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周滌非嗎?恕我冒昧,你們兩位保持了十年的戀愛關係?”警察問的也很客氣,但足夠直白。


    被公檢法問到這樣的問題,陳清焰不意外。


    他點點頭:“是,我們曾經是戀人關係。”


    “是這樣的,周滌非和其他兩位自訴人,報了警。現在是檢察院公訴的案件,周滌非從中學起被老師性侵,並患有嚴重的抑鬱症。這些,你知情嗎?如果知情,又知情多少?”


    雖早有臆測,但從對方口中明白無誤說出,陳清焰的黑瞳凝住了。


    他整個人沉默良久,在警察的提醒下,說:“性侵的事,我不知情。她中學患病的事我知情,我帶她看過很多次精神科醫生和心理醫生。當然,她遭遇過什麽,我們的確有過這方麵的猜測。”


    “精神科是在附屬一院就診,心理醫生是叫蘇嫻雅,是嗎?”警察繼續問。


    “對。”


    “好,除此之外,不知道陳主任還知不知道一些內情?”


    “沒有了,她雖然是我女朋友,但從沒有和我提及過這些。一切,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恐怕不適合作為證據。”陳清焰再次想起那些信,遷移的隱喻,在烈火和烈火之間。


    在死亡和死亡之間。


    隱喻是幌子,幌子又隻是迷亂。


    “這樣,陳主任,麻煩你盡快抽空過來一趟做筆錄。今天,我隻是初步了解情況,這個案子時間跨度太長,有可能需要你作為證人出庭作證。”


    陳清焰抬腕看看時間,說:“可以,今天行嗎?我明天有急事要出門。”


    他心中悲憫,在焚燒著周滌非留給他的最後遺產。


    第99章


    關於一中名師性侵案的帖子, 悄然炸開。


    話題度短時間內變得很熱很熱。


    網絡的發達與便利,讓這個時代更加光明, 也更加黑暗。可以創造, 更可以毀滅。


    喜筵裏,往往充斥著屠夫和被屠者。


    侮辱性的字眼太多。李木子冷冷地一條條閱讀, 她不怕, 一個人走過死亡的幽穀都沒有害怕,她會怕這些躲在網絡背後的破嘴?


    李木子叼著煙,選了幾條, 回敬過去。


    網絡,永遠隻需要一種情緒, 背後的鍵盤俠們不想也看不見任何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們擅長發揮聯想, 斷章取義, 再潑髒水, 一條龍 服務般的水準。


    李木子早有預料,她耗在網上和跟帖的網友大罵線一拔, 選擇回到真實世界。


    但這一切,不能讓周滌非看到,李木子非常清楚兩人之間的差別。麵對汙蔑, 李木子心情好時會毫不猶豫反擊, 飆最惡毒的髒話, 她一點不遜色於鍵盤俠們。可是, 文字卻能放倒周滌非。


    臥房裏,開著台燈,窗簾又被拉得嚴嚴實實。李木子把藥拿給周滌非,鼓勵她:“嗨,滌非,商量個事兒,不管結果如何你給我設計件婚紗行嗎?”


    “你要結婚嗎?”周滌非細白的腕子伸出羽絨被,她的神情,被純粹的向往占領。


    李木子說“是”後,她迅速爬出來,披件外套,說:“我們去書房,你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現在就為你準備。”


    麵對周滌非突如其來的亢奮,李木子很擔憂地看著。床頭那,忽然傳來手機鈴聲,是許遠。


    五分鍾後,周滌非告訴李木子稍等,她下了樓。


    今晚,月亮是滿的。


    她裏頭是黑色吊帶,沒穿內衣,外麵隻裹了件李木子的棉服。光著小腿和腳,蹬了雙靴子出來。


    許遠讓她上車,她不肯,而是靠著車門想要點煙。火光亮了一瞬,周滌非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歪著頭衝他笑。


    她臉上,傷痕沒有褪盡,看著像小醜。


    許遠抽出根煙,一偏頭,就著她的點了。


    “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知道,我會一直都在。”許遠也靠向車子,和她並排,周滌非輕輕笑了:“謝謝,知道網上都怎麽罵我嗎?說我勾引老師,老師把我操的很爽很爽,你呢?□□時是不是也很爽?”


