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端那時候看著消瘦的小姑娘,心中想著這小身板若要當第一美人也顯得太寒磣了些,總該養胖些才能算數的。


    然後小姑娘朝他一笑,寧端就把這前邊這念頭給收了回去。


    美人病中自然有弱不禁風之美,即便小姑娘麵色白得幾近透明,也看得出未來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這誰也不能昧著良心否認。


    寧端承了她的恩,就將她的名字記在心上,想著總有一天要將這恩情還回去,但在那之後席向晚的身體愈發地羸弱,一年裏出門竟是一次都難得,寧端自己也忙,自然沒有見她的機會。


    在那之後的第二次見麵,竟就是在望玉池畔。


    寧端想著該還恩了,便下意識替她解了圍,還一不小心將當年心中沒說的話給漏了出來。


    人人都道席向晚尋了一門好親事,當朝首輔對她寵得如同世間珍寶,寧端卻始終沒覺得自己比席向晚高出一等過,多少都有少年時那驚鴻一瞥兩人雲泥之別的影響在。


    “夫君想著外頭哪支花呢?”席向晚捏著他的耳垂笑問道。


    寧端回過神來,親親席向晚的額頭,順手掂掂她的重量,自覺已經將她養得比少時見麵那一次胖了許多,口中道,“想家中我親手種下的虞美人。”


    他少時隻當珍寶看的鮮花,如今已經開在他自家的院子裏了。寧端想,年少時的自己是肯定想不到這一日的。


    席向晚勉強滿意地鬆了手,她道,“夫君如今越來越會說話了。”


    寧端用下顎蹭過她的額際,一本正經,“是夫人教得好。”


    翠羽同碧蘭沒跟進去屋子裏,隻在外頭見到梁元任錢伯仲、宣武帝蘇公公先後走出來,等得脖子都要斷了也沒見到席向晚和寧端,不由得在外頭擔憂起來裏頭的情形。


    “大人和夫人不會在裏頭吵起來了吧?”翠羽憂心忡忡,“大人也真是的,要來長樂坊辦差就打發錢伯仲來不就行了,還偏偏自己跑來這處,夫人再寬宏大量也得生氣啊!”


    碧蘭從未來過長樂坊,不太理解翠羽為何這般擔心,“夫人自己還常去勾欄瓦肆呢,又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這有什麽好提心吊膽的?”


    翠羽揪揪自己的頭發,愁眉苦臉地給她解釋,“你剛才在外頭看見女人了沒有?是不是全是男人?”


    碧蘭搖頭,誠懇道,“還有夫人和咱們倆呢。”


    “除了夫人和咱們不就沒人了?這可不是正經人會來的地方,四——陛下也真是的!”翠羽一跺腳,越想越覺得不妙,她抬腳就想往屋裏走去,想硬著頭皮打開屋門偷偷看看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情形,才剛剛推了一條縫,門就從裏頭被人拉開了。


    翠羽一個平衡沒站住,險些往屋子裏頭栽去,好在有功夫底子硬是給站穩了,抬頭一眼站在屋子門口的不是寧端還能是誰?


    寧端懷中正抱著席向晚,麵無表情地垂眼看著翠羽,那冷冰冰的眼神叫她一個激靈就往旁邊跨開讓出了路。


    席向晚倒是笑個不停,道,“你嚇翠羽做什麽,她也是替你擔心。”


    寧端無可奈何地將席向晚放下,道,“時間還早,長樂坊裏不太平,你如果還要在這處逛,不要讓翠羽離太遠。”


    “不擔心我找小白臉了?”席向晚調侃。


    正伸手替席向晚整理衣襟的寧端動作一頓,他危險地望了席向晚一眼,伸手捏住她精巧的下顎抬起又親了一口,道,“夫人說了為夫比什麽小白臉都英俊,我再擔心這些豈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翠羽趕緊捂住眼睛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到,同時也鬆了口氣——她擔心的事情好歹沒有發生,要知道多少人濃情蜜意的時候眼裏都是揉不得一點沙子的,好在席向晚不是那樣無理取鬧的性子。


