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人死不能複生,您,千萬要節哀……”


    婦人拉了一下我的手,見我不動,十分懊惱,又跪下大聲哭號,“夫人啊,你怎麽就這樣去了啊……”


    接著便有很多人衝了進來,柳婆子、繡雪掃霜、秦婆子……我掩著麵,握著婆婆已經慢慢沒了熱氣的手,她死了,她居然也死了。


    為什麽,為什麽她要死在我的麵前!


    鶯草走過來扶住我站到一邊,讓柳婆子掃霜她們給婆婆擦洗換衣服,我呆呆得看著她們做那一切,心裏也不知道到底是痛還是傷。


    “表小姐,我先扶你去換身衣裳,再過來好嗎?”鶯草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幾乎是靠在她的身上,看著我這條水紅色的襦裙,緩慢得點了下頭。


    外麵好冷,風刮在麵上如同刀割一般。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裏,看著這熟悉的一切,我趴在枕頭上痛哭不止。


    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沒聽婆婆的話,隻想著要一個答案,跟婆婆吵了起來,婆婆又怎麽會早產,穩婆又怎麽會這麽晚才到,又怎麽會死……


    是我的錯,我既然已經選擇了婆婆,我就應該一直相信她才對,不管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應該好好聽話才對!我為什麽這麽想跟她爭個明白,我為什麽這麽沒有耐心,我為什麽不能好好的聽她說就好!


    “怎麽辦,表小姐,您就沒有白色的衣裙。”鶯草將我衣箱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套冬天的素服出來。


    我坐起身來,“先隨便弄件白色的外袍出來……人都死了,什麽顏色的衣服又真有什麽關係……”如今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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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棺木,婆婆穿著錦衣華服,頭插珠翠釵環,麵容竟出奇的安詳。


    我跪在她麵前,流再多的眼淚也換她不回來。


    而這個時候,大夫才剛剛被請到這裏來。


    “這是……病人呢……”


    有些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連頭也沒抬,輕聲說,“在這兒呢,床上睡著呢。”


    “……”


    也許他心裏在說,這人都死了,還請什麽大夫,大半夜的不知道很折騰人嗎?可就這個荒唐的一夜,我就真正成了一個人。


    我看著婆婆,“我知道她死了,可我想讓你告訴我,她是怎麽死的。那些下人都被我打發出去了,沒人知道你來這裏……”我閉了下眼睛,脫開我的外袍,“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會大聲叫喚,說你欲行不軌……”


    “……你…”


    “我是這家主人的小妾,夫人死了,我如果沒有一個交待,我是什麽下場你可想而知。你隻有兩個選擇,一就是告訴我真相,拿著錢走人之後就什麽事都沒有。二就是你跟我綁在一起,兩個人一起死。”雖然是跪在軟墊上,可跪了這麽久,我的膝蓋已經麻的像針紮一樣。


    那人輕歎了一聲,上前仔細翻開了婆婆的眼瞼,撫過她的鼻子,打開嘴巴……


    過了好一會兒。


    “她的死於難產。”聲音很輕卻很肯定。


    我卻是不信,“隻是難產?她原本的身體很是康健,生了三個兒子都麵色紅潤,中氣十足。”


    “她身懷雙胞,本來就十分危險。她身有熱症,卻仍然在一直吃滋補之物,又不經常活動,體力衰退。她畢竟年齡不輕了,補的越好吃的越多,胎兒就生的越大,肚子也會跟著脹的更大,使她的呼吸困難,心力憔悴,就算這次不難產,孩子平安出生,也會因為心血損傷,纏綿病榻。她是因為沒有力氣再生出剩下那個胎兒,活活……如今是一屍兩命……通常生過雙胞的婦人,是再難懷孕生產的……”


    我倒在地上,“若是她懷孕之初就曾經見過你,你會讓她吃那些滋補之物嗎?”


    那人猶豫了一下,“…不會。”


    我將懷裏的荷包扔給他,“你走吧。”


    “……”他隻站了一下,就往門口走去,突然又站定,“你雖然年輕,可仍然要量力而為,莫要傷心太過,這天氣寒涼,要注意關節……我叫張款冬,家住在東大街七巷胡同口,門口有顆梧桐樹。若是你……可來尋我。”說完他便急步離去。


    我隻覺得雙腿都快沒了知覺,聽到他這樣說,竟是啞然失笑,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以為我是什麽好人嗎?


    我的雙手沾了血腥,又豈止是一個人,我將衣袍複又係好,重新跪在婆婆的前麵。


    “安小姐,請節哀。”


    這個地方還有別人願意來……婆婆雖然死了,可她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沒有名份的女人罷了,而她生出的孩子,可是謝三當下唯一的兒子,謝啼修的長子太太的長孫,不去趕著張羅那頭,誰會在謝三不在的時候,來這個地方討死人的晦氣。


    不過叫我安小姐的,想來也隻有黃廷冠罷了,他也算是有心了。


    “多謝黃爺,黃爺要來上柱香嗎?”我欲起身點香,可雙腿卻是不聽使喚,根本就站不起來,讓我癱坐在軟墊上。


    “安平無用,請黃爺自……”一隻將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指尖微有薄繭的手伸到我的麵前,接著便扶到我的腰上,托著我站起來。


    不動還好,這一動,隻覺得雙腿有如針刺蟻噬,我趕緊咬緊了唇,免得□□出聲,沒想到黃廷冠居然會半蹲下來用手幫我按摩,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過勁來,略一退身,他便收回了手,好像剛才他什麽也沒有做一般。


    我勉強朝他福了福身,拿起三支香點燃,交給他。


    他便朝著婆婆拜了一下,便交給了我,我上前替他插好。


    “雖然痛失親人,可安小姐也要愛惜自身才好,免得逝者已去卻無法安心。”黃廷冠並不看我,束手在後,看上去正氣凜然。


    我輕笑,“人都死了,再不安心又能如何?”若說安心,王大寶他能否安心,他的小妻子親手打死了他,親手煮了他,親手將他的骨化為腐,賣與他人。死了的人若是能不安心,他能不來找我?還有我的爹爹跟娘親,他們不過是好好的上街食賣,卻是飛來橫禍,豈會安心……


    “……既然安小姐都知道人死如燈滅,又何苦自傷其身。”


    我看著燭火在風中搖晃,那般的柔弱可憐,隻要再輕輕加上一口氣,就會化成一股清煙,“因為生無可憐,死又何妨。”


    我話音剛落,就看到他不再神情冷漠,雙眼犀利得盯著我,“安平何出此言!”他原本幹瘦的臉最近才豐潤了些,卻仍然顯得單薄,這樣的表情,讓我想起當初頭一回見他,那個時候,婆婆還親自到院子裏跟我說,他是個好人選,若是醫好了他,便可以嫁給他了……那個時候的我,怨恨著婆婆讓我去做妾……


    “黃爺請回吧。”


    這個時候的我,把自己送到了一個才見過幾次麵的男人手裏,而婆婆,已經再也無法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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