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萊恩就不求冬薊了,他默默給冬薊端去食物和水,但不多說話。冬薊隻要見到萊恩就催手指的事,別的話也不跟他說。  =====================  這一天的整個上午,萊恩就坐在正對房門的地板上,看著門外蒼鬱的森林,還有充滿他童年記憶的林間小路。  昨天夜裏他幾乎沒睡著,心裏亂,屋裏很冷,手在晚上還特別疼。  一路上的疲憊都爬了上來,不知不覺,他靠在旁邊的桌子腿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萊恩隱約聽見了馬蹄聲。聽起來隻有一匹馬,走得很慢。  萊恩迷迷糊糊地想,不對,不是馬,是跟我們一路回來的那匹騾子。它可真夠強壯的,走了這麽遠的路,拖著坐了兩個人的板車……萊恩原本想把它帶到村裏賣掉,但現在他出不了門,幸好周圍草木繁盛,騾子應該暫時餓不死……  思維越來越渙散。他很快就又睡熟了。  馬蹄聲止步了,木階梯和地板發出細小的嘎吱聲,有人走向了這幢房子。萊恩完全沒聽見。  大概因為身在從小長大的老家,他莫名地有安全感。屋後的小溪對麵就是精靈的國度,這地方確實一直安全得很。  再加上身體確實疲勞,萊恩的警惕心都不知拋到了哪裏。  有什麽東西碰了萊恩的鼻尖,也可能是上唇。萊恩的感官很遲鈍,還迷糊著,覺得可能是風,或者是自己皮膚發癢。他隨便用手拂了一下,沒有睜眼。  接著,一隻手覆在了他額頭上,好像是在試探他的體溫。  這下萊恩瞬間驚醒了。  他睜開眼,迅速跳起來擺出戰鬥架勢,右手下意識地伸手向腰間。但他沒帶劍,即使帶了,他也拿不住劍。  看著眼前的人,萊恩一臉震驚:“怎麽……怎麽會……你?”  為表示沒有敵意,阿爾丁向後退了一步,張開雙手。  他皺眉打量著萊恩:“我第一次來這裏,一來就看到你癱在門口,還以為你死了。”  “你怎麽……”萊恩本來想問“你怎麽能進來”,又忽然想起冬薊好像說改了法陣的什麽東西……那估計就是這個原因。  為了安撫萊恩,阿爾丁主動解釋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能找到這地方。冬薊並沒有告訴我具體位置,是我一路跟著你們來的。”  “跟著我們?”萊恩吃驚道。  “不是在背後跟蹤你們,是跟著你們的行跡。我猜到你們會回故鄉,雖然不知道具體位置,但知道大概方向,所以能推測出你們從白湖城出發後的路線。然後隻要沿路打聽,就能知道你們經過了哪些地方,下一步又要去哪裏。比如你們買騾車,買幹糧,肯定會留下些線索。就這樣,我在後麵跟著,大概比你們落後個一兩天。”  這一路上,萊恩和冬薊確實沒怎麽隱藏行跡。萊恩心思懈怠,沒考慮這方麵的問題。  按說現在的阿爾丁也不算敵人,但萊恩還是本能地戒備著。  “你來幹什麽?”萊恩問。  阿爾丁低頭看著萊恩的手。萊恩也不掩藏,仿佛這隻手沒什麽奇怪,就該這樣似的。  阿爾丁開門見山地說:“商會裏有一位麥達掌事,不久前,他和他的幾個手下死在了白湖城。是你殺的。”  “是的。”萊恩說。  看他承認得這麽痛快,阿爾丁挑了挑眉。  萊恩問:“你是為這事來的?”  “對,我想來感謝你。”  “……什麽?”  “麥達一直在暗中搞小手段,我頭疼得很,”阿爾丁笑容滿麵,“他肯定是想對你們兄弟不利,所以你才把他殺了。幹得很好,萊恩,我非常感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說完,阿爾丁攤開雙手,緩緩走向萊恩,做出想與戰友兄弟擁抱的那種姿勢。萊恩當然不想跟他擁抱,就向後退。  