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我還見到了我的兩位妹妹。


    讓我吃驚的是,二妹妹明顯比我還要瘦弱,可她驕傲得抬著下巴,表情雖然清冷,我還是能感覺到她的不屑的。我想,她應該是對自己很滿意……


    至於三妹妹,她方四歲,生的可愛,穿著圓領的大紅煆子。性子略驕縱了些,手裏抱著隻布老虎,就算吃飯時候被父親說了一句也不肯放手,倒是給我了好大一個白眼。我想,可能平時她不是這樣,反而因為我在這裏了,她特別要表現一下,父親特別疼愛她……


    多少個丫頭在身邊走來走去,吃個飯都不消停,我瞧著她們接著人家跪著捧盆洗手擦手,一臉坦然。大約也清楚,這裏的規矩,跟在謝家的規矩又不同。


    接著父親便問我,念了什麽書,我胸無點墨,自然答說,不曾讀書。他果然皺了下眉頭,又摸了摸胡子道,“崔嬤嬤,你多盯著點兒。你也是老人了,雖說女子無才就是德,可我王家女兒,到底要知書達禮的。”這是要教我認字嗎?有這樣的好事,我聽了心裏極是歡喜,不由得多看了崔嬤嬤一眼,沒想到她居然識文斷字,真真難得。


    說這個,父親又問我來的時候辛不辛苦,如今住的好不好,缺不缺什麽東西,又對著母親道,“待平娘把規矩學起來,出門見客的時候,你便帶上她。若是有心,家裏的園子收拾起來,讓親戚好友也來遊玩,順便讓他們都見見咱們府裏大小姐……”


    我覺得母親明顯不太高興,但對著父親還是帶著淺笑點頭應下。


    如此問答的還算是融洽,就聽到二妹妹輕輕咳了一聲,朝著父母親下蹲福禮道,“既然已經見過姐姐,之後大家多有相處的機會,此時女兒微有不適,暫先退下了。”


    父親擺了擺手,二妹妹便搖搖而去。


    其實我也挺想走的,實在是找不到話說,我本來就沒有什麽口才,隻別人說話的機會多,自己倒不是特別想說話。如今他們是我的衣食父母,才見兩回麵又不熟悉,我自然要樣樣都聽他們的,便唯有在心裏想想,對著他們枯坐。好在沒再多說幾句,三妹妹像是困了,又要母親抱,她便抱著三妹妹也出去了。


    父親這才帶著我到了另外一間屋子,瞧著書閣滿目,我想這必就是父親的書房了,我心中敬畏,讓我坐下便隻淺淺坐下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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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娘,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多少……”他看著我,“你可是,不記得我這個父親了。”


    也許我應該搖頭,說我怎麽會忘記自己的父親,可我對他確實無半點記憶,便直言道,“是,許是平娘年幼,之前也不曾想起自己,仍有親人……”確實是沒有什麽印象,在這個府裏的一切,我都毫無記憶。可我當初做錯了事,說了謊,便越來越不可收拾。麵對著父親,我就直言坦道,反正我本也不是什麽能幹人,還是莫裝大的好。


    聽到我這樣說,他似乎受到了打擊,很久都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極小聲問道,“你娘,她是怎麽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他總會問到這個的,隻是一想到我娘的死,心裏還是特別的難受,“她是自己上吊死的。那時候,爹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才把手舉起來就斷了氣。娘就把爹爹的新衣裳拿出來給他換上,然後讓我對著爹好好跪著,把繩結打好了之後,對我說,‘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接著便踢倒了凳子……”


    我說完了,抬頭才看到他一臉的震驚與不敢相信,他的手裏還抓著幾根胡子,見我看他,才把手放到膝上。


    “那個不是你爹爹……也罷,那他是怎麽死的……”他用右手輕拍了下椅子,“他不是挺本事的嘛,怎麽會……”