    兩人獨處時席向晚膽子大得很,周圍一旦有了丫鬟,她又顯得有些害羞起來,下意識往後避了避寧端的嘴唇,自然沒有避開,被年輕首輔按著後腦勺予取予求了一陣才放開。


    “還嘴貧嗎?”寧端抵著她的額頭低聲問道。


    席向晚瞪他,清亮鳳眼裏幾乎能沁出水來,“不害臊。”


    寧端揚眉,用她的話回敬她,“你是我夫人,又不是外人。”


    席向晚撇撇嘴,“不看了,既然長樂坊是梁元任在管,又有都察院插手清查,如果裏頭真有你我所想的那東西,自然很快也會找出來的。”


    關於“寶藏”一事的真假,席向晚方才已經給寧端細細說過,接下來的排查之中,隻要仔細在長樂坊中搜索是否有疑似暗室的存在便可以了。


    若長樂坊中一無所獲,那便還要再派人手去搜查另兩處原先啟帝留下的行宮。


    席向晚倒是不覺得說書先生騙了自己,隻是想著寶藏其中究竟放了什麽,又該如何利用這令人趨之若鶩的寶藏將樊家坑個血本無歸。


    賭坊便也罷了,三法司在汴京城快準狠地追查切斷了□□的全部供應後,以雷霆之勢捉起了一大批涉及此案的各路商販,一時之間動靜鬧得極大,大牢裏的牢房數量都有些不太夠用。


    不僅是商販,更有不少的富家子弟乃至於極少數的官員因為服用□□成癮而被直接送去了太醫院戒癮,汴京城裏的人消息多靈通,戒癮之人的慘狀一個個地在宣武帝的默許之中外傳,叫人人都對□□的存在敬而遠之,加上極為嚴厲的新立律法打擊,強硬又巧妙地將樊家用□□腐蝕汴京城的想法以最快的速度掐死在了繈褓裏。


    如果說這還不夠樊旭海提起警戒來,緊接著從汴京城傳來的下一個消息便叫他有些焦躁起來了。


    ——宣武帝封了兩座行宮說要修繕,同時長樂坊也宣布暫時停業整頓,整座汴京城裏好巧不巧地就這三個地方關閉,普通人聽著不覺得其中凶險,樊旭海卻一下子提起了心來。


    他知道,前朝遺留下的寶藏就藏在那三座行宮中——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知道確切是哪一座行宮的哪一個位置。


    如今宣武帝這樣大張旗鼓地搜尋,莫不是已經知道了那其中藏著什麽東西?


    “父親擔心什麽?”樊子期陰鬱地道,“‘鑰匙’就在席向晚手中,如果他們找到寶庫將其打開,那豈不是反而給我們省了許多功夫?”


    第232章


    “你說得對。”樊旭海定了定神, 喃喃道, “在汴京城裏插了這許多暗線, 總得等到最適合的時候再起開,不能沉不住氣叫他們現在就發覺了。”


    樊子期躺在床上望著自己的父親,有些輕蔑, 又有些羨慕。


    他打小知道自己的祖父是個厲害人物, 可父親卻是中庸之才, 偏偏身邊有祖父安排好的能人異士幫忙, 一路竟也讓樊家這麽走了下來, 一絲傷筋動骨的事情都沒有遇到過。


    樊旭海是運氣好了,又能騙得唐新月甘願遠赴汴京當席明德的小妾、還能要唐時雨為他生下樊子期這樣多智近妖的繼承人,安安耽耽度過自己當樊家家主的幾十年, 身邊老臣部下忠心耿耿, 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什麽也不用多擔心。


    從上一輩跟下來的老臣們也早就對樊旭海死了心,自樊子期小的時候便專心培養他當未來的皇帝。


    樊子期什麽都學, 學什麽都又快又好,他不知道那些老臣中有多少人知道樊承洲才是真正的嫡長子,而他樊子期隻是個私生子, 因此他竭盡全力將一切功課都做得比樊承洲好,叫樊家人即便以後知道他不根正苗紅,也放棄不了他這麽好的未來主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樊子期沒想到他隻是去一趟汴京娶個姑娘,不但人沒娶著, 丟了半個魂在人家身上,回來時還落了個半身不遂的殘廢。


