周老太突然問,“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沒有選城關街那家鋪麵了嗎?”


    李盼娣想了想,“因為那邊已經有兩家店麵?”


    “有一半的因素。”周老太話峰一轉,“做生意要時刻注意資金的流通。錢要用在有把握的地方。城關街那邊已經成熟,去那邊開店倒也能開起來,但是生意一定不如這邊好。”


    李盼娣側頭問,“您不是說要開分店嗎?會選那邊嗎?”


    “這次倒是可以。”周老太頓了頓又問,“你想讓誰管店?”


    開分店,那現有的店麵就得有人盯著。店長的人選也得提早定下來。


    李盼娣想提拔林嬌嬌,周老太也沒有反對,“這事你做主就好。”


    李盼娣放寬了心,第二日就開始在外麵貼告示招一名服務員。


    服務員看似簡單,但對人的音容笑貌卻有極高要求,首先一定要幹淨,勤快,其次對待客人態度好,臉上要經常笑,再就是要跟其他人搞好關係。李盼娣從幾十名應選人中挑了一位年輕小姑娘,十八歲,天真可愛。


    李盼娣讓林嬌嬌帶她,等對方熟悉後,就把店長的工作交給林嬌嬌,自己忙著開分店的事情了。


    時間一眨眼過去了兩個月。


    李盼娣熟能生巧,這次開店準備工作比上一次快了一倍。


    隻是周老太不在家,她一人無法決定開店日期。


    大概過了五天,周老太才回來,李盼娣去車站接她。


    卻不想周老太回來後就病倒了,李嬸連夜將她送去醫院,寸步不離照顧她。


    李盼娣非常自責,“早知道,我就跟著老夫人一塊去了。她年紀這麽大,哪經得起這麽折騰啊。”


    李嬸沒有說話,周老太卻握著李盼娣的手寬慰她,“沒事。突然降溫,我帶的衣服不夠暖才著了涼。人老了,風一吹就倒了,歇幾天也就沒事了。”


    她說話聲音如遊絲,臉上更是蒼老得不像話,特別是那眼皮都快睜不開了。這是哭過了吧?


    李盼娣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裏,偷偷向李嬸打聽。


    一問才知她們是去牢裏看衛皓軒了。


    李嬸抹著眼淚,“他過得不好,明明比我少了六歲,看著卻比我老。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夫人心疼得差點暈過去。都是那個挨千刀的,要不是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夫人也不會受這種苦。”


    李盼娣以前去勞改農場看過大劉叔,那時的他憔悴不堪,顴骨凸出,衣服更是又髒又薄,想來老夫人的兒子也差不多。老夫人氣急攻心這才病倒了。


    李盼娣沉默良久,讓李嬸回去燉湯,她留在醫院照顧老夫人。


    半夜囈語,她聽到老夫人嘴裏一直念叨著兒子的小名“軒軒”,眼角還滑下一行淚珠。


    李盼娣瞧著難受,照顧得越發盡心,甚至時不時寬慰她,“您一定要保重,這樣才能有跟兒子團聚的那一天。”


    周老太看著手背上纏繞的針管,伸出另一隻顫抖的手握住李盼娣,“木蘭,你明天幫我辦一件事。”


    李盼娣爽快答應,“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您盡管說。”


    周老太眼睛盯著天花板,目光幽暗,“柳英紅的丈夫已經進了牢房,他們兩口子的孩子還在外麵好生待著。你去幫我打聽他們現在的情況。”


    李盼娣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可考慮到她的身體,還是照辦了。


    第二日下午,李盼娣就把結果告訴周老太,“柳英紅的兩個孩子已經被廠裏辭退了。他父母都是耍流|氓進的牢,廠裏精簡人數,把他們也給裁掉了。現在隻能在家混吃等死。聽說房子也要被收走了。”


    周老太激動地拍了下床板,“你去找柳英紅親近的人,讓對方去探監,把這消息告訴柳英紅。”


    李盼娣不太明白,告訴柳英紅這些幹什麽?


    周老太幽幽地道,“如果能翻案,我不介意當一次劊子手。”


    李盼娣眨了眨眼,沒明白,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麵,不由得驚呼出聲,“真的能翻案?”


    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舊案了。而且還是動蕩時期,還能翻案嗎?


    周老太默默歎氣,“試試看吧。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要嚐試。”


    二十五年前的舊案,真的不是那麽簡單就可以推翻的。要不然她也不會等到今天了。首先報案人柳英紅頭一個就不會改口。畢竟翻案,那柳英紅就是誣告,至少要坐十年牢的。她怎麽肯?


    柳英紅得知兒女的消息,確實痛哭過。但是當周老太派過去的人,說可以給她兒女安排工作,希望她給衛皓軒翻案。她還是退縮了。


    周老太很是失望,卻又自嘲起來,“也罷,是我想當然了。不是所有母親都是愛孩子的。”


    李盼娣擔心她著急上火,“您別急,也許有旁的法子”。


    周老太讓她先回去,自己有李嬸照顧就成。


    熬了幾夜的李盼娣確實有些受不住,便也乖乖回去了。


    等她一走,周老太變了臉色,“原本我想著她要是能乖乖聽話,就放過她兒女。可惜她不識實物。那就不用太客氣了。”


    現在柳英紅的兒女隻是丟了工作,沒有家而已。還不夠慘,那她就讓他們慘到無路可走,那樣柳英紅才會乖乖聽話,主動坦誠自己曾經犯過的錯。


    李嬸手有些抖,“您想怎麽整他們?賭博還是騙財?”


