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傳皺了皺眉,“草民雖不信怪力亂神之道,但幼年至今也不曾受過太多磨難,曾拜訪過高僧,也不曾聽得‘早死’一詞,請問陛下何處聽聞?”


    宣武帝的表情更神秘了,“那也是個接下來一兩個月都會沒什麽空來給朕幫忙的人。”


    寧端負傷南下北上的這一趟來得凶險,太醫院的人都給叫去了,讓宣武帝不好意思厚著臉把人叫回來再辦差。更甚者,席向晚又設計替宣武帝除去了他的心頭大患樊子期。


    宣武帝心中門兒清,若不是席向晚以身作餌,樊子期可沒那麽容易上鉤。


    大家都是男人,宣武帝還是很看得清楚樊子期心中想著什麽的。


    非要說的話,樊子期和宣武帝才是一類人,寧端這個為了心愛之人可以什麽都不管的和他們可不是一路。


    “左右汴京城裏的爛攤子也要花上許久去收拾,朕要交給你去辦的事情先放著,日後自然會有更好的時機。”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擺手道,“朕真是越來越覺得釣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了。”


    虞傳微微捂了捂自己仍然隱隱作痛的腹部,安靜了下來。


    他此刻能坐在這金鑾殿中和宣武帝談笑風生,對一名白身來說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那一日在街上被拖行得受了這一身傷,又碰見了首輔大人同首輔夫人,或許反倒應該是他人生中一道福祉。


    宣武帝做好打算不去寧府當被驢踢的,寧府便在風急雨驟的汴京城裏獲得了一絲極為怪異的安寧。


    別家要麽是人心惶惶生怕樊家下一刻就打進城來,要麽忙著守城警衛不可開交,再要麽就是心懷不軌的人在暗中幻想著早已飛走的權傾朝野榮華富貴。


    錢管家整理著剛買回來的各路藥材,鬆了口氣。


    還好,寧府就算沒有了男主人,女主人坐鎮也一樣安安穩穩的,現在外患已除,大人的傷又沒有什麽大礙,看來能好好過一個春天了。


    錢管家想著,遙遙往寧端和席向晚的院子看了一眼,思索著寧端估摸著什麽時候會醒過來,又該什麽時候再開始熬藥。


    “叫後廚給夫人也準備些補養身子的吧……”他嘀咕著自言自語道,“夫人前幾日倒不見憔悴,這一日一夜守著大人,眼看著臉色都差了些。”


    他將藥材清點完交給別的管事,便轉頭往後廚走,邊走邊心裏嘀咕,大人雖說是缺覺,但這一覺可睡得真是有點兒久的啊?


    處於睡夢中的寧端,說實在的也並不那麽愜意。


    他恍惚中似乎做了許許多多的夢境,夢裏閃過許多熟悉又陌生的畫麵,可都是碎片,他就算再努力看也看不太清楚。


    夢中的一切像是發生過,又似乎和他所經曆的有些許的不同,叫寧端有些好奇起來——他分明就在這夢境裏見到了席向晚一閃而過。


    她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寧端試著在腦中描繪席向晚的模樣。她似乎總是有一種能叫身旁人跟著她一起輕鬆愉快起來的能力,麵上要麽帶著笑,要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你這麽一看,就能叫你鬱結之氣散去五六分。


    可夢裏的席向晚,卻將一張精致的麵孔繃得死緊,冷若冰霜拒人千裏之外。


    寧端隻記得席向晚在麵對樊子期時是這幅不假辭色的模樣。


    而且……夢中的席向晚,似乎看起來年紀大了一些。


    這個疑惑從寧端腦中閃過的一瞬間,他眼前的場景就變換作了一座寬敞的院子。因著知道自己是在夢境之中,寧端冷靜地掃了一圈周圍,而這院子對於他來說實在眼熟,他甚至親自潛入過一次——這是嶺南樊家之中,樊子期所居住的院落。


    他才剛剛看著樊子期死在麵前,怎麽又會夢到樊家?是樊家餘孽尚未除清?


    寧端擰眉想到這裏,就聽見屋內傳來響動,樊子期一身是血地從裏頭跑了出來,捂著胸口一個血窟窿,步履蹣跚的模樣顯然是沒什麽勁兒了,他身上臉上都滿是鮮血,但整個人身上醞著一股令人觸目驚心的陰鬱,好似往這人手裏塞一把刀,他就會去一路砍殺無辜似的。


    那當胸的傷口位置,卻正好和樊承洲在太行宮裏往樊子期身上紮的那槍是一樣的位置,隻是輕了些,才叫樊子期還有逃命的功夫。


    這傷勢都能和夢外頭對得上,叫寧端生出了一絲不安——難道樊子期還沒死?


