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鬧了。”席向晚拍拍碧蘭的臉頰,緩步出了裏屋,見外頭天都有些昏黃,無奈起來。


    一個下午,就這麽過去了,她除了坐在鏡子前,可什麽都沒做。


    “今晚你可不必帶丫鬟了。”王氏滿心歡喜地看著出水芙蓉似的女兒,朝她招了招手,“一會兒啊,坐馬車到了燈會那兒,就讓碧蘭和翠羽兩個自己去玩耍,你跟副都禦使走在一道,肯定安安全全的。”


    那當然安全了,寧端可是能在六皇子篡位時一人一刀護住永惠帝的狠角色。


    席向晚想著,走到王氏麵前,見她翹起手指往自己嘴唇上點來,輕輕抹了開去。


    口脂的香氣鑽進了席向晚的鼻子裏,她側眼往鏡子裏看了看,王氏確實是將一點點水紅色的口脂點在了她的嘴唇上。


    席向晚身子虛,平日裏嘴唇也沒什麽血色,總是淡淡的,整個人便也顯得有些飄飄渺渺,伸出手也抓不到似的。


    可這點淺淺的紅色覆在唇上之後,頓時將她五官中明豔的一麵猛然拉高,可她渾身沉靜平和的氣勢又偏偏壓得住這種跳躍的眼光,反倒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和平日是不同的顏色。


    翠羽探頭過去,也看得心神搖曳,不由得欣慰地笑了起來:接下來,就等著大人來將姑娘接走了。


    這一對璧人走在燈會裏,恐怕根本都不會怕人多——無論公子小姐,想來都恨不得繞著他們走!


    畢竟誰願意成為別人的陪襯呢?


    翠羽剛想到這裏,打外頭來了個婆子,道,“夫人,門房來報,說寧大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席向晚驚訝地轉過臉去,沒想到寧端居然真的被喊來了。


    ——她原還想著,折騰這一通讓母親高興高興,等寧端推說事務繁忙便能順順利利地混過這一日,誰想寧端居然不按牌理出牌。


    “好了,咱們家阿晚也該出去了。”王氏高興地站了起來,挽著席向晚的手臂帶她往外走去,又笑又歎氣,“我看著從那麽一點兒長成這樣亭亭玉立的阿晚,居然再三個月就要嫁了!”


    席向晚笑道,“母親莫哭,我不嫁陪著您便是。”


    王氏隻當是玩笑話,但還是瞪起眼睛輕斥道,“說的什麽話!親都定了,還想一輩子賴在家裏當老姑娘?”


    席向晚笑而不語,扶著王氏一道出了院子,又步出垂花門,最後到了席府的門口。


    她一眼就看見了寧端。


    實在是這人長得太過出挑的好,便是他背後有千軍萬馬,席向晚也隻能第一眼就被他吸引。


    盡管仍是國喪,可寧端已經換回了慣穿的一身紅衣,他正立在自己的坐騎前,低頭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難解的難題,眉心微微攏起。


    聽見門口傳來環佩郎當的聲音,他抬起頭循聲望過來,正正好不偏不倚地第一眼就落在了席向晚的臉上


    第132章


    她實在是……太出挑了。隻一出那扇門, 就將整條街都照亮了似的。


    寧端想著, 抿直嘴唇轉頭往王氏和席向晚走去, 行了一禮,“侯夫人。”


    “見過副都禦使。”王氏笑著還禮,看了眼天色便不再留人, 笑著道, “我家閨女今晚上就勞煩副都禦使照顧了, 家中獨女, 脾氣不好, 還麻煩您多包涵些。”


    這當然是客氣和自謙的話了。


    但寧端認真點頭,應道,“必定完璧歸趙。”


    王氏想起那日宮中寧端明暗交雜卻格外值得信任的臉, 掩嘴一笑, 鬆開席向晚的手臂,將她稍稍往前推了推,“別玩得忘了時候。”


    席向晚還有些愣神, 往前踉蹌小半步,被寧端伸手穩穩扶住了。


    她抬頭看向寧端波瀾不驚的麵孔,腦中突地閃過了剛才碧蘭說的話, 突然開口問道,“我今日……比平日入目些麽?”


    寧端的呼吸都稍稍停了片刻。


    他低聲道,“你望著我的時候,最好看。”


    這算什麽回答?


    席向晚不由得笑了,她回頭和王氏等人告了別, 扶著寧端有力的手臂輕鬆被架上了馬車,碧蘭和翠羽也跟進車廂裏,而寧端則是再度向王氏行禮後才上馬跟在了馬車旁。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席向晚將帷裳掀起,隔著馬車的車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車外默然相隨的寧端說話,他大多時候隻是聽著,偶爾應和回答。


    可這樣隻言片語的寧靜氛圍,沒人打擾,也不需勾心鬥角想得太多,席向晚就很喜歡。


    她輕輕將頭側靠在了軒窗上,心想今日馬車裏的暖爐似乎燒得太旺了些,她都覺得有點悶熱起來了。


    “那日送給你的糕點,你……”她原想問寧端喜不喜歡,一轉念又改了主意,問,“你最喜歡其中哪一種?”