    她平靜說著,吐煙圈,學陳清焰的動作。隨時生,隨時死。


    “哎,你說她們怎麽就知道呢?老師□□時,真的很爽。”周滌非抬起眼睛,向上看,初冬的月亮,是冷凍起來的完美。


    心裏懷著秘密的人,總是對黑夜無比慈悲。


    許遠說不出話,他眼前全是血。


    那種急速向下滑去的墜感,讓人崩潰。他以為,自己解救了那個長發憂傷的美麗姑娘。並不盡然,那個時候,他麵孔青澀,許家的事業沒有做到今天這樣的地步。行走在一中校園,他不過是麵相溫文清秀的好看男生,算不上多特別,資本所延伸出來的權力離他還無比遙遠。


    沒有時間可以重來,他和她,都回不到十幾歲的河流中。


    “開庭應該是十二月,你瞧,這一年又要過去了。”周滌非今晚很想說話,她臉色凍的發白,唯有靠香煙支撐,“月色很美,也很完滿。”


    “新年,能不能讓我陪你過?”許遠問她,周滌非輕快地答應了,“好啊,我們一起過新年。不過,這幾天,你能陪我做一個全麵體檢嗎?”


    她第一次主動跟他提要求,許遠愣好久,他踩滅煙:“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嗯,看看哪裏 不好。”


    兩人分別後,許遠開車回去。第一件事,是把沸沸揚揚的帖子從頭到尾細細看一遍。


    有幾個id尤其活躍。


    言辭不堪入目。


    許遠給助理打了電話,讓他去查。他要精確的信息。在做這些事時,許遠有種覆舟的愉悅。他不生氣,也不憎恨,隻是覺得一起奔赴地獄的感覺,浩蕩宜人。因為,對方們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他一樣,是年輕人,沒有比這樣的祭品更新鮮的了。


    當然,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比年輕人更無畏的了。那是因為,她們,或者他們還沒有真真正正吃一次虧。


    他一點都不糊塗,相反,清醒如黎明。他喜歡反噬感,甚至,他希望那些人再囂張些更好,越挑戰底線越好。這樣,他“給予”時,獲得的快感也更高。


    望著屏幕些那些文字,許遠像一隻倒懸的蝙蝠,他靜靜的。最終,看著金基德的電影入睡。


    軍屬區大院裏,陳清木同樣在刷這些帖子,她窩在沙發裏,和陳母說話時心不在焉。


    事情超出她們的預料。


    陳清木的教養讓她說不出過分的髒話,但跟帖的,什麽人都有。她發這個帖子,初衷是好的,希望更多人關注。她不希望上演《狩獵》那樣的悲劇,但顯然,現在局麵不是她能控製的了。


    正猶豫是不是申請刪帖,陳清焰從外麵進來了,小陶迎他,趕緊把陳清焰手裏的公文箱接下。


    款式傳統,風格簡潔,馬鞍皮包覆,開口上鎖。是英倫老派紳士的最愛,當年,和老爺子的手杖同一時間定製的。


    陳清木一個激靈,差點摔了手機。她坐端正,不太敢直麵哥哥,支支吾吾打過招呼,說:


    “我先回去了。”


    抓起包要逃,陳清焰掃她一眼,沒說什麽。倒是陳母,嗔她:“怎麽哥哥一來你就走,清焰,瞧瞧,這數理化補的後遺症太重,這麽多年,也沒好。”說完,好奇地盯著陳清焰的公文箱,“打算出門?”


    陳清焰點點頭:“過會說,”臉一轉,看向小堂妹:“到我房間來,有話問你。”


    如臨大敵,陳清木磨蹭著上樓。進門後,屋子裏屬於陳清焰的味道襲來,陳清木衝他狗腿一笑:


    “哥哥,你用什麽香水啊?這麽清新?”


    陳清焰把公文箱打開,一麵往裏麵收拾東西,一麵說:“你在為沈國華,”他頓了下,想起給名師做手術的場景,“是這個名字麽?”