阿爾丁繼續說:“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擺平這件事,都交給我吧,你們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違反了誓約。”萊恩說。  “你沒有。麥達不是你殺的,真凶跑了,我們還在追呢。”  “但……”  “我們有證據。連白湖城的大神殿都認可了。”  萊恩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不行。隨便你們怎麽偽造證據,人就是我殺的,我將來會去投案的。”  阿爾丁說:“當然可以,這是你自己的事,想去你就去,我無權阻攔。你想什麽時候去投案?”  “大約半年後吧……”  “那正好,我們‘偽造證據’不是正好可以幫你瞞住這件事嗎?這半年內就不會有人來抓你了,你可以安心度過這半年。你看,我是一個人來的,沒帶手下,絕對不會泄露消息。”  也不知為什麽,阿爾丁越是這樣說,越是順著萊恩的意思,萊恩卻越焦躁,甚至打從心底裏泛起一陣陣惡心。  他很想大聲斥責,又想不出來能說點什麽,完全組織不出語言。  萊恩站在那發愣,阿爾丁從他身邊走過,他也沒有阻攔。  這幢房子不大,阿爾丁很快就找到了一層的書房,看到冬薊坐在門口。冬薊最遠隻能走到門口。  見到阿爾丁,冬薊並不意外:“你來了。”  “聽著好像我是來做客的一樣。”阿爾丁蹲下來查看那隻鐐銬。  冬薊說:“把我的施法材料拿來,我能打開。”  “我哪知道你的材料袋在哪?沒事,我也能打開。”  阿爾丁從腰間摸出一捆皮卷袋,展開來,裏麵是一堆小工具。  他半蹲半跪著,把冬薊被銬住的腳放在膝頭上,用鬥篷一角塞進鐐銬和皮膚的縫隙,以防金屬弄傷冬薊,然後挑了一個帶有凹凸的尖細小工具。  冬薊問:“你還會幹這種小偷小摸的事?”  “傭兵什麽都幹。太複雜的機關我解決不了,開個銬子還是沒問題的。”  阿爾丁剛把尖頭小工具戳進鎖眼,突然,冬薊眼神一變,大喊“小心”,揪住他的衣領向旁邊拉。  阿爾丁立刻順勢向旁邊一滾,同時也把冬薊推開。  那瞬間他已經猜到了發生的事。現在回頭去看,果然,萊恩站在門口,左手反持著一把尖刀。  如果阿爾丁躲閃不及時,現在刀刃應該已經刺進了他的後頸。  “你想帶走冬薊,”萊恩邊說邊把刀刃方向調換成正持,“不行,冬薊不能跟你走。”  阿爾丁緩緩站起來,問:“是他不想跟我走嗎?還是你不許?”  “他答應我了,要留下陪我。”  “既然他都答應了,為什麽還要把他銬住?”  萊恩沒理阿爾丁,而是看向冬薊。冬薊退到了房間一角,也剛剛扶著牆壁站起來。  站起來之後,冬薊踢了一下腳邊的什麽東西,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那隻鐐銬,鐐銬已經被打開了。  冬薊順了順打褶的長袍,向前走了幾步。阿爾丁攔在他麵前,怕他靠萊恩太近會有危險,他搖搖頭表示沒關係,站在阿爾丁身邊。  萊恩問:“冬薊……你要和他走嗎?你反悔了,不願意陪我了?”  冬薊嚴厲地看著弟弟:“把刀放下。”  萊恩當然沒有聽話。他略微放低身形,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我好失望,”他喃喃著,“比起我,比起親人,你還是更願意選擇他是嗎……你更願意選擇和這種令人作嘔的人為伍……”  冬薊笑了。萊恩歪了一下頭,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冬薊說:“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太奇怪了吧,我要麽選擇你,要麽選擇阿爾丁,難道我就沒有別的方向可選嗎?”  