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寧端三番四次抱起來移動過,席向晚越發習慣起來。盡管前世她不論和樊子期和樊承洲都沒有過越界的接觸,可到底是活了那麽些年歲,已經不是少女懷春的心思,隻在寧端的臂彎裏悄悄將自己的鬥篷裹緊了些。


    寧端常年帶官兵在汴京城中巡夜,對巡邏路線和汴京城的地形一清二楚,輕輕鬆鬆就避開了人煙,帶著席向晚到了一處隱蔽的房屋。


    這處房屋看起來十分普通,和周圍任何一家住房都沒有區別,若不是席向晚特地左右看過記住了位置,恐怕再來一次也找不到門。


    悄無聲息地落到院中後,寧端將席向晚放下,才三度確認道,“必須要見?”


    “不見不行。”席向晚笑著點頭,給了他和昨日一樣的答案,“我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我唯一能走的一步棋。”


    四皇子是最好的人選。六個皇子之中,若要下注,席向晚會選的就是四皇子。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知道,四皇子正是日後會登上寶殿的新帝。


    幾步之外的屋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門口走出個人,他輕輕地拍了兩下手,“席大姑娘好膽色。”


    “小女見過四皇子。”席向晚轉過臉去朝那看起來有些紈絝子弟樣貌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伸手將兜帽摘了下來。


    寧端這才發現,和昨日夜裏見他不同,席向晚今日是梳過頭發再來的。雖沒像平日一樣配著精巧的頭麵,卻也將發髻束得整整齊齊,簡潔又大方。


    “寧端,你也進來。”四皇子伸手朝寧端招了招,將門拉大了些,“席大姑娘,時間緊急,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見麵,隻能與我們二人共處一室了,見諒。”


    “您多禮了。”席向晚嘴上雖然這麽說著,腳下步子卻並不遲緩,看了寧端一眼後便主動走向了房門,朝四皇子福身一禮。


    “不必行禮了。”四皇子讓席向晚先進了簡陋的屋子裏,又有趣地看了看跟在後頭的寧端,突然冷了聲音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席向晚走到屋子正中,才不慌不忙地轉回身來望著四皇子,眼裏神情極為安寧,“我竟不知您要殺我的緣由是什麽?這對您又有什麽好處呢?”


    寧端默不作聲地跨入門裏,回手就將門合上了。


    這房子簡單得過分,和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遠,自然也沒有燒來取暖的炭和地龍。寧端和四皇子自然不覺得冷,可席向晚的身體未必受得了。


    寧端自覺是自己將席向晚從她暖烘烘的屋子裏帶出來的,自然有義務護著她不受凍,因而直直走過四皇子身邊,提起壺嘴裏還冒著熱氣的茶壺,給席向晚倒了杯水,伸手放在桌上離她最近的地方。


    正要回話再試探一下席向晚的四皇子頓時覺得十分沒有麵子,就連氣勢也被人給打斷了。


    “況且,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席向晚笑看一眼那杯熱氣騰騰的白水,伸手一引,十分謙和地道,“也許,您聽完之後,會真想要殺了我也說不定。”


    四皇子眯起眼睛打量席向晚,突地道,“你一點也不怕我。”


    身為一名從來沒見過天潢貴胄、又是深夜獨自外出與兩名外男共處一室的世家貴女,席向晚實在是平靜得有些過分。


    那簡直就好像……她對這些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已經司空見慣了似的。


    “我若怕,就不會請寧端待勞邀您一見了。”席向晚仍然伸著手,“四皇子,請坐下細細聽我說完吧。”


    事實上,四皇子猜得不錯。樊家後來一路迎風直上,為了以表重視,席向晚重生前的那一天,眼前這位未來的皇帝,還不得不派出了自己的三兒子遠赴嶺南來恭賀她的嫡長孫滿月酒呢。


    皇家的人,席向晚是真見過不少,到了嶺南的地界,再高傲的頭,也得在她麵前垂下來。


    如今的席向晚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皇家的人,可要她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來,她也是做不到的。


    四皇子又盯著席向晚看了會兒,見到寧端已經撿了位置坐下,暗恨這人一路拆著他的台,隻好也上前幾步坐好了,拽過茶壺給自己也倒了水,就是小心眼地沒給寧端倒上。


    席向晚最後一個跟著落座,她沒浪費時間,將袖中藏著的兩張地契直接抽了出來展開放到桌上,“這是我剛購置的兩片地皮,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地底下就能挖出翡翠礦脈,價值會翻上成千萬倍,我將這作為敲門的禮物,應當不算太過寒磣。”


    盡管早就知道席向晚也是那片荒地的買家,可真聽到她大大方方將這莫須有的未卜先知說出口時,四皇子還是險些被自己口中的白水嗆到。


    就連他的生母皇後,都隻從那名神秘高人處得知地下藏著巨富,卻也沒詳細到“翡翠礦脈”的地步!