    “我不知道,我們總是在換地方,爹爹就算是有好手藝也呆不住,總是在花錢,可能是我們家沒錢了吧,後來爹爹病了,我們就在王家村住下了。開始還挺好,他們在街市上賣小食,也總能帶些玩意兒回來給我。”我淡淡說著,“結果有一天,有個有錢的公子看上了娘,非得讓娘陪他。爹爹不讓,就被打成重傷,抬回來沒多久就斷氣了。”


    接著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那你,你一個人,是怎麽過的……”他說像說的很辛苦。


    我想了想,“鄰居的王家大娘看我可憐,在爹娘麵前許了誓,說娶了我做童養媳,我就跟他們家一起過。後來嫁給了王家老大王大寶。”


    “你說什麽!你嫁,你才多大……”他瞪大了眼睛。


    我便不再坐著了,“是披著紅頭巾在他們麵前磕了頭,之後就跟,王大寶一起住了……”


    嘩啦一聲,隻見紙鎮毛筆被父親掃了一地,他的眼都紅了,“你就這樣過了,啊!你就不反抗,你怎麽就能任這些愚民擺弄!你……”說著說著,他便說不下去了,“你,委屈了……”他癱坐回椅子上,“是我讓你們受委屈了……”


    我見他如此傷心,想著如果不一次性說完,之後他又要問起,我豈不是還要再來一次,便緩緩跪下道,“我在王家總算是大媳婦,次年公公去了,兩位叔叔也娶了妻,便將地分了,日子過的還好。隻是有一回,王大寶突然得了一筆銀錢,吃酒喝肉,第二日,他就不見了。”我默默流淚,對不起,對不起相公,如果有下回,你說要討妾我一定不再反抗你,我一定不朝你動手……


    “打從他不見了之後,我跟婆婆的日子漸漸艱難,之後婆婆跟一謝家三郎一起,懷了孩子之後便帶著我跟婆婆到了城裏。可婆婆難產過世,我,無所依靠,便在謝家住下了。謝家三郎對我有意,我本以為會與他在一塊。沒想到,有天夜裏,我忽然被人擄走,謝家三郎以為我已經死了,唐安跟豆豆找到了我,便一起離開,半路上遇到了子五子六,接下來,父親你都應該知道了……”雖然說的並不是十分詳細,漏掉了李聆言跟黃廷冠。可我們已經相隔著如此遙遠,我想之後,我是不會再碰到他們了。再提,就沒那個必要。


    說著的時候想著,原來那些日子我害怕過傷心過絕望過不知所措過的,真的就是這樣過去了……


    父親伸手拉起了我,讓我坐到椅子上,他坐到另外一邊,有些受到了打擊的喪氣,終於開口道,“平娘,你是怎麽想的?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怎麽辦……”


    我搖了搖頭,“父親,我沒什麽好想的。娘跟我說過,要好好活著,我就好好活著,不論將來怎麽樣,我也總得好好活著……”這是一個承諾,更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好好活著,不輕生不妄生……


    “平娘,你,你是個好的……”他突然幽幽一歎,“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


    我將茶杯推到他麵前,“父親,世事難料,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都已經過去了,又何必在乎?”我本來不打算多話的,可我看他的樣子,像是因為我十分難受。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親人,自然不願意他們因為我而不快。


    見他毫無反應,又想到是不是自己這樣的經曆讓他為難,畢竟家裏麵還有兩個都是清清白白的妹妹,若是讓大家知道了,總不太好。可我能怎麽說呢?隻好又沉默下來。


    複而聽到父親很是堅定的說道,“平娘,爹爹當初一步踏錯,從而痛失所愛,遺失明珠,使你幼年坎坷,受盡磨難……”他極是心痛得看著我,“是爹爹的不是,從今往後,爹爹必不讓你再嚐到半點委屈。”