其實他不止在笑這事,他是還聯想到了莫頓大師說的話。莫頓曾跟他說,他要麽成為哈曼,要麽成為金葉,初聽的時候他覺得有道理,現在卻不這麽想了。  他忍不住覺得,是不是純血人類都很容易有這種思維,自古以來很多事情都是這麽選擇的:比如生或死,敵或友,男或女,黑夜或白天,成功或失敗……必須得把無數事情歸納整理為兩個分支,再從中權衡選擇一個。  他試過接受這種理念,最終發現自己做不到。古時候有迷信說,半精靈的靈魂是一團混沌,無法分成人類或精靈,或許真是如此吧,它無法被梳理成規整的東西。  萊恩把刀放低了一點,臉上浮現出悲傷的神色:“但是我不想……我不想傷害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離開,那就算了……你們走吧。”  “不,我暫時不走。”  “那你要……”  萊恩話還沒說完,冬薊沒理他,而是對阿爾丁說:“幫我控製住萊恩。我去找施法材料和他的手指。”  “說得倒容易?”阿爾丁笑道。  阿爾丁的腰間帶了彎刀,但他不打算用,反而直接把刀從皮帶上卸掉,扔開了。  他把綁武器用的皮帶紮捆在手上,向萊恩走去。  萊恩立刻做好應戰準備。他的刀子不是武器,隻是一件普通生活用品,但他仍然以使用匕首的技巧來揮刀,而且毫不留情,顯然是真的心有殺意。  阿爾丁沒有躲閃,而是用綁了皮帶的手掌直接握住刀,萊恩想撤回刀,刀刃劃過皮帶,在上麵艱澀地摩擦,他一時未能抽走。  趁這機會,阿爾丁整個人朝萊恩撲上去,把他撞到走廊裏。  書房門口空了出來,冬薊趁機跑出去。萊恩見狀立刻要起身去追,但阿爾丁實在力氣太大,很難擺脫。  阿爾丁用體重上的優勢壓製住萊恩,想奪下他左手的刀。在僵持中,阿爾丁的肚子挨了一記膝擊,他硬是抗住,沒有退開。  令他想不到的是,萊恩竟然敢用受傷的右手攻擊他。他偏頭閃了一下,萊恩本想對準眼窩,卻隻擊中了顴骨。  這一下阿爾丁挺得住,更痛的是萊恩。人在吃痛的一瞬間會力氣減弱,阿爾丁沒去管那隻傷手,而是利用這一機會把萊恩左手的刀奪了下來,用腳尖撥到了遠處。  在二人均不穿防具,隻能徒手的情況下,萊恩很快就被阿爾丁製服了。阿爾丁誘導他繼續揮拳或者踢腿,利用他的動作把他的手臂纏住,再把他麵朝下壓在地麵上。  製服一個年輕的神殿騎士很不容易,阿爾丁也氣喘籲籲。  如果是麵對從前的萊恩穿戴神殿特有的輕型防具,拿著附魔長劍,而且身體健康的萊恩那阿爾丁還真沒有製服他的自信。但現在情況不同,萊恩比平時虛弱太多,還無法使用慣用手。  “老實點吧,”阿爾丁咬著牙說,“你發燒了知道麽?”  但萊恩不肯屈服,極力掙紮,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嘴裏一直嘟嘟囔囔著什麽,阿爾丁也沒仔細聽。  幸好冬薊很快就回來了。他跑到萊恩身邊蹲下,拿出一隻嗅鹽瓶放在萊恩麵前。  萊恩扭頭閃躲,冬薊就揪著他的腦袋,硬把嗅鹽瓶按在他的鼻子下。  阿爾丁望著冬薊,偷偷撇嘴。他第一次見到冬薊做這種粗暴動作。  很快,萊恩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眼睛還睜著,意識明顯渙散,整個人鬆弛地趴在了地上。  “行了,放開吧。”冬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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