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追溯到最開始,那還得是去年八月末時一個繡著席向晚閨名的荷包了。


    就在寧端腦中思索著坦白不坦白、又如何坦白的時候,席向晚自己又慢悠悠接著說了下去,好像根本不在意寧端的回答似的,“不過說到上元節,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其實前頭都是逗寧端玩的,這一句才是正事。


    席向晚將從席老夫人口中聽來、關於嵩陽和那名畫師往事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給寧端聽,而後道,“我覺得,你的生父極有可能是這名畫師,至少,畫師應當是他身份中的一重,因而這一次那背後之人才會用了畫作的方式來傳遞信息給你我。”


    寧端從頭到尾聽了個仔細,對那畫師倒是沒有多少好奇,他的大半心神都給席向晚說的桃花燈謎給吸引了。


    她說,桃花燈謎是那名畫師曾經創作的,山有木兮木有枝,隻有示愛這一種用途?


    可上元節時,席向晚是不是曾經親手遞給過他一幅帶花的桃枝燈,笑著讓他看著謎麵猜謎底?


    “我得去找個丹青大手看看這些畫中是不是藏著更多玄機。”席向晚看著被攤在桌上的美人圖喃喃自語道,“隻可惜季廣陵也‘正巧’外出采風……”


    寧端在席向晚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又或許,上元節那一夜,席向晚隻是好奇他是不是真對上元習俗一無所知,所以拿那桃枝燈逗他玩,並沒有曖昧的意思?


    “對了,問陛下借宮廷畫師一用好了。”席向晚又道。


    她看起來一心一意擔心著那些畫背後的人,好似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對寧端說了什麽驚人之語似的。


    而寧端在腦中自己和自己辯駁了許久,在席向晚站起身來要再度走向那美人圖時,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了她。


    正全身心思考著正事的席向晚訝然回頭望向寧端,和他對上視線的瞬間便意識到他似乎有什麽話要脫口而出,心中微微一動,手指悄悄反握了過去。


    “你將那——”寧端才開口說了三個字,突地臉色一沉,目光越過席向晚的手臂看向了門外。


    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後,王虎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了門口,嘹亮的聲音隨著敲門聲一道響起,“大人,急報!”


    寧端輕而慢地深吸了口氣,才控製住了沒由來衝到胸口的一團無名火,“進來。”


    王虎幹脆利落地推門一抬頭,才知道自己方才火燒屁股衝進都察院的時候,兩旁同僚對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是個什麽意思了。


    第190章


    但王虎是什麽人, 叛軍叢中能殺個三進三出的猛將!怎麽能在這種場麵認輸!


    王虎急停住腳步, 憨厚地朝席向晚一笑, “席大姑娘,我來得不是時候?”


    席向晚見王虎調轉過來先朝自己打招呼,不由得失笑起來:王虎看著憨頭憨腦的, 卻不是耿直的武官, 小心思小聰明多得很, 知道這時候來得打擾, 先要了她的點頭, 寧端顧忌她的麵子,自然不好說什麽。


    “要不然,我先出去, 等席大姑娘走了再進來匯報?”王虎又請示道。


    “不必了, 你們正事要緊,我該說的也都說了。”席向晚笑道,“我也該走了, 還有些事要去辦。”


    王虎不敢鬆懈,他往寧端看了一眼,見頂頭上司麵無表情, 眼睛裏好似能飛出匕首來,頓時後背一涼,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席大姑娘留步,此事和令兄也有所關聯。”


    聽見和兄長有關, 席向晚果然不再提要離開,立在原地等待著前後自相矛盾的王虎接著往下說去。


    王虎又忐忑地用眼角餘光打量寧端的神情,覺得他似乎平和了一些,才快速地整理一番思緒,開口道,“一個為首煽動帶領其他考生鬧事的學生主動招了,說他是聽了樊子期的話才懷疑會試有人舞弊,領頭鬧事的。”


    席向晚倒不覺得這是什麽值得王虎這般衝動稱為急報的消息,在樊子期逃走的那一夜,考生們幾乎跟和他有了什麽默契似的發動遊行圍住貢院時,她就猜到這次會試風波背後也有著樊子期的影子。


    寧端沒有說話,席向晚也沒有說話,兩人的視線都靜靜地停留在王虎身上。


    這般的注視讓王虎無端地感覺到了莫名的巨大壓力。他吸了口氣才繼續道,“但方才席元坤說,此事並非空穴來風,不是樊子期構陷胡編出來的,今年的會試……或許確實是被人動了手腳,最先撞石以證清白的那名考生,恐怕真的是受害者之一。”


    這下席向晚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對於初登地位、手中心腹勢力等等都還不足的宣武帝來說,他一方麵需要籠絡朝中已經有影響力的大臣們,一方麵也需要培養更多忠心於自己的人,科舉便是挑選這些人最佳的途徑之一。


    嶄新的、熱血澎湃的、雄心壯誌的應屆考生,有什麽比這更適合一位剛剛登基的年輕帝王提拔呢?


