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寧端不近女色, 他卻根本經受不起眼前咫尺之距的誘惑, 低頭下去又小心地將親吻落在了少女那柔軟的嘴唇上。


    而後他終於深吸一口氣, 從床邊站了起來, 仿佛在這一瞬間就獲得了足夠多的勇氣似的,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席府的雲輝院。


    席向晚第二日醒來,隻覺得自己這一夜居然睡得意外安寧, 昨日剛剛得知的種種消息似乎並沒有困擾她。


    “也不知道大人今日會不會來。”翠羽道, “昨日大人去官驛應當就有結果的。”


    結果寧端沒出現,倒是嵩陽大長公主隻帶著少數幾名隨從低調地拜訪了武晉侯府,她和席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後, 便點名叫了席向晚去說話。


    席向晚倒是不驚訝,她猜到昨日嵩陽匆匆趕回,今日又一早來席府, 定然為的是見她,探望席老夫人倒更像是借口了。


    不過等席向晚到了席老夫人院中,屋子裏卻隻有嵩陽一人時,席向晚還是稍稍訝然,她朝嵩陽一禮, “見過大長公主。”


    嵩陽事先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聞聲才將視線落在了席向晚身上,頷首溫和道,“來我身邊坐——寧端和我說,他早已經將和我的關係告訴你了,是嗎?”


    “是。”


    嵩陽看了席向晚一會兒,才淡淡道,“我年輕時做過不少錯事,這卻不是其中的一件。無論是我遇見那個人,還是我生下了寧端,抑或是我選擇隱瞞他的身份至今,全部都不是。”


    席向晚不想嵩陽一開口便幾乎將所有過往一口氣倒了個幹淨,這架勢幾乎像是在認罪似的了。


    像是看穿了席向晚的想法,嵩陽朝她笑了笑,“你既決定嫁給寧端,這些從此以後便也是你的事了,自然不能瞞著你,還得讓你知道得越清楚越好。若是我模棱兩可,隻會給你們帶來更多的麻煩。”


    “就如同這一次西承使團的人在背後掀起的風浪一樣嗎?”席向晚問道。


    “你果然已經知道了。”嵩陽並不意外,她歎息著道,“不想他們能有這麽大的膽子,趁我不在汴京城中的時候做出這種事,既損了你的名譽,又逼得寧端主動去找他們。”


    聽她的話,席向晚了然,“您沒能攔下他們見麵。”


    嵩陽又深深看了席向晚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在審視她的資格,“但我絕不會讓寧端去西承的,西承的人說得再天花亂墜也沒用。”


    “那寧端又如何想呢?”席向晚問。


    嵩陽沉默了一會兒,道,“哪怕隻是為了你,他都不會離開大慶的。”


    “大長公主今日真的是來同我將一切說清楚的嗎?”


    “是。”嵩陽將雙手交疊在一起,“隻要你有想問的,就放開問吧。”


    席向晚便點了頭,直截了當道,“寧端的親生父親,是西承的上一任秦王?”


    饒是早在心中有所準備,在聽見秦王二字時,嵩陽的眼睫和心口仍然同時無法自製地震顫起來。她閉了閉壓驚,才沉靜道,“是。”


    ——果然。


    席向晚腦中閃過了這兩個字。秦王-府中藏著嵩陽的畫像,最合理的猜測便是這一條了。


    “去西承,對寧端來說可否有危險?”席向晚所在意的卻是這個問題。


    她仍記得寧端的離奇過世背後不知道是什麽勢力在操縱,雖說眼下時間也對不上,但或許前世他的死也和西承的權力爭鬥離不開關係?


    嵩陽又沉默了下來,她認真地思考了席向晚的問題之後,才道,“若他去了,我必會竭盡全力確保他是最後勝的那個人。”


    “寧端曾經這二十年的人生裏,大長公主也是這樣確保他的嗎?”席向晚含笑問道。


    這話聽著沒什麽,細細想去每個字裏竟都是帶刺的。嵩陽這樣涵養好的人,眉宇都微微皺了起來,“有話直說。”


    “寧端無父無母,這是普天之下誰都知道的事情。”席向晚坦誠道,“我知道大長公主對他暗中多有照拂,甚至愛屋及烏也對我多了兩三分照顧,但先帝扔在世時,他作為先帝的親生外甥,卻不知為何活得那般如履薄冰?”


    “荒唐。”嵩陽不留情麵道,“他是當朝最年輕的首輔,先帝在位時就已經官拜三品,談何如履薄冰?”


    席向晚對著嵩陽的怒氣卻麵不改色,她抬眼淡淡道,“大約是因為他和先帝都心知肚明,他身上有鄰國的皇室血脈吧?”