    他眼前的樊子期趔趔趄趄跑了不過三兩步的距離,後頭就傳來一陣勁風破空聲,寧端下意識地轉臉看去,見到一柄□□從屋內飛射而來,槍尖如同一點寒芒,一眨眼的瞬間便追上了樊子期,巨大的力量甚至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地上。


    樊子期口吐鮮血倒在地上,顯然是不可能再多跑出一步了——那□□穿過他的身體沒入地麵,靠他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離開原地。


    而寧端卻沒心思觀看樊子期的慘狀,他望著從屋內一前一後走出來的男女,視線中隻剩下了麵無表情的席向晚。


    這實在是個和他平日所見……和他睡下之前在他懷裏抽泣的席向晚太不同的人了。


    若不是那張姣好麵容上的一切細節寧端都記得清清楚楚,他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別人——他夢裏的席向晚,怎會是這幅冷厲的模樣?


    仿佛是要驗證寧端猜想似的,樊子期艱難地回過頭來,斷斷續續地道,“席向晚,你……以為自己這是……好算計?”


    寧端盯著席向晚毫無畏懼地往樊子期身前走,下意識地往她身邊趕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在外頭靠近不了,隻得眼睜睜看著席向晚一腳踩進了樊子期的血泊之中。


    席向晚彎下腰去,直視著狼狽不堪、苟延殘喘的樊子期冷笑起來,“你盡管說廢話,這也是你最後的幾句話了。”


    “樊家……不是你的……玩物!”樊子期看起來有些憤怒,扭曲的五官在鮮血淋漓之間顯得分外陰森。他將視線轉向立在後方的樊承洲,勾起嘴角嘲諷道,“你會成為……她的傀儡。”


    樊子期說話已經極為吃力,但樊承洲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同樣麵無表情地道,“我從來沒想要過樊家,拱手送人又如何?”


    樊子期憤怒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再斥責一頓樊承洲,但嘴一張卻是吐出了大灘的血塊髒器,極為嚇人。


    席向晚任由樊子期嘔出的鮮血濺在自己裙擺上,她的表情仇恨中帶著三分快意,“聽見外麵的喊聲了嗎?那是效忠於的人死前發出的最後一聲慘叫。我可真不想讓你死得這麽痛快,我想將你帶去水牢裏關起來泡上個三天三夜,再將你架在火上生生烤死,好讓你知道烈火焚身是什麽感覺?”


    “花了五年,就為了……為了樊家?”


    “樊家對我來說一文不值!”席向晚突地伸手拽住了樊子期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提起來轉向自己,厲聲道,“我的家人全都死了,哪怕將你千刀萬剮十次也遠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樊子期嘶啞地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幾乎有些癲狂了,“你也會不得好死。”


    大約是回光返超,他這句話說得極為流暢。


    而後,樊子期居然還顫巍巍地伸出被自己鮮血染紅的手,摸向了席向晚的麵孔,他喃喃地重複,“你也會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樊子期的手指還沒來得及碰到席向晚,寧端就猛地一睜眼從夢裏醒了過來,立刻轉眼看向床邊,卻發現說好會守在他身邊的席向晚不見蹤影,心中的陰影頓時擴大了幾分。


    寧端顧不得思考夢境究竟能不能和現實連上,樊子期最後的詛咒猶在耳畔回響,好似從夢裏跟了出來似的。


    這聯想讓寧端皺緊了眉,他不管不顧身上的傷口,掀開被子便下床往外走去,牽扯到傷時也隻頓了頓便置於不顧——他隻想快些見到席向晚,用自己的眼睛確認她的平安,這份急切幾乎讓他的五髒六腑都擠壓著疼痛了起來。


    院中也空無一人,沒有翠羽,沒有碧蘭,沒有錢管家。


    寧端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跑出了院門,視線便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不遠處的纖細背影。


    他頭昏眼花地看見那背影沉浸在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之中,心髒一縮衝上了前去。


    正在花圃邊上澆水的席向晚聽見響動,回頭瞧見寧端麵色凝重地跑來,疑惑地轉身迎他,眼底流露出喜意,“你醒——”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寧端報了個滿懷,他幾乎沒收斂力氣,環著她的手臂幾乎像要將她嵌入體內。


    席向晚猝不及防被勒得輕咳一聲,手中水壺跌落在地也沒去顧忌,隻當寧端是做了什麽噩夢,仰著下巴輕輕拍他的背,“對不起,我離開了一小會兒,原想著澆了水便回去的,不想你偏偏這時候醒了。”


    寧端埋首在她肩窩裏好一會兒,視線往兩人腳邊盛放的虞美人掃了一眼,抿唇不語。


    “我沒事。”席向晚轉頭親他的耳朵,邊親便耐心地道,“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往後也是。”


    寧端微微側臉端詳著席向晚近在咫尺的臉,盯了半晌,突然伸手去在她臉頰上抹了一下。


    夢中樊子期就是想觸碰這裏。


    “嗯?”席向晚歪頭蹭寧端的手指,含笑朝他眨眨眼睛。


    樊子期一根手指也不能碰她。


    寧端想著,動動手指捏著席向晚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一語不發地吻了上去。


    席向晚好脾氣地攀著他的肩膀交換了個滿是侵略和占有的吻,才輕喘著笑道,“夢見什麽了這麽氣?”


