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個不知好歹指證了她的秦昊天,不是沒過多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大理寺裏麽?


    畢竟這世上,隻有死人,才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威脅。


    第77章


    席存林出獄之後第二日便早起, 仔細在下人和王氏的服侍下將自己打理幹淨, 又換上了特地新作的衣服才出門。


    上馬之前, 他特地安撫王氏道,“我先一人去和父親談談,他是長輩, 又是一品大員, 麵皮薄, 有其他人在或許攤不開, 我和他好好談談, 談好了,再回來接你們一道走。”


    王氏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其實並不覺得席存林這一趟去就能改變席明德的主意, 但還是溫柔地點頭, “好,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


    席存林低低歎了口氣,“是我不好, 讓你受委屈了。”


    王氏紅了眼圈,低下臉去,“你會入獄, 也和王家離不了關係……夫妻之間,說這些做什麽呢?”


    席存林拍拍她的手背,道了聲“放心”便獨自騎馬往席府而去。


    而王家這頭,席向晚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便也低調坐著馬車出了門, 同樣去的也是席府,隻晚上了半個時辰的光景,在席府附近停了下來,靜靜等候。


    席存林進席府的時候並沒人攔他,他也知道族老還沒從老家趕到汴京,心中雖然對父親極為失望,但也還有兩三分的安定,直接去找了剛剛下朝的席明德。


    而席明德,這時候剛好是一肚子氣——他送了奏本要大義滅親的事情不知道怎麽的就走漏了出去,這幾天同僚和政敵們看他的眼神也都十分詭異,讓敏感易怒的席明德總覺得這些人是在看不起他。


    因著昨日他的大兒子已經從牢裏被放了出來,皇帝今日還特地在早朝上提到要給被冤枉的這些清白官員賞賜安撫,席明德被多年來的宿敵明裏暗裏嘲諷了一頓,回到席府的時候氣得砸了一塊金貴的鎮紙。


    席存林就是在這時候到的,席明德想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屈辱,更是看大兒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於是他隻黑著臉道,“回來就好,等院子重新打掃好,就搬回來住。”


    席存林聽到席明德這話,鬆了一口氣,隻道席明德是後悔了,斟酌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麽,席明德卻又視而不見地接了下去。


    他說,“我先前說削你族譜,話已經說出口了,族老們也不日就到汴京,你這次令席府險些遭受大難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未來的武晉侯,你已經不適合當了。”


    席存林的表情頓時一僵,原先的三兩分輕鬆也消失殆盡。他挺直了脊背注視著理所當然的席明德,“父親這是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席明德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你還是我的兒子,能住在席府,可以後,侯爵的位置是你三弟的,這改不了。”


    “這已經是改了的了。”席存林冷聲道,“敢問父親,可是要亂了妻妾之位?”


    這罪名是席明德最怕的,他登時聲厲內荏地瞪起眼睛,“孽子閉嘴!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因為你,席府遭受了多少責難,這都是你平日不檢點才造成的!若不是你娶了那王家的女兒,王家便是被抄斬了滿門也和席府沒關係!”


    席存林卻不理會他的斥責,冷靜道,“隻要我一日是您的嫡子,爵位便一日是我的,除非父親鐵了心要將我逐出家門,那也得需要個滿朝文武都看得出去的理由。”


    席明德擺擺手,漫不經心,“所以,你須得寫一封懺悔書,說你是自願放棄承爵的,自然一切迎刃而解。放心,隻要我還是武晉侯,就會讓你們一房繼續住在席府,和之前一樣,不必偷偷摸摸地住到外頭去。”


    席存林心灰意冷,他看著席明德那副好像這就是最合理的處理方法的模樣,好像才第一天認識這個老人一般,“看來父親早都想好了。”


    “你有什麽不滿的?”席明德皺眉,自以為自己已經十分大方寬容,“你自小就比不上老三,才華做人都不行,這次又犯了這麽大的錯,我能讓你和你的家室搬回來住,已經是網開一麵——等我百年之後,你還能分得家產,以席府之人自居,別人盼都盼不來這麽大的好處!”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了。”席存林道。


    席明德這才稍稍有些滿意地點頭,“還算扶得上牆……”


    “父親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不想承認自己過於苛責我這個嫡子,又落不下臉來打自己的嘴巴,所以另外想了個辦法,讓我打斷自己的腿,好成全您自己的顏麵。”


    席明德隱秘的心思被兒子當麵毫不留情地說破,頓時老臉一紅惱羞成怒,“你是我兒子,我說什麽,你便該做什麽,還敢頂撞反抗?你今日要是不答應,我是絕不會讓你再這麽堂而皇之地回到家裏來的!”