    大慶雖然強於西承,但那也是近十幾二十年才逐漸拉大的差距。這和永惠帝的勤政脫不了幹係,和剛剛駕崩的那位西承國王的平庸也不無關係。


    兩位皇帝,一位誌存高遠運籌帷幄,另一名卻連差強人意也達不到,便是從同一條線上出發,十年時間也足夠拉開巨大的差距。


    大慶和西承便是在這兩任皇帝在位期間,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席向晚昨日琢磨了一晚上,終於回憶起來了些許和西承的上任秦王有關的事情。


    西承的皇室幾乎像是受到過什麽詛咒似的,每一任皇帝死後,所有能繼承皇位的、不能繼承皇位的,都跳出來要爭一番那個位置,非要鬧得腥風血雨死上一大片人,才能決出下一任皇帝,這簡直成了西承的一種傳統。


    唯獨這位格外平庸的西承皇帝是個例外。


    他和他的兄弟是唯二的皇子,而他的兄弟實在是個天縱奇才之人,隻要是見過這位後來秦王的人都不會懷疑,這就是最適合成為下一任皇帝的人。


    唯獨秦王自己對那皇位卻不感興趣,他在皇位已經攥在了自己手心裏的情況下,選擇了將其拱手相讓給自己的弟弟,轉頭當了個秦王。


    人人都猜測這秦王是不是不愛江山隻愛美人,但他卻不怎麽花費時間在自己的王府中和秦王妃琴瑟和鳴,反而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在西承各地乃至別國遊曆。


    席向晚曾經隻當秦王是個趣人,如今知道得多了再回想起來,秦王的古怪舉動一一都是能和大慶對應得上的。


    秦王的父親尚未逝世時,他就周遊了列國,應當正是在那時候遇見了已經成婚或者定親的嵩陽;秦王選擇放棄了皇位的時候,應當是兩人已經生死相許,他不能為兩人本已是世俗所不允許的相愛添加更多障礙;秦王英年早逝,恐怕就和嵩陽一夜蒼老是同一個時候。


    隻是這兩人都有家室,身份更是舉足輕重,能將寧端留下來定是冒了極大風險的。


    席向晚竟不知道寧端小時的那些日子是在什麽地方、什麽人身邊度過的。


    這些關於前任秦王的生平在席向晚腦中快速流過的同時,嵩陽也快速按捺住了自己的怒氣,“你是要指責我?”


    席向晚朝她笑了笑,慢慢道,“我想從大長公主口中知道的是過往緣由。”


    “我嫁人是為了穩固先帝的帝位。”嵩陽簡略道,“但我愛上別人、和別人有了孩子,這都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她頓了頓,道,“我能保住他令他平安活下來,便已經廢了許多力氣,做出了許多承諾。”


    “您和先帝做了交換。”席向晚了然。


    這當然是說得過去的。


    嵩陽是永惠帝的親姐姐,不知道救過他多少次,更是為了平衡朝局嫁給了年齡能當自己父親的男人。嵩陽大約從未求過永惠帝是什麽,第一次開口,即便是這般的大事,永惠帝也不得不咬牙認了。


    “寧端永遠不可去到西承,必須效忠於大慶皇室,我也不得主動告訴寧端他的生父是誰。”嵩陽撫了撫發鬢,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我同意了這三條之後,才能將寧端生了下來,秘密送走去別處撫養,等到駙馬死了以後才接回汴京來,卻也不能真正和他相認。”


    席向晚沉吟片刻,道,“西承想要什麽?他們要寧端回去將他生父當年拱手讓出的東西搶回來嗎?”


    嵩陽的手指靜靜地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她已經習慣了席向晚這般直接精準地猜到事情的走向。席向晚的眼界並不像是個普通的貴女,而這反倒讓嵩陽的心中放心鎮定了些,“是。因為我嚴令禁止他們離開驛站和主動聯係寧端,他們隻能想方法令寧端找上門去。”


    和嵩陽這一段簡短的對話之後,席向晚就將前因後果都串聯了起來。她含笑道,“殿下要說的往事我都明白了。您還有什麽想要告訴我的嗎?”


    嵩陽複雜地凝視了席向晚幾眼,才道,“他從來不問。”


    席向晚猜到她話中的“他”說的必然是寧端,但這話顯然並未說完,因而她安靜地等了下去。


    “他從來不問為什麽他一出生便是自己一個人,也不問我為什麽突然將他接回去,更不問我他的父親是誰,這讓我省了許多的口舌麻煩。”嵩陽垂下眼睫,陷入了自己的回憶當中,“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能將命給他,他卻不想從我手中討要任何東西……唯獨的一次,便是他請我去席府提親。”


    第195章


    見到席向晚的神情似乎微微鬆動, 嵩陽接著說道, “我隻有這一個孩子, 又虧欠他良多,隻要是他想要的,我無論如何都要送到他手中。好在……你也是願意嫁給他的。從今以後你二人在一起, 務必不要走我曾經走過的道路, 也希望你對他好一些。這孩子自小不和人親近, 對我也冷冷淡淡, 唯獨你對他來說不同, 哪怕他有什麽做得不好的,也請你再對他耐心一些。”