    寧端舔了舔嘴唇沒說話。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席向晚泛起紅暈的臉頰眼角,胸中肆虐的火焰不僅沒有因一個親吻熄滅,反倒越燒越旺——他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見寧端不答話,席向晚也不以為意,她拍拍寧端已經鬆懈幾分的手臂叫他鬆開,而後彎下腰去從腳邊隨意采了一支虞美人遞到了寧端手裏。


    寧端不明所以地接過,低頭看了一眼,腦子裏想的和這花全然連不上關係。


    “在望玉池時,我和你想的是一樣的。”席向晚背過手,望著寧端笑盈盈道,“陛下調侃你說,花太好看,晃了眼睛?然後你答……”


    “是好看,挪不開眼。”寧端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低沉。


    席向晚笑意更深,“我那時……也是想的一樣的事情。”


    寧端的指尖碰了碰微涼的花瓣,從喉間逸出一聲喟歎。他抬頭將虞美人輕輕插入席向晚的發鬢之間,在她溫和的視線中低聲道,“怎麽會一樣呢。”


    望玉池畔的席向晚對他全然是陌生的讚賞,可唯獨寧端自己知道,他彎腰去她腳邊采花時,心也一道倒在了她裙下。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在這裏完吧~


    番外我慢慢寫,會講上輩子寧端的死因,還有那個寧端書房裏的暗盒,還有寧端第一次見阿晚,還有○房!!


    新文《攝政王妃嬌寵日常》大概19號左右的樣子開,求個預收~


    薛嘉禾十五歲那年被從小山村接到了皇宮,才知道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白撿了個便宜爹和親弟弟。


    結果半年後皇帝就駕崩了。


    薛嘉禾捧著先帝連下的三道遺詔,一道一道地看過去。


    第一道,立八歲的太子為新帝。


    第二道,封異姓王容決為攝政王,輔佐新帝親政。


    第三道,將綏靖長公主薛嘉禾許配攝政王為王妃,擇良辰吉日完婚。


    她看看遺詔,看看懵懂的幼帝,再看看麵前冷冰冰的男人,一閉眼一咬牙:嫁了!


    *


    朝堂民間,無人不知綏靖長公主的封號由何而來:她是先帝放在攝政王身邊,安撫他莫要造反、安心輔政的一枚棋子;野心勃勃的攝政王則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而某日早朝,文武百官齊齊參拜,唯有攝政王遲遲不出現。


    幼帝擺擺手,“攝政王昨晚被皇姐罰跪了一宿,今日不來早朝了。”


    百官:……長公主威武。


    *


    感謝 xiaozhususu、季影笑了笑、佛光照我去戰鬥 的手榴彈!


    感謝 季影笑了笑x9、圓滾滾x3、jj8586x3、wulikkwx3、vinarex2、棠檸x2、辛漪x2、曬太陽的懶貓x2、雨過天青x2、言墨阡、ongong.、36433849、kuki_c、xiaozhususu、惟飲、夢煙、佛光照我去戰鬥、?(這……大概是個被和諧了的表情??)、歸睞、朱一龍家的小籠包、昵稱能吃嗎、max美妝室、悠悠、嘟嘟豬、34686655、29272046 的地雷!


    第249章 乞巧(上)


    寧端回到汴京的時候已經是六月頭上,他養傷了大半個月, 時間就進到了七月裏。


    七月初一那一天開始, 他就覺得府中似乎有些繁忙了起來,錢管家好似更是采辦了許多東西回來,各莊子也在往寧府送東西, 這幅架勢叫寧端算了一番日期, 偏生就是想不出七月初一是個什麽大日子。


    席向晚倒是任由錢管家忙碌, 她自己十二分的心思都撲在照顧寧端的傷勢上, 生怕這逐漸炎熱的日子裏他的傷口一個不小心又惡化了。


    寧端卻知道自己向來是皮粗肉厚的,那一點傷他幾乎沒看在眼裏過,可席向晚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也隻好甜蜜蜜美滋滋地受了。


    宣武帝小心翼翼地帶人來探病,話裏話外都是想試探一番寧端什麽時候能上朝當差,硬是被席向晚要笑不笑地盯回去了。


    這過於空閑的日子對寧端來說也沒那麽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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