    雖然柳英紅和她男人是罪有應得,但是對兩個無辜的青少年下手,李嬸心裏還是不怎麽忍心的。


    周老太眼神變暗,“騙財吧。找個機靈點的,別讓人抓住把柄。”


    李嬸鬆了一口氣,“我知道的。”


    過了年,到了四月份,李盼娣聽說一件事,衛皓軒的案子上麵決定翻案了。


    李盼娣滿臉驚喜,“柳英紅改口了?”


    “那倒沒有。”周老太自嘲一笑,“我原先以為男人都是不愛孩子的。可誰成想,柳英紅沒有心疼兒子,他男人倒是心疼上了。主動供出柳英紅曾經栽贓陷害衛皓軒對她耍流|氓一事。”


    “能成嗎?畢竟不是報案人改口,翻案的幾率不大吧?”李盼娣擔心周老太希望太大,到最後失望越大。這麽大的年紀最忌大喜大悲。


    周老太情緒確實低落了幾分,“沒事。反正我也沒報多大希望。”


    李盼娣鬆了一口氣,心裏暗暗祈禱真的能翻案。


    第81章


    時光荏苒,秋去冬來,瑟瑟北風卷過,院子裏的海堂樹在風中狂舞,不時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半輪明月高掛天際,月色灑下來,銀霜滿地。


    李盼娣將賬本遞過去,搓了搓手,“我先回去了,這麽晚了,您也早點睡吧。”


    周老太搖了搖頭,“我睡不著。”她指著旁邊的椅子,“你坐下吧,陪我說說話。”


    李盼娣知道她最近為了翻案的事情一直心神不寧,便也乖乖坐下,“案子怎麽樣了?”


    “派出所那邊已經受理了。但是鄭英紅不承認。可能概率不是很大。”


    李盼娣捏著衣角,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難道她這人就沒有什麽在乎的東西嗎?”


    周老太遲疑了好幾秒,“她在乎的東西?”她嘴角勾出一抹諷笑,“她連親生的孩子都不在乎,這世上除了她自己還有別的東西嗎?”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幾秒,眼神亮了幾分,朝著李盼娣揮了揮手,“行了,你趕緊回去吧。”說完,也不等李嬸過來推,她自己就推著輪子往屋裏去了。


    這一秒鍾翻臉,李盼娣也是服了。剛想上前幫忙,周老太頭也不回催促道,“快點回家吧。新店那邊業績不穩,還得你看著呢。”


    李盼娣見她動作熟練,隻好走了。


    李嬸端著熱水進屋,放到周老太腳邊,剛想給她脫鞋除襪,卻被周老太一把拽住胳膊。


    李嬸仰頭看著她,“您怎麽了?”


    周老太手勁加大,“鄭英紅隻在乎自己,不讓她長長記性,她是不會改口的。你去幫幫她!”


    李嬸呆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夫人的意思,她捏緊拳頭,點頭答應。


    周老太鬆開手,李嬸低頭給她脫鞋,心裏卻擔憂起來,以前夫人心眼很多,可還是講原則的。要不然柳英紅男人也不會這麽久才上當。看來大少爺現在的情況讓夫人著急了。手段也越來越狠了。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柳英紅終於認清現實,改了口,承認自己誣陷衛皓軒,於加上有她男人的指控,案子終於重新宣判。


    但是她似乎恨透了她男人,竟反過來指控她男人跟她一起合謀陷害衛皓軒的事情。


    最關鍵的是柳英紅還找出證人,證明她男人確實參與過。當初兩人合謀的時候,柳英紅多長了個心眼,讓她的另一個追求者也躲在旁邊偷聽。當了證人。事後,她攛掇男人還給那人升了職,這麽些年兩人暗中一直有往來。


    於是柳英紅和她男人合謀陷害衛皓軒成了鐵板釘釘的事實,最終兩人加判十五年。


    衛皓軒無罪釋放了。


    周老太和李嬸年紀大了不好出門,李盼娣親自去接的人。


    她雇了一輛拖拉機,帶了些厚重棉衣以及吃食。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人等出來了。


    衛皓軒兩手空空,縮著脖子看著外麵白茫茫的雪景,仰著頭,閉著眼,感受冷冽而又自由的空氣。


    不一會兒,他眉目就染上一層白霜,李盼娣擔心他著涼,煞風景似的上前打斷他的寧靜,“我是李木蘭,是周茹蘭女士的學生,請問您是衛皓軒同誌嗎?”


    衛皓軒緩緩低下了頭,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媳婦裹著一件厚厚的軍綠色棉衣,脖子上圍著薑黃色的圍巾,頭戴咖啡色的帽子,襯得小臉雪白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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