    “那不回便是。”席存學沉聲說道,“我蒙冤入獄,平日裏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父親不但從未替我求情說話過一次,反倒想著要撇清和我的關係,甚至將我家室都趕出府去,不知旁人此時都在背後如何笑您涼薄無情。”


    “我是你父親!”席明德厲聲喝道。


    他是越老越執拗的性格,根本容不得人忤逆他,原本這次的事情做得不地道,確實想著要先讓大兒子回來度過這陣子風頭再說,可退朝之後政敵的譏誚和大兒子的反抗令他又立刻改變了想法。


    ——我的兒子,我要打死他都是我自己的事,他有什麽資格跟我叫板?


    逐出家門都算是輕的,這個不忠不孝的兒子大不了就此不要了!


    “這也就罷了,如今聖上恩準兒子出獄,說了兒子是清白的,父親居然還要倒打一耙說兒子有錯,是不是要去宮中和聖上爭辯個誰對誰錯?”席存林一口氣說了下去,憤怒像是熊熊燃燒的篝火,“我是不會接受您的條件,自願放棄承爵的,父親若是一意孤行,大可以直接將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削了去,這天下總是有公道的!”


    席明德一聽,大兒子這還威脅上他了,氣得手指發抖,“不孝子、不孝子!”


    席存林低頭一禮,竟沒再和席明德糾纏,轉頭就自個兒出門走了,滿心充斥著對父親的失望。


    他原本差點就直接走了,可想起席老夫人,又歎了口氣往另一端走,席明德大約是氣蒙了,竟沒讓人將他趕出去。


    席老夫人在席存林前腳進門的時候就知道了,等了會兒果然見她一臉憤懣低落地過來,便知道席明德那張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笑了笑,道,“不急這一兩日回來。”


    “父親他……”席存林歎息道,“當兒子的本不該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父親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你且安心在外住著,若是短缺了什麽,盡管派人來告訴我,我從私庫裏替你補貼。”席老夫人的表情卻很平和,“我本想讓你去勸你不要來的,可晚丫頭說得對,你總歸得見見你父親才能死心。”


    席存林訝異地抬起了頭,“阿晚?”


    馬車裏的席向晚在席府門口等了不多久,就聽見車夫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大爺出來了。”


    席向晚立刻道,“將車子趕過去。”


    席存林出了席府大門一張望,果然見到一輛掛著王家牌子的馬車悠悠駛來,他的獨女已經笑盈盈地掀開了車簾一角遙遙看著他,不由得心中一暖。


    就算隻是為了四個孩子,他這次也絕不能再退讓了。


    “父親。”席向晚近了後朝他一笑,“咱們回去吧。”


    她雖然什麽都不說,但隻回去吧這三個字就證明她什麽都猜到了。


    無論是席明德的打算,還是今日會發生的爭吵,乃至於……之後該如何做,他的小女兒都提前想明白了,他這個當爹的卻還雲裏霧裏,想著也許還能跟席明德和解。


    席存林想到這裏,歎了口氣,牽過自己的馬兒,打起精神笑道,“好,咱們回家。”


    馬車走走停停到了王家門口時,席向晚才下車對席存林道,“父親莫急,現在又急又怕的,可不該是咱們一家,而是那頭的人。倒是母親這些日子受驚受累,您多多陪她,外界說什麽,您都無需在意的。”


    席存林想到席老夫人方才對他說的種種,點了點頭,見到小女兒嬌俏的模樣,又忍不住道,“隻是這樣一來,你的親事又要耽擱了。”


    再幾個月,席向晚就要及笄。


    大慶律法中,女子及笄便準嫁,及笄時還不嫁人的姑娘雖然有不少,但十之□□也都是已經定了親的,像席向晚這樣連定親的風聲都沒的就幾乎是獨一份了。


    若是過了十五歲的生辰還沒有定下親事,那可是會被人在背地裏說閑話的。


    席向晚卻不甚在意這些。席存林這麽一提反倒讓她不太愉快地想起了還沒離開汴京的樊子期。


    “我的事不急,咱們一家的事更重要。”她淡淡道,“父親快些回去吧,母親一定等急了,您好好安撫她。”


    席存林應了聲,又叮囑了幾句,才策馬朝著席元衡的府邸而去。


    席向晚目送父親離開,卻沒有進入王家,而是回頭望門裏看了看,果然見到王騫在那後頭牽馬藏著,頓時嫣然一笑,招手道,“走,咱們去勾欄瓦肆。”


    王騫樂衝衝地牽著馬一路小跑出來,極為興奮,又有些猶豫,“你去那地方,需不需要喬裝打扮?姑母姑父他們都知道嗎?”


