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煥被打得有些懵,陳述之打人一點也不疼,可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陳述之,也從沒被人說過這樣的話。


    這些話,想必他已在心裏說過無數次了吧。隻是因為不能當麵說,不能在清醒的時候罵一頓自己,所以才一直積壓著。


    他就那麽恨麽?想來也是,當時那些日子他是什麽感受,自己已經無從得知。自己這麽淺薄的人,又如何知曉當時在他心上刻了多深的傷口。自己無數次和他道歉,想方設法討好他,可是沒有用,不就是因為現在他口中吐出的那些恨意麽。


    想到這裏,梁煥抓住他指著自己的那隻手,按在自己臉頰上,顫抖著話音:「你打我,生我的氣就打我,是我背信棄義,著實該打!」


    陳述之盯了他好久,忽而抽回手來,背過身子,嘟囔道:「我可捨不得打你。」


    他蜷縮在椅子上,自顧自地嘆息:「也怪我傻,說什麽我都信,給點甜頭能高興好幾日……那段時間,每天都在想,想我和林未央將來的美滿日子,許就是因為當初想得太好,時過境遷才會心痛……」


    梁煥又心疼又懊悔,也跟著掉下幾滴眼淚來,過去從後麵摟住他,用下巴蹭著他的肩窩,「行離,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事就讓它過去好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過去?」陳述之冷笑道,「過不去,永遠也過不去,一輩子也過不去!林未央麽,我不能和他相守一輩子,我就恨他一輩子!」


    冷笑變成了慘笑,陳述之埋頭落淚。


    「嫻兒,你看見了麽,這就是男人,這天下就沒有靠得住的男人,你隻能靠你自己……」


    他說著說著,眼皮逐漸變得沉重,覺得自己身後十分堅實,便身上一軟,靠進去睡著了。


    梁煥滿臉都是歉疚與憐憫,把他扶到椅子上歪著,打開屋門,卻看見老闆娘和幾個夥計站在門口。


    老闆娘訕笑道:「聽你們這裏喊得大聲,還以為你們出了什麽事……」


    這麽一折騰,梁煥也沒空管他們聽見了什麽,隻帶著些疲憊問:「你們這裏有車麽,他喝大了,我把他送回去。」


    「忘了跟你們說,這酒喝起來淡,實際上厲害得很……不僅車沒有了,我們這兒的房間也沒了……」


    「算了,我自己抱他回去吧。」


    *


    盡管昨夜是醉過去的,第二天清晨陳述之還是按照尋常的時間醒來。一睜開眼隻覺得頭疼欲裂,腦子裏什麽都沒有,他掙紮著坐起,身子歪歪扭扭。


    梁煥拉著盧隱一起在廚房忙活了一早上,煮了一鍋粥炸了幾根油條,端進臥房想讓他在床上吃。見他醒來,連忙坐到他身邊去,撫著他的背問:「怎麽樣,哪裏不舒服嗎?」


    「頭疼,昨晚是不是喝大了……」陳述之按著額頭,忽然抬眼不安地望著他,「陛下,臣沒說什麽奇怪的話,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唔……」梁煥挑了挑眉,隨口道,「也沒什麽,你就是說看上我了,然後強要了我。」


    陳述之嚇得翻下床去,要跪在地上身子卻待不穩,整個人栽倒在床邊。


    梁煥忙去扶他,貼在他耳邊道:「逗你玩的,你就哭了一會兒,沒別的了。」


    剛才那話徹底把陳述之嚇醒了,他深呼吸幾口,一邊穿衣裳一邊道:「怪不得覺得心裏舒爽暢快,原是因為借酒澆愁。」


    聽他這樣說,梁煥愣了愣,昨天他說了那一堆……能說出來,所以舒服了嗎?可是自己昨天說的那些話,他是一句也沒聽見吧。


    他忽然抓住陳述之的手,與他目光相對,認真地說:「行離,以後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陳述之眨了眨眼,迷茫地望著他。這是哪跟哪啊?


    *


    五月二十六日,白從來呈奏調查貞賢年間奏摺的結果。二十八日,梁煥發布詔令批覆此事。


    根據對奏摺的調查,白從來提了一些有關書文撰寫的要求,從朝堂上的奏摺到全國學生的日課,全都有所涉及。然而前麵鋪墊一堆,最後是一條:以後翰林院庶吉士的修業年限從三年改為一年。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呂殊,他焦躁地問:「原本程學士所奏是改為五年,不知什麽緣故,不增反降?」


    白從來便站出來,把處置結果都解釋了一遍。前麵的幾條自然都說得通,而最後這一條有些複雜:


    數出前朝每位官員不同時期所寫奏摺中,批覆結果為同意的比例。發現庶吉士在翰林院的第一年同意比例急劇增加,後兩年卻基本維持不變。而沒進入翰林院的官員前三年的同意比例一直在增長,最後甚至超過了庶吉士。


    這個結果說明,在翰林院的第一年有用,後兩年沒用,那還說什麽呢?三年改一年吧。


    呂殊和程位被白從來的說法弄得目瞪口呆,他這是數了多少本奏摺?耗費了多少人力?


    其實白從來自己也知道,這樣得出的結果有很大的問題。


    從一大堆數字中,他當然也發現了很多不利的結果。但所有數字都在他自己手上,把什麽拿給眾人看都是他自己說了算。不利的那些,假裝沒看到就好了。


    他也不怕有人質疑,如果有人懷疑其它算法會不會得出相反的結論,那對不起,我沒數,你自己數一遍啊。


    詔書最後一條:白從來帶領徹查此事有功,他做禮部侍郎做了多年,剛好禮部尚書的位置也空了一段時間,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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