    若問他喜不喜歡,這人肯定隻有一個回答:你送的都好。


    寧端聞言認真地回憶了會兒,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有一色杏花酥,味道最出挑些。”


    讓他說說最喜歡吃什麽,這人倒是答得跟批閱今年春闈考生卷子似的。


    席向晚失笑起來,“我記得了。”


    寧端卻好似誤會了什麽,他正經道,“不需在這些東西上太費心思,我什麽都能吃。”


    席向晚這次卻沒想著說服他,她輕輕側著腦袋,笑著道,“我樂意。”


    如果寧端高興了,她似乎也會……覺得很高興。


    “姑娘,前頭聽起來好熱鬧!”碧蘭從前頭馬車的車簾縫裏往外張望,驚歎了一聲,“還沒到燈會的地方呢,前頭就有這麽多人了。”


    “你和翠羽分些銀子,自己去玩便是。”席向晚聞言也往窗外寧端身後張望一眼,正巧見到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一人手裏提著一盞花燈嬉笑打鬧地跑了過去,不由得莞爾,“我和寧端一道,出不了事,你們且安心。”


    碧蘭嘟著嘴還想說什麽,翠羽眼疾手快一手給她堵住了嘴,笑著點點頭,“姑娘難得出來走動放鬆,就盡管玩得開心些。”


    碧蘭雖然知道今日是上元,時間特殊些,可想到自己不能跟在席向晚身邊伺候,還是覺得心中不妥帖,氣哼哼地甩開翠羽的手不說話了。


    席向晚看著從小和自己一道長大的丫鬟,笑了笑沒說話,隻將一個裝了碎銀的荷包交給了翠羽,讓她好好保管,接著便直接喊停了馬車。


    “姑娘,還沒到呢。”碧蘭立刻忘了自己還在生悶氣,提醒道。


    “就在這兒停吧,我想從這兒一路走過去。”席向晚起身道,“本也不是隻為了看燈出來的。”


    “姑娘等等,手爐!”碧蘭趕緊跟上,將早就準備好的熱烘烘手爐遞給席向晚。


    席向晚一手接住手爐,另一手扶著馬車的車廂,剛探出頭去,果不其然見到寧端已經立在了馬車邊上。


    她熟稔地上前半步,扶著寧端的手借了力,被他穩穩地扶下馬車,笑著道了聲謝,才回頭對翠羽和碧蘭道,“自己去玩吧,未時記得回來此處,別玩得忘了時間。”


    “知道了,姑娘!”翠羽死死拉住不自覺想跟上去的碧蘭,福身道,“姑娘和大人慢走。”


    寧端借著車廂的遮擋,輕輕握住席向晚沒從自己掌心裏抽走的手,將她往旁邊護了護,“小心。”


    席向晚仰臉一看,一輛馬車剛剛從寧端背後駛了過去。


    視線再往下稍稍一瞥,就看見寧端腰間革帶下的蹀躞有一處打起了褶,她沒多想地伸手就替他給捋平整理好了,方才眉眼彎彎地道,“咱們一路走著去燈會吧。”


    “好。”


    翠羽一手牽著被寧端留下的坐騎,一邊望著寧端和席向晚並肩遠去的背影,一高一矮,背脊挺直,光是從背後看過去都知道這一定是一雙璧人。


    她以一種長輩的心態欣慰地歎了一口氣,回頭對仍然望眼欲穿的碧蘭道,“我也帶你去逛逛,你有什麽想吃的?想買的?”


    “我要給姑娘省錢攢嫁妝。”碧蘭哼哼唧唧地說著下了馬車,又抬頭戀戀不舍地看了好幾次,直到寧端和席向晚兩人都消失在人海之中才頹然放棄。


    “有大人在,你擔心什麽?”翠羽想不明白,“別說區區一個燈會,就是再凶險,姑娘有大人守在身邊,都不會有事的。”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碧蘭癟了癟嘴,說道,“你來得遲,不知道。姑娘她……對自己有多好看是沒自知的。她從前坐馬車出門,路邊都有公子偷偷跟著想看一眼她長什麽模樣,現在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不知道多少人伸長了脖子盯著她看,她又不知道那些人是在看她……恐怕還覺得自己和其他人長得一樣,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席向晚可不知道自己的丫鬟擔心成了那副樣子,她走在人群裏,被寧端仔細地和擁擠的人潮隔開,在鬥篷裏窸窸窣窣了一陣,笑盈盈地掏出一盞兔子燈給寧端看,“這是那日買糕點的時候,東家見我買得多,送給我的。”