    雖然沒有趕上去年的秋闈,但春闈時宣武帝是花了大心思的,他指派了自己的數名心腹擔任考官和出題人,怕的就是他的兄弟們或者別的誰不死心地在暗中動手腳。


    沒想到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席大姑娘的兩位兄長已在根據考生們的新證詞,隻是還需要將今年的試卷拆封後重新閱卷一事,恐怕牽扯甚多,因此尚未輕舉妄動。”王虎這次一口氣說完了下文,“考生們剛剛又爆發了一場衝突,險些再度出了人命。”


    “我去稟報陛下。”寧端聽完道,“若是考生再度衝突,無論是哪一邊,將領頭之人抓起來,不必再好聲好氣。”


    原本這些考生都是無辜良民,席元清和席元坤在處理時也不好對他們太過粗魯,但有了寧端這句話,他們便不會再有束縛了。


    王虎應了聲是,下意識瞥了一眼寧端和席向晚仍握在一起的手,迅速撇開視線,告了退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席向晚喊住了。


    “今年考生中……”席向晚擰眉像是在回憶著什麽,“是不是有一名寒門考生,他的名字叫……”她思索再三,卻想不太起這名也曾經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卻又與寧端極為相似地驟然隕落的官員名字,“他姓虞,應當是解元。”


    王虎有些尷尬地想了一會兒,確實是回想不起來這麽個人——這本也就不是他正在負責的案子,記名字更不是他的長項了,更何況參加會試的考生那麽多人,他連一兩個名字眼下都回想不起來,“席大姑娘,我去拿了考生名冊再找找此人?”


    “若考生名冊中真有此人,便去找他問問吧。”席向晚道,“他應當是對此事知道一二的。”


    王虎瞅了一眼寧端,見他麵色沉靜,便幹脆利落地應了,這次學得比之前聰明不少,沒再多說一句廢話,三兩步退出了屋子還伸長手臂將門給關上了。


    “這名虞姓考生很重要。”席向晚扭頭囑咐寧端道,“他日後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按照席向晚記得的,這人若不是過於早逝的話,恐怕後來的成就難說會不會和寧端不相上下。


    不過寧端也……


    席向晚將這念頭排出腦外,她搖了搖頭,輕咬著嘴唇笑道,“你要去宮裏,我也該走了。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可以去問一問和畫相關的事情。”


    寧端有些不情不願地在她的腕骨上摩挲了兩下,“我的話還沒說完。”


    席向晚略微低頭看了看他,繼而輕笑起來。


    她仍舊覺得眼下還不是時候,可見到寧端這會兒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她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心軟。


    寧端明明還是平日裏的模樣,卻不知為何看著像是某種示弱和撒嬌。


    這兩個詞落到席向晚心頭的時候,她的思緒都跟著一道柔軟得像是一碰就能凹陷下去的軟雲朵似的了。她沒有掙開寧端的手,卻也沒回應他的話,隻是伸出另外一隻手動作輕柔地撫摸了寧端的麵孔,用掌心覆住了他的側臉。


    寧端心生疑惑,無意識地微微側了臉,在她柔軟得不生一個繭子的手掌心裏輕輕蹭過。


    寧端還記得曾經和席向晚隻有幾麵之緣的時候,他看著這個嬌嬌軟軟弱不禁風的貴女,心中便想著,她生來就該是被人捧在手掌心裏寵得不知愁苦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席向晚的聲音也柔柔的,“我也有話想要對你說的。可這些,都留到我們有很多很多年的時間以後再對彼此說,好不好?”


    寧端驟然抬眼看向了她。他抿著嘴唇表情似乎有些不悅,又像是擔憂,“隻有我,還是你我都?三年?”


    席向晚莞爾,想起來自己確實對寧端隱晦地提過他三年之內或許會有大劫難降臨。


    “再二十來日,我就要嫁到寧府了。”她輕聲漫語地說,“自此以後,你和我都是一體的。”


    寧端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自此以後?”