    父親說出這話,實是讓我心動。


    其實有人照拂愛護,就是七分委屈又如何……有時候,人就是要為了別人而活的。


    自從跟父親談完那次話之後,不但崔嬤嬤對我更加十分用心,從頭到腳時時都在讓荷香梨白幫我打理,不是用精細的小石磨幫我磨腳,就是將我的頭發一根根讓小丫環們把分叉的剪掉,又浸在那不知道什麽的水裏,接著便是尋出許多花樣子讓桔綠柳綠香葉等人給我製襖繡裙……


    每日晨起,她便親自端著溫水給我喝,接著梳理上妝,樣樣都不得錯差,我全當是混日子,心裏默默想著昨個兒她教我背的書。


    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認為我認得字,隻是沒念過書,使不得我隻有將她念的跟書裏的對照暗自a記,在無人的時候用手指勾畫,這是我每日最大的樂趣之一,我想能快快識得所有的字,然後就能看懂很多書。這樣我就有很多很多的時間用來做第一件卻並不無聊的事。


    每日都需要去福永堂請安,這是規矩。有時候能見到父親,有時候隻能看到母親,反正大家來來去去就是那麽幾句話,說完了擺上早飯,吃了也就各自散了。


    父親經常派人送東西給我,他有時候外出辦差,也會使人告訴我,還會派子六幫我守院子。回來了,就讓子一帶東西給我,有時候是花鈿項鏈,有時候是一方石頭,木雕,還有一回送了我一對聲音極好聽的黃鶯,如今就掛在外麵,偶爾它們就會唱上一段。


    父親對我真好,我特別高興,隻是不知道怎麽討他的喜歡,可惜我百無一用……


    二妹妹跟三妹妹好像都不太喜歡我,不願意跟我親近。我也不知道怎麽跟她們親近,也不是十分願意跟她們在一起。


    三妹妹雖然才四歲,可我都能看到她在母親麵前背書背的極好,偶爾還寫幾個大字,二妹妹更是不用說了,我聽桔綠說,她自有才名,不論是詩詞書畫,均是精通。


    在她們麵前,我什麽都不會,實在是有些自慚形愧。


    不鹹不淡得過了大半月,我才見了一回唐安,他又高了不少,人也很精神,崔嬤嬤立在一旁,若不是這樣,我真想拉著他好好看看。可惜沒能說上幾句話,唐安便告退了。崔嬤嬤說還好唐安年幼,不然就是這樣也見不得的。


    我在心裏大大的翻個白眼,規矩規矩,都是她說的規矩。


    不過念在她教我讀書認字的份上,我還是極乖的聽她說話。


    再一回首,居然已經是夏日了。


    我用扇子幫自己打扇,這已經不是頭一回跟著母親去做客了。其實天氣炎熱,若真是隨我心意,真想呆在屋裏不出門。更何況,每回做客——唉,我實在是討不了其它小姐的喜歡。


    琴棋書畫,每個字我如今都認識了,可哪一樣都不會。


    針織繡花,衣裳樣式,我知道那是啥顏色什麽花,這麽久了,說我還是會說的,若是讓我做——我幾乎沒碰過針線。


    家長八卦,得了吧,我連自家的親戚到底有幾個都沒清楚,更別說她們嘴裏的什麽這個候爺那個官,什麽使走什麽知府之類的,再加上姓氏姻親旁枝,我就算是能記住,可也隻是個名字,見過了勉強能行,沒見過的根本對不上號。整個兒稀裏糊塗的,哪裏能插得上嘴。


    母親領著我們三姐妹跟主人家柳中書侍郎見了禮,夫人們在一起說話談天,我們這些便由人帶著到後麵園子裏玩樂。


    “大小姐如今出落的越發出眾了,就是性子太淡了些,多交些閨中密友,開懷些才是。”崔嬤嬤扶著我向一群小姐們走去,一邊輕聲囑咐。


    還沒走進,就聽到劉家的二小姐語環高聲道,“月娘,你可來了,快快做一首詩來,打壓打壓她們的氣焰。”話是對著我後麵的二妹妹說的,可眼神怎麽總往我這裏瞟?


    我立馬住了腳,她們又開始吟詩做對了,我還是遠遠躲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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