    “你如何知道地底下藏著什麽?”四皇子放下杯子,裝模作樣看過地契,板起臉問道,“若是我沒記錯,這不過是沒人要的黃土地,上麵寸草不生,賣價不過幾兩銀子,你想拿幾百兩銀子來當投名狀?”


    “我共有九百一十二畝地。”席向晚淡淡道,“雖缺了一片地沒有買到,但等到工部派人去勘測過,便會得出結果。四皇子也可隨時從工部抽派人先行出發,來回不過兩天的路程,就能證實我的話。區區兩天,我能等。”


    因為要偷偷培養自己的勢力,表麵上還要花天酒地大手大腳,實際上已經缺錢缺得眼睛發綠的四皇子已經在心中將這些未來的礦脈價值估算了一遍,臉上卻十分不屑,“就算你說得是真的,這也隻是錢。你區區一個小女子,如果我得到了證實,從你手中直接將這兩份地契搶走不就行了?”


    “若您能隻為了錢就做出如此目光短淺的事情,那是決計當不了未來明君的。”席向晚眉毛也沒動一下。


    四皇子哼笑,“我才不想去坐那個至高無上的座位,累得很,瞧我父皇,頭發都白一半了。”


    席向晚握住了自己麵前的杯子,也跟著笑,八方不動波瀾不驚,“有機會的時候,沒人會不想坐上那個位置的。”


    閑散王爺,紈絝皇子……九五之尊、支配萬民蒼生的誘惑,哪裏真有人能抵抗得住?平民百姓或許也就罷了,自小生長在那個踩低捧高、血統為尊地方的皇家人,怎麽會對皇位一絲垂涎也沒有?


    除非這人生來就沒有欲望。也許……像寧端那樣?


    四皇子和席向晚對視了一會兒,發現這小妮子是真的一點不怕他,而且氣勢居然還隱隱跟他不相上下,又低頭喝了口水,才道,“你想救你父親和兩位舅舅出來?”


    “是。”席向晚頷首。


    “財可通神。”四皇子慢慢道,“……但這個道理在都察院裏是行不通的。”


    席向晚搖頭,“這錢是給四皇子的,我知道您現在需要大量銀錢。而我方才也說了,這不過是敲門的投名狀。此外,我還想告訴二位一件事情……”


    四皇子想著席向晚提前買地又提前知道了陪讀考校的試題,多少也對她的籌碼有些好奇,垂眼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注意力卻集中在她的話語上。


    “中秋之前,六皇子的陪讀暴病不治身亡,我知道是什麽原因。”席向晚說到這裏,也像是口渴了似的低頭喝了口水。


    四皇子:“……”


    寧端望向席向晚的杯子,提壺又給她續上熱水。


    四皇子:“……”我忍。


    “即便是都察院,那日也沒能進宮去,更沒見到那陪讀的屍身,是不是?”席向晚扭頭又問寧端,見了寧端點頭之後,她才慢悠悠道,“便是宮裏,也沒幾個人知道,六皇子好龍陽,那陪讀是被他玩得奄奄一息,讓聖上撞見,秘密處決了的。”


    她的話音落下瞬間,四皇子的呼吸幾乎都跟著停滯了一息。


    六皇子當年挑了那個陪讀時,就曾經有人質疑過陪讀的資質普普通通,家世又一般,隻生得跟女娃娃般漂亮算是個優點。當時一度甚至隱隱傳出了皇帝已經放棄了六皇子的傳聞,好一段日子後才沉靜下去。


    可如果一切都是席向晚說的那樣,就都說得過去了——六皇子挑中那陪讀,本就是因為他生得漂亮!


    第69章


    “你是如何得知的?”四皇子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驚駭之色。


    席向晚笑, “這重要嗎?我說的是真是假, 您隻要小心查證, 自然會知道真假。”


    “六弟的新陪讀,不是席府的人麽?”四皇子很快便回過神來,轉著杯子找回了話語權, “席府想要在每個籃子都放上雞蛋?”


    “六皇子?”席向晚失笑搖頭, “恕我直言, 我可沒有祖父那樣短見。再者, 我祖父現在暗中籌劃著什麽……四皇子會不知道嗎?”


    四皇子自然知道席明德已準備好了和自己的嫡子劃清界限、而後再找辦法讓自己庶子繼承侯爵位子的事情。


    席明德或許還以為自己這番舉動能被人理解成大義滅親, 可滿朝文武大半都是人精,他這明哲保身,也明得太過頭了些, 少不得被人暗中嘲笑。


    寵妾不是大事, 可若是想著“滅妻”“廢嫡”,那是鐵板上釘釘要被人參上十幾本的。


    這席明德也真是越老越蠢了。


    “我現在隻想救回父親和二位舅舅。”席向晚挺直脊背注視著四皇子,“這交換, 是成,還是不成,請四皇子給我個準話。”


    四皇子慢悠悠地望了她一眼, 又看看坐在一旁存在感十足、卻一言不發的寧端,半晌才嗤笑一聲,“王家對大慶忠心耿耿,自然不能受了冤屈。隻是如今證據確鑿……”


    “隻等河西那封信送到。”席向晚冷靜地接上了四皇子刻意拉長的尾音,“但這信, 不能安安穩穩地到都察院手裏,又直接呈給聖上。”


    “你待如何?”四皇子挑了挑眉。


    “讓人截下那封信。”席向晚直截了當道,“總有人想落井下石,既然樊家已經知道這個消息,其他人也能知道。隻要信的內容在這過程中被泄露過一次,一切就有了轉機。”


    四皇子哦了一聲,有趣道,“你想讓樊家背個黑鍋?”