    “自此以後。”席向晚以極其細微的幅度移動了自己的手指,將其幾乎沒有重量地落在了寧端的嘴角一側,她迎著寧端幾近偏執的視線笑了起來,“我都是你的家人。”


    寧端屏住了呼吸。


    良久之後,他才在席向晚的注視之中輕輕地將屏住的那一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麵上神色有些複雜。他試著像往日裏一樣控製自己的情緒,卻發現這不再那麽得心應手,有些挫敗地扭頭將臉埋到了席向晚手掌心裏,惹得她笑出了聲。


    寧端一度懷疑席向晚嫁給她隻是為了還他曾經答應假定親的恩情、再者就是為了破除那關於他的謠言。


    他也曾想過席向晚會不會突然在大婚之前就改變主意,又或者,成親之後,她又後悔這麽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幫他了。


    畢竟寧端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最好的夫家。若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寧端也……無計可施。


    能有如今這一日,都已經是他最開始都奢想不到的好了。


    可席向晚給的比他所想的還要多得多得多,寧端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回報這份饋贈恩惠的方式。


    “這是你說的。”寧端在席向晚的笑聲中悶悶道,“若你以後出爾反爾……”


    “我不會的。”席向晚垂眸看著寧端的動作,想起了王老爺子養的獵犬小時候做錯了事情對她撒嬌認錯時,也是喜歡這樣直接將腦袋埋進她手心裏拱個不停討人歡心的。


    寧端倒是越發和第一次見麵時不一樣了。


    這樣想著的席向晚卻忽視了她自己也和剛剛重來一輩子時的諸多不同,她隻是帶著笑伸出手去,像是寧端曾經對待她的那樣,頑皮地捏了寧端的耳垂。


    寧端倏地抬起了頭來,他盯著席向晚的眼神好似能從深處燒起來,讓席向晚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事情。


    她趕緊收回了手,“抱歉,你不喜歡被碰那裏嗎?”


    “……”寧端欲言又止,最後站起身來,動作十分粗魯地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耳朵,“該走了。”不走不行了。


    第191章


    原本寧端坐著, 席向晚站著, 她才堪堪高出一個多頭;寧端一站起來, 席向晚不得不仰頭看他,“你去宮中嗎?”


    寧端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她的話,“先將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席向晚聞言笑了, 頰邊陷進去一個甜死人不償命的酒窩, “我要去一趟姚家, 不被人發現的那種。”


    寧端艱難地用上自己的自製力將視線盡可能正常又平靜地從她的臉上移開, “你準備如何進去?”


    “翠羽能帶我不被人注意到便進出。”席向晚早已想好了對策。


    姚家的人幾乎沒有當大官的, 他們沉心的都是書畫詩文,對官職倒是都不在乎,一家人都有些飄飄仙氣, 權力不大, 府中自然也沒有那麽森嚴的把守,有翠羽應當就夠了。


    “或者,我不進去也可以, 隻是想確認一眼某個人是不是真的不在其中罷了。”


    意識到席向晚這是準備大白天地就闖入書香門第的家中,寧端沉默了會兒,拉著她走出屋子, “王虎。”


    正背對屋子站著不遠處守衛狀的王虎立刻像是才聽見動靜似的轉回頭來,“大人?”


    “你帶席元清席元坤二人入宮將會試一事稟報給陛下。”寧端邊說邊不停步地從王虎身旁走過。


    席向晚路過王虎時還記得多提醒他一句,“別忘了先找到那名虞姓考生。”


    王虎伸手徒勞地試圖挽留一番寧端:他又不是寧端,雖然剛剛升了官,但哪來寧端那個幾乎隨時都可以入宮的特權啊?


    但能幹的下屬絕不認輸。


    王虎目送寧端和席向晚的背影離開, 轉頭就抓了個倒黴同僚,“大長公主府的秦長史這會兒在什麽地方?”


    寧端帶著席向晚離開都察院時,雖然帶上了翠羽,但並未坐馬車出行,而是低調地騎馬走了少有人煙的道路,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況下抵達了姚家。


    翠羽單人騎著一匹馬,到了姚家的南牆便幹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大人,我先進去一探。”


    席向晚搭著寧端的手落地的時候,翠羽已經身手矯健地進到姚家的院子裏了。


    她料想自己或許要在牆外等上一段時間,因而開口問了另外一件事,“上次那個西承人,現在如何了?”


    “安置在了一處無人知道的院落中。”寧端道,“他的身份特殊,恐怕一時之間回不到西承去。”


    “真是西承的太子?”席向晚揚眉笑道,“看來這太子的位置不會再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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