    寧端瞧了眼那隻還沒他巴掌大的兔子,又看看提著花燈的席向晚,第一次覺得她像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起來。


    冬日裏的天黑得很快,兩人還沒走到燈會,周圍已經暗了下來。


    席向晚手中的燈是她從家中帶出來的,還沒點著,提在手裏隻像個單純的玩物似的。


    “我們去那邊。”寧端想了想,引著席向晚去了一家路邊支起的攤位,那兒的小販正在售賣蠟燭,見到兩人過來,立刻極有眼色地推薦道,“二位貴客可是要點燈?這樣精巧的小燈想要配上的蠟燭可不簡單,除了我這兒,別處可買不到了!”


    眼看著小販口若懸河地就要開始吹噓他攤位上極其普通的製式蠟燭,席向晚忍不住輕輕笑了。


    她其實很喜歡看這些普通百姓精神抖擻謀生的樣子,令她覺得這世上終究到處都充滿希望,也有人心中盡是光明向往。


    “將燈點上。”寧端卻沒這麽多閑情逸致,他在旁邊冷淡地吩咐著,就掏出了錢幣來。


    許是因為寧端和席向晚在一道時總顯得柔和不少,小販竟也沒太怕他,嚴肅地應了聲是就將席向晚遞來的花燈擺弄兩下,從底下找到了開口,便安置花燈專用的蠟燭便道,“姑娘這花燈看起來眼熟,是老徐家做的吧?”


    “這我倒不清楚了。”席向晚笑道,“是買點心的時候,東家送給我的,說家中那口子紮的。”


    “這就對了!”小販在花燈底座裝好蠟燭,小心地點燃燭芯,道,“老徐的花燈在燈會上可年年都是一絕!姑娘一會兒在燈會上八成還能見到他的燈謎鋪子,每年最好看的花燈,都是從他鋪子上賣出去的。”


    席向晚想了想,接過小販重新裝好的兔兒燈,道,“我隻要這個就好了。”


    “好嘞,盛惠五文!”小販樂嗬嗬地將寧端放在前麵的銅板一收,又神秘兮兮道,“二位,今年的燈會上,還有燈謎大賽呢,我看二位看起來文化都是頂頂好的,不如去嚐試一番!”


    “燈謎大賽?”提著兔兒燈走了兩步,席向晚才問道,“宮中還允許辦這個?”


    寧端微微頷首,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身旁的席向晚聽得見,“宮中太亂,總要安撫百姓。”


    “也是這個理。”席向晚一轉念便想通了。


    六皇子篡位不成,永惠帝被他氣得駕崩,如今誰能入主皇宮尚且還不明確,又是在過年這個喜慶的關頭,難免會令百姓們心中不安穩,既然大年初一已經免了熱鬧,上元節便好好操辦一場,讓汴京城中的氣氛緩和一些。


    可想到這裏,席向晚又有些擔憂,“你今日怎麽來了?不忙麽?我們一會兒早些回去?”


    “不忙。”寧端立刻道,“今日都察院用不著我,我特意——”他險些將真話說了出來,猝然停下來頓了一頓,才接著說道,“我從沒好好逛過燈會,便抽空看看。”


    席向晚訝然,“小時候也沒逛過麽?”


    “不曾。”


    席向晚想了想,倒也是。雖她對寧端的過往不甚了解,但僅憑一知半解和翠羽所說也能猜得到寧端能在這個年紀坐到現在的位置上,除了天賦能力之外,一定也有常人所不能堅持的努力和奮鬥。


    席向晚自己也是這麽忙過的,知道真忙到要緊關頭,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夠用,睡覺的時間或許都要擠壓一些出來,更何況是出門遊玩呢?


    她提了提手中兔兒燈,照亮了眼前寧端的麵孔和冷峻五官,腳下步子打了個轉,擋在了寧端麵前。


    燈會幾乎就在兩人幾步之外的地方了,燈火通明如同書中所說的不夜之城。


    可這萬千燭火星光就擋在席向晚的背後,在寧端眼裏也沒有她的半分耀眼明亮。


    寧端停下腳步,小心地放緩自己的呼吸,將胸口滾燙火熱的跳動謹慎隱藏於熙熙攘攘的人聲之中。


    他看著席向晚微微福身朝他行了個禮,膝蓋稍彎時月白色的裙擺在地上堆起一小截,又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拔起,輕輕落在了鞋麵上。


    “上元節該做些什麽,小女還是略知一二的。”她笑著說道,“今日,就鬥膽毛遂自薦當一回寧大人的向導,若有什麽做得不好,還望大人高抬貴手、海涵幾分。”


    寧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了出來。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渾身的血液從耳朵旁浩浩蕩蕩呼嘯而過,卻仍能鎮定地點點頭,應了席向晚一個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