    席向晚其實是不喜歡嵩陽這番話中隱含態度的。嵩陽無法親手彌補自己的愧疚,隻能寄希望於別人來幫助她來做出補償, 而這個“別人”正是她席向晚。


    席向晚如今願意嫁給寧端還好, 若是不願意嫁,恐怕和嵩陽之間的態度就不會有這麽平和了。


    在不遠的未來,顯而易見的, 無論席向晚和寧端之間有什麽摩擦,嵩陽都會堅定地站在寧端的那一頭敲打針對席向晚。


    這當然倒不是能用對錯來評判的,隻是同樣久居高位過的席向晚不喜歡被人這樣頤指氣使罷了。


    但想到嵩陽這般咄咄逼人是因為寧端, 席向晚的心腸也軟了三分,她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出言和嵩陽針鋒相對,而是略一頷首,“我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


    嵩陽怔了怔,輕輕地歎著氣道, “我真希望我也知道。”


    不多久的功夫,嵩陽看過時間便說還有事要告辭。她起身之前,最後回頭看向在門邊恭送的席向晚,猶豫了片刻後,低低道,“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不要再讓他一個人了。”


    席向晚抬眼看了看她,緩聲道,“殿下慢走。”


    嵩陽大長公主前腳剛走,後腳寧端就來將席向晚從席府帶走了。


    席向晚都沒來得及換身衣服,就匆匆穿上外衣出去了,原想著是西承的幺蛾子,上了馬車之後才知道原來不是。


    “西承使團的事——”


    “大長公主她——”


    馬車裏外的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對視了一眼後,席向晚的臉上忍不住漫起了笑意,“大長公主找我說的是和你有關的事情,我都聽了。昨日她趕回城中,是為了攔你嗎?”


    寧端頷首,“遲了一步。”


    盡管嵩陽在意識到自己被調虎離山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拋下了手中的一切回到汴京城,她衝進驛站時,肖戰和寧端已經將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


    在肖戰將陳年往事都數了個幹淨之後,他果真毫不拖泥帶水地將樊家的目的告訴了寧端。


    但寧端還沒來得及深入思考更多,嵩陽就氣衝衝地帶人衝了進來,知道自己隻晚了那麽一刻鍾的時間後,簡直恨不能將肖戰就地綁起來投入牢中去——但那也於事無補,寧端已經知道了一切。


    這之後就是寧端有些心煩意亂,夜黑風高一時衝動,被感情驅使著就去了雲輝院裏看席向晚。


    他用眼角餘光掃了掃席向晚的神情,見她同往日裏並無二致,悄悄鬆了口氣——他大約是沒有被席向晚發覺討厭的。


    “那你……”席向晚斟酌一番措辭,最終問出口的話卻異常簡單,“想去嗎?”


    “不。”寧端答得斬釘截鐵,然而說完之後,他低頭看向了席向晚,反問,“你想我去嗎?”


    席向晚眉眼彎彎,“那可真巧,我也不想你去。”


    寧端在心中又舒了一口氣,“肖戰——西承的使臣告訴了我一件樊家的事情,我們現在去見樊承洲,或許能知道樊子期為什麽非你不娶。”


    席向晚臉上笑意立刻收斂了不少,她隻要一日沒聽到樊子期身死的消息,就一日聽這個名字便心中不悅,“他逃到什麽地方了?”


    “剛到川薊。”寧端安撫,“放心,一直跟著他。”


    席向晚點點頭,在心中估算了一番川薊距離汴京和嶺南的位置,便知道樊子期這段逃亡旅程到現在也不過走了三分之一。


    也難怪,樊子期又不習武,體質一般,本身就不是能奔波顛沛的料,更何況逃走時身邊隻有一名死士,沿路逃竄時就算能在樊家的據點進行補充,都察院的人一直攆在後麵,也讓他根本找不到時間修整。


    隨著他的身體越發疲憊,這後三分之二的路程,隻怕是會越走越慢了。


    隻是不逃也不行,樊子期可不是會低下頭來認輸等死的人。


    隻不過這些便不方便在大街上公開談論了,席向晚隻和寧端隨口扯了些噓寒問暖衣食住行的閑話,竟也不覺得無聊,兩人說說笑笑的途中便到了樊承洲等人現在暫時藏身隱居的院子。


    如今這院子已經比當時在四平巷時的大了不少,因著住了四個人,還有樊承洲這麽個大男人,已經是第二次更換了。


    寧端推門進去的時候,院子裏四個人正圍著桌子一人一海碗麵吃得歡快,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看起來其樂融融。


    明明還沒到午飯的時間,席向晚看著他們的架勢竟也覺得有點餓了起來,失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寧端卻誤解了她的意思,“你也想吃?”


    “席大姑娘!”麵朝著院門的盧蘭蘭很快發現了他們,“你們可來了,要吃碗麵嗎?”


    樊承洲當然是最先意識到有人來的,但他正捧著比臉還大的麵碗大快朵頤,便沒顧得上打招呼,呼嚕嚕地將碗中的湯一口氣灌進了肚子裏,而後將空空如也的麵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吃完了!”


    盧蘭蘭立刻驚叫起來,“剛才明明是我快!你趁我和席大姑娘打招呼的時候耍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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