    越是想到自己的天資縱橫卻癱瘓在床,再看到樊旭海四肢健全卻頭腦空空,樊子期胸中的怨恨便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燒了起來。


    “父親不必擔憂,”樊子期淡淡地道,“我半截身子廢了的消息,寧端定然早就知道,再加上傾銷□□一事已經敗露,此時父親隻要做出慌亂的玉石俱焚之像,他們必定會相信你我失了方寸,隻要他們稍稍放鬆警惕,我們便可直指汴京,到了那時候宣武帝也捉襟見肘。”


    樊旭海思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覺得樊子期說的已是極妙,便下狠勁誇了他一頓,又安撫道,“承洲已逝,我膝下如今能成事的隻有你。等咱們家重新成了正統,你就是太子,沒有孩子不要緊,從你其他兄弟的子嗣當中過繼一個好的過來,從小教著,就當是你自己的孩子了。”


    樊子期看了一眼樊旭海,那張仍然光風霽月唇紅齒白的臉上沒有笑意,但他還是道了謝,“多謝父親,我這便放心了。”


    樊旭海摸摸下巴,滿意道,“其餘的,便等到拿下汴京,從啟帝寶庫中將那東西取出來,拿了玉碟,便是萬事大吉了。子期,你可還有什麽想要的?”


    樊子期垂眼想了半晌,沉聲道,“有一樣。”


    “在何處?”樊旭海立刻道,“我立刻著人替你去尋。”


    樊子期搖搖頭,他說,“等到了汴京城,我會自己去討。”


    樊旭海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想起死士首領和自己提過的事情,揣測道,“是不是那搶先娶走了席府姑娘的寧端?你要同他算賬?”


    “父親這般說也可以。”樊子期慢慢道,“他搶了我的東西,我總得奪回來。”


    若是屆時席向晚有了寧端的孩子,那更好,他殺了寧端,便將那孩子過繼到自己名下,教他做未來的皇帝。


    縱然孩子有寧端一半的血脈,卻也會是席向晚生下來的。


    樊子期想不出自己能碰除了席向晚之外的任何女人,等得到她之後也絕無可能讓任何人再碰她,那便沒有比殺了寧端奪走他妻兒更好的辦法了。


    樊旭海或許會反對,那不過是讓樊子期更早一步鏟除自己與皇位之間的障礙罷了。


    西承的前車之鑒早就擺在那兒:一國之君,寧可選個永惠帝那樣心狠手辣的,也決不能選個優柔寡斷、沒有才幹的。


    樊旭海除了一張臉能騙得女人神魂顛倒,實在沒有當皇帝的能力。


    若是他好好當個傀儡,樊子期便容他當自己名義的父親,還能從旁輔佐他平平安安到退位;若是樊旭海不能當好傀儡,樊子期便正好將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一起鏟除,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在死人的嘴裏。


    *


    汴京城不論何等變動,寧府裏頭仍舊是一片風平浪靜。


    不用席向晚多操心,錢管家就將各路心思登門拜訪的人都一一回絕了個幹淨,禮沒多收一份,這是他當了寧府這麽多年管家最擅長的事了。


    人人都知道寧端油鹽不進,不好錢財不好美人,想從寧端這裏走後門是一點可能也無的,這還得多虧了他有錢管家這麽個拎得清的管事。


    寧府上下統共不過幾十人,席向晚掌家把持得井井有條,每日不過多那一小會兒的功夫花在家事上麵,更多的是在後廚琢磨著給寧端下廚做飯吃。


    越是到了風急雨急的時候,席向晚就越是不怎麽出門了。


    她隻要留在寧府中,等著寧端每日深夜回來時,兩人在屋中吃著她煮好的宵夜說說這一日發生了什麽,便能將汴京城乃至整個大慶的動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寧端說起這些從不避諱著她,吃完還要情真意切地誇獎一番她的手藝又有長進,將席向晚誇得眉開眼笑才洗漱了躺到床上。