    “哦,是,不過沈老師有個筆名叫莊之蝶,這個名頭更響亮。”陳清木覺得沈國華三個字太不配老師,她們討論過,確定老師是被教育局叫做沈國強的兄長拖了後腿。莊之蝶--


    啊,老莊的仙骨,羽化的酵母。


    三尺講台,是老師擊壤之地。


    粉筆、黑板、有現代化教學手段,可老師會為底下的學生們構建有秩序的美感,脫離水泥森林的。他的柳體,出神入化,綠油油的黑板如此貧瘠,真配不上老師。


    陳清木並不是老莊和蝴蝶鍾情的靈氣稚嫩。


    但她幸運在毫不知情。


    老師依然是最迷人最溫柔的存在。


    “你們給他找了律師?”陳清焰冷淡瞥她一眼,此刻,他留心到木木臉上細微的變化,這讓他厭惡。


    “難道不可以嗎?怎麽,隻可以她們誣陷老師,汙名化母校,不準老師起訴她們嗎?”陳清木也很厭惡陳清焰此刻的口吻,那種已然定罪十字架的姿態。


    但她克製了下自己。


    “就事論事,她們什麽時候汙名化一中了?陳清木,你很會發散。”陳清焰不滿說,“你隻相信自 己願意相信的東西,案子塵埃落定前,不要一口一個誣陷。”


    兩兄妹僵持一瞬。


    陳清木非常委屈,趁他轉身時悄悄踢了一腳他的旅行箱。她還要爭辯,陳清焰轉身警告她:


    “我不希望你過分熱心摻和這事,第一,你不是當事人;第二,你了解的老師是從你的角度,陳清木,別忘了,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優渥的家庭條件,他對你好,一點不奇怪。第三,我不希望你在這件事裏變得和微博上論壇裏無聊的噴子一樣,急著站隊,急著發聲,很蠢,知道嗎?”


    他嗓音冷淡,不留情麵。


    陳清木被他訓得幾乎哭出來,她咬咬牙,一跺腳:“難怪你追不回程程姐,你總偏心你那不怎樣的神經病前女友。”


    “陳清木!”陳清焰聽得火大,東西一丟,兩手插進褲兜,正色說,“程程是程程,她是她,不要混淆概念。我希望你養成就事論事的好習慣。這個案子,我不偏向任何人,我希望看到真相,以及,事情得到公正的解決。在這之前,我不會像你一樣下任何輕飄不負責的定論,聽懂了嗎?”


    被反駁的啞口無言,陳清木羞愧地滿臉通紅,她呆不下去了,說:“放心,我們老師從沒求助我們,這一回,師母親自做他的辯護人。”她轉頭蹬蹬跑下樓。


    他皺了皺眉,差點忘記,沈秋秋的母親本身就是南城的金牌律師。


    二十分鍾後,陳清焰從樓上下來,陳母在吃水果。


    “罵木木了?怎麽,你們兄妹倆一年見的稀稀拉拉,還能有架要吵?”陳母歎口氣,“什麽事不能好好說,木木是個乖孩子,你幹嘛?”


    “我明天飛俄羅斯。”陳清焰直接錯開話題,坐下來,順勢也吃了幾塊水果。


    沒人能管得住奇奇怪怪的兒子。比如,這個時候,突然要飛冰天雪地的俄羅斯?


    “學術會議?”陳母試探問,陳清焰不置可否,在母親身邊默默陪伴半天,說,“今晚在家裏休息,明天讓張叔開車送我去機場。”


    這個時候,他想起一件事,又走出家門,到車裏取快遞。


    臨下班時,從門崗單獨放快遞的屋子裏拿後隨手扔車裏,他沒來得及看。


    回到臥室,陳清焰拆開快遞,一張照片掉到地上。


    他撿起來。


    陳清焰捏在手裏,第一眼認出了簡嘉。


    長發沒了,那個嬌軟的年輕姑娘忽然變成了倔強的少年,她剪頭發了。無論怎樣,她都如此美好,吸引著男人的靈魂來相逢。但陳清焰來不及喜歡。


    簡嘉在和別的男人接吻。


    顯然,她醉熏在別人的熱唇裏。陳清焰甚至覺得照片在動,男人的手摟住她纖細的腰,兩人在陰暗的角落裏像獸喘息,她如此軟,被其他男人徹底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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