    席向晚也笑了笑,眼裏卻沒有笑意,“四皇子怎麽知道,這口鍋,不是樊家親手打的?”


    *


    這段夜間密談的時間並不長,席向晚卻已經用了不少手腕,並且這和她原先的計劃也並不一樣。


    在不知道那背後之人就是皇帝的時候,席向晚是打算拿著巨富找上四皇子,懇求他想辦為自己的親人洗脫嫌疑——這對都察院來說,並不是那麽難。


    可既然是“君要臣死”,席向晚就不得不多拿出了些籌碼令四皇子動心。


    她原先還想著,如果四皇子真那麽軟硬不吃,她隻能冒險再說幾件以後會發生的事情說動他,卻沒想到一切來得還算容易。


    四皇子登基之後,可謂是開創了相當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隻由未來的二十年出頭的時間來看,席向晚覺得這位下任皇帝應當還是值得信任的。


    ——到目前為止,值得信任。


    席向晚出了那處平凡院子之後,仍然是被寧端送回了席府。


    李媽媽聽見外頭腳步聲,開門看了眼,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地歸來,才長舒一口氣——姑娘若是在外頭出個什麽三長兩短的,夫人可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今日多謝你了。”席向晚站定後,朝寧端點了點頭,笑道,“可算了了我一樁心頭事。”


    “等安排好了,我帶你過去。”寧端看著席向晚略顯蒼白的臉,反倒有些擔憂她這動不動就受風著涼的身體,“你的辦法很好,應該能起效,莫要太過擔心。”


    “我不過是隨口出了個主意,還得托你們去辦。”席向晚輕輕搖頭,“即便生效,也不會那麽快。”


    席向晚知道自己的計謀來得突然,拉上四皇子一道也不過是走在高空懸繩上,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她要救自己的家人,一來要拉樊家下水,二來也是忤逆了皇帝的意思,四皇子和寧端都得步步為營才行,過後少不了被樊子期記恨上。


    這樣算下來,不露麵的席向晚反倒是成功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四皇子不說,寧端不說,她自己院子裏的李媽媽和碧蘭不說,有誰會知道是她在背後橫插了這一腳?


    即便知道前路危險重重,席向晚心中也十分平靜——眼前的幺蛾子越多,她越不想自亂陣腳,免得讓別人尋了空隙。


    “倒是你……”她抬眼對寧端囑咐道,“都察院的掌控權握在皇帝的手裏,你和四皇子都要做出全力追查此案的模樣,千萬莫要引起他的疑心。”


    這話席向晚不能在四皇子麵前說,顯得犯上又放肆,可在寧端麵前,席向晚卻很容易就說出了口。


    “放心。”寧端隻回了兩個字,便朝席向晚略一頷首,於夜色中離開了雲輝院。


    他在不遠的另一座院子牆頭隱蔽處停了下來,回頭見席向晚和李媽媽說了兩句話,沒耽擱便進了屋,才掉頭回到了密談的那處院子裏。


    四皇子仍在等寧端,見他進了門便調侃道,“若是父皇和嵩陽皇姑姑都同意她嫁給你當妻子,還真是很不錯。你需要個夠聰明夠冷靜的女人當妻子。”


    寧端不悅地看他一眼。


    四皇子聳聳肩,“我知道。你不打算娶妻嘛……罷了,說正事。這幾日關於王家的罪證就和餃子似的一個個自己跳到鍋裏,想裝看不見都難,父皇每日盯著,若不是聽說那信在路上,隻怕王家早已定了罪。”


    “我讓人想辦法將消息透露給樊子期。”寧端坐下,說道。


    “小心點,那是隻狐狸。”四皇子哼了一聲,“到汴京才幾天,咱們兄弟六人裏,他已經秘密拜訪了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想下注。”


    寧端沒說話。


    四皇子也習慣他的沉默寡言,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說道,“父皇身子早就不太好了……人人都當他捧著小六,其實父皇中意的還是太子。太子年紀不小……父皇除去王家,是在給他鋪路。”


    皇帝雖然一直以來對皇貴妃所出的六皇子多有縱容和褒獎,讓包括席明德在內的許多人都覺得六皇子未來將要榮登大典,隻有極少數的聰明人,才能看得清皇帝心中屬意繼承自己位置的人是誰。


    ——太子的位置,不算太穩,但也輪不到六皇子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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