    “不必喬裝打扮,也不必告訴其他人,咱們偷偷地去。”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上了馬車,笑道,“我大哥在那兒等著我們呢。”


    “那我們去勾欄瓦肆做什麽?”王騫又道。


    席向晚朝他一笑,“喝小酒,聽小曲。”


    第78章


    勾欄瓦肆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 有做著灰色營生的, 也有光明正大做正經生意的, 從一擲千金的王公貴爵到一貧如洗的平頭百姓都有,算是汴京城裏最難管的一片地方。


    席向晚其實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外頭, 便帶著碧蘭和王騫一道走了進去。


    王騫顯然對這地方比席向晚熟悉得多, “這兒有名的酒樓還是不少的, 你和席元衡約在什麽地方?”


    “八仙樓。”席向晚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盛景, 忍不住輕聲歎道, “真熱鬧。”


    比朱雀步道熱鬧,也比嶺南熱鬧。是她已經久違了的那種熙熙攘攘和人間煙火。


    “你沒來過吧?”王騫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 “跟緊我, 可別走丟了,這兒雖然不亂,但也有壞人。你要是掉了一根頭發絲, 我百死也難辭其咎了。”


    席向晚為他誇張的言辭掩嘴一笑,“咱們快去八仙樓吧,這兒人太多了, 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騫四下一掃,有些無語。


    席向晚這般月宮下凡的容貌直接站在人潮裏,男男女女都忍不住駐足回頭看她,可不是將走道越堵越擠了麽!


    他趕忙想辦法把席向晚周圍護出一片空地,道, “咱們先往前走,八仙樓不遠,就在前麵,走一炷香的時間差不多就到了!”


    “好。”席向晚對自己造成的騷亂並沒什麽自覺,一笑便順著王騫的指引往前走去,倒是苦了王騫和碧蘭兩個一左一右護駕的。


    短短一截路走得王騫滿頭是汗,一抬眼看見八仙樓的招牌就在麵前,他才稍稍放鬆了神經,“就到了,阿晚,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有個渾身綾羅綢緞的公子正迎麵走來,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席向晚,裝作不經意似的就想直接往席向晚身上撞去。


    王騫跟著兄弟們寵了席向晚十幾年,這怎麽忍得了,硬是擠上前一步將席向晚擋在身後和那公子麵對麵、硬碰硬地撞了一下。


    原本想象中的溫香軟玉突然變成硬邦邦的男人胸膛,公子猝不及防地被王騫這一下撞得往後彈了出去,屁股著地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低著頭小心翼翼走路的席向晚聽見想動,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的騷亂,盈盈目光從那公子麵上一掃而過,輕聲問王騫,“怎麽了?”


    “找事兒的。”王騫輕哼了一聲,開始捋袖子,“走路不長眼是嗎?往我表妹身上撞?”


    公子氣得臉都紅了,被身旁小廝從地上扶起來,“我看起來是那種人嗎?這路上這麽多人,碰碰撞撞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你這不就被我撞倒了麽。”王騫輕蔑道,“長得人高馬大的,沒想到是隻弱雞。”


    “你!”公子指著他正要破口大罵時,又見到席向晚在一旁靜默不語地拿那雙翦水秋瞳望著他,頓時又整整衣領端起了貴公子的架勢,“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席向晚突地笑著插嘴道,“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閣下應當是臨平錢家的公子。”


    錢公子愣了愣,隨即自得道,“沒錯,這位姑娘認識我?”


    “我不認得錢公子,但我認得錢公子的哥哥。”席向晚甜甜一笑,毫無心機,“我記得……他在都察院辦事,我三哥是他的同僚,我和錢大人有過一二麵之緣。”


    錢公子咳嗽兩聲,很是滿意,故作風雅地邀請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拘謹了。這位姑娘要去什麽地方?這附近我熟得很,正好給你做個向導。”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八仙樓。”席向晚彎起眼睛,“錢公子也很熟嗎?”


    “熟,當然熟!”錢公子拍著胸口大肆保證,“從掌櫃到跑腿的,店裏沒有一個人不認識我!”


    席向晚看錢公子的眼神更慈祥了。


    她原先也是沒聽說過這紈絝小卒的,可前些日子去摸席澤成底細的時候,順便讓李穎往八仙樓這邊也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賣唱的歌女雖然和席澤成牽扯不清,但暗中其實還和幾位其他的公子私底下有眉來眼去。


    這位錢公子,就是其中的一人。


    原本席向晚也沒想著要把其他人一道利用了,可誰知道事情就是這麽巧,她一到八仙樓門口,就碰見了這冤大頭,冤大頭飛非得自己送上來當棒槌,席向晚覺得不順手用一用都虧待了這棒槌。


    她回頭給王騫遞了個眼色,巧妙地避開錢公子伸過來的手就進了八仙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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