    隻是寧端的失眠愈發嚴重起來,他原先就慣會處理公務到半夜三更,睡兩個時辰便去上朝,近來有席向晚管著不這麽可勁折騰自己身體,卻也用處不大。


    席向晚常常半夜醒來就發現寧端隻是躺在她身旁守著,顯然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有時是她翻了小半個身離他遠了,寧端就會輕手輕腳地將她搬回自己懷裏抱好;有時是席向晚說了夢話立刻驚醒,寧端的手還在她背上安撫地一下一下順著哄著。


    寧端好似根本不需要睡眠似的,無論席向晚什麽時候醒來,他總是清醒的,這架勢一兩日還好,久了後不免讓席向晚擔心起來。


    翠羽聽了倒是很不以為然,她道,“大人曾經還經常幾日不睡處理公務呢,如今每日能睡上兩個時辰,也是托夫人每日拽著他歇下的福了,從前那樣也沒見出事,如今這樣更不會有事了!”


    不聽翠羽說以前寧端的事情還好,聽了後席向晚反倒更是提心吊膽了。


    她可沒忘記永惠帝的身子是怎麽壞的。可不就是早年的時候趁著自己年輕就通宵達旦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等上了年紀一場大病之後再想懊悔,哪裏還能補得回來?


    永惠帝身為天子,一整個太醫院舉國之力替他將養著,可又有什麽用,永惠帝三十歲後那般修身養性、日日服用藥膳,也還不是英年早逝,被自己的兒子硬生生氣死宮中。


    寧端如今比永惠帝那時候還年輕,那就更不應該透支自個兒的身體等老了再後悔不及了。


    於是席向晚將分在府內府外的心思收回來幾分,開始鑽研各種補養身體的藥膳,等寧端回來就盯著他吃下,幾日下去,不僅沒見著寧端胖起來,反倒他手腕上那塊看起來顯得格外鋒利勁瘦的骨頭愈發突出。


    睡前,席向晚抓著寧端的手捏他手腕內側那塊骨頭,操起了奶奶輩的心,長籲短歎,“我這藥膳方子莫不是假的,怎麽你吃著一丁點兒也沒補進去?”


    寧端的手臂被席向晚枕在脖子下麵壓得嚴嚴實實,他無奈地動動手指,不敢說實話。


    席向晚的藥膳方子是從太醫院討來的,本身倒是沒錯,就是禦醫聽著寧首輔小夫妻倆新婚燕爾就要用藥膳,多想了幾分,在藥膳裏也動了補氣補虛的心思,本是好意,放在寧端身上卻無異於另類的折磨。


    他好容易習慣了晚上抱著席向晚心無旁騖地入睡,誰知道這幾日藥膳灌下去,綺念又從腦子裏鑽出來了。


    但席向晚又不知道方子裏的彎彎道道,寧端也不好明說,他思來想去隻好握住席向晚的手指阻止她亂動引火,道,“有你在身邊,我睡得就好。不用那麽麻煩每日下廚,你原來在武晉侯府也不吃這些苦的。”


    “不苦。”席向晚頗有些愁眉苦臉,“你這樣整夜整夜不睡覺,我想著害怕,也要睡不著了。”


    寧端也覺得很無辜。他是真習慣了每日少睡些的日子,一直以來不覺得身體有什麽不爽利,夜間哪怕不睡覺,隻抱著席向晚聽她輕輕的呼吸聲也足夠叫他心平氣和地當作一場寧和的休憩。


    他想了半晌,提議道,“不如你還唱上次那首浣溪沙給我聽?”


    第233章


    席向晚起了勁兒, 她窸窸窣窣從被褥裏爬出來, 按住也要跟著起身的寧端, 道,“也對,上次給你唱時, 你很快就睡著了——你躺這兒。”


    寧端沒好意思說上次其實席向晚其實唱著唱著先將自己給唱睡著了, 他依言歪過半個身子仰躺到席向晚腿上, 她微微俯身借著昏暗的燈火看他, 看著看著突地笑了起來。


    寧端有些迷惑, “怎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