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妝哭沒了,她愛笑的眼睛裏換成淚,長睫毛打結,眨也不眨,像世界最初的一種混沌而無辜模樣。


    陳清焰掏出手帕,慢慢給她擦臉,簡嘉把他的手打掉:


    “我不想見你,你煩不煩!”


    她說這話時,又是陳清焰熟悉的奶凶口吻,但她眼淚忽然流得洶湧,陳清焰覺得自己的心坍塌下去,他把人拽起來,像那個同樣有冷風的夜晚,用風衣裹住了她。


    今天有第一場冷空氣。


    他其實身上出了汗,跑得急,像少年那樣的奔跑,陳清焰身體素質一流,剛才跑起來時,滿耳朵都是風的聲音,呼嘯從心頭過去。


    路燈顯得非常溫柔。


    簡嘉在他身上的香水味裏掙紮,她不說話,隻是哭著去打他,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成湧動的形狀。


    陳清焰沉默著,固定住她的腰,直到,簡嘉的手從他白俊的臉上甩過,他沒躲,清脆的一聲隨即順風而逝。


    這一回,簡嘉用盡全力,甚至在無聲的發泄裏把他襯衫撕扯掉了貝殼紐扣,她擺脫不了他,隻好狠狠地破壞他的秩序,做工精良的襯衫。


    一片淩亂。


    陳清焰的襯衫被揪出西褲,沒紮腰帶,腰那裏是搭扣,被輕而易舉拉扯變形。


    他習慣襯衫配西褲,天生的衣架子,但這會兒被簡嘉使勁推搡微微有點趔趄。


    簡嘉終於累了,伏在他胸膛上,說:“陳清焰,你這個壞蛋……”


    後麵,周瓊慌裏慌張跑過來,她雲裏霧裏從103往繁華裏趕,陳清焰賊快,她本來打算跟他車走,沒想到轉眼就不見鬼影。此刻,要上前,卻被陳清焰用手勢製止,他低頭吻了吻簡嘉的頭發,把她抱得更緊。


    周瓊琢磨著是不是這個時候應該上去一把踢開陳清焰,並破口大罵,但沒有,她有點拿不定主意地在那站著了。在103,陳清焰會百忙之中抽空來胰腺外科,周瓊覺得他並非虛偽,於是,她也就這麽站著了。


    “我聽見你哭,也很害怕,程程,我一想到你在獨自承受著什麽事情,我沒辦法控製自己不來找你。”陳清焰低聲說,他知道簡嘉是最能忍的女孩子,不到崩潰的閾值,她不會輕易向別人求救。


    這更刺痛到神經。而且,他明白了簡嘉在分院時的舉動,他此刻一樣,迫不及待要和她站在一起,讓她明白,她不會是一個人。


    簡嘉吹了一晚上的冷風,她開始頭疼,軟綿綿被陳清焰抱著,不想再折騰。


    她忽然又掙紮起來,要看看周瓊到了沒。


    仰頭時,迎上陳清焰垂下的漆黑眼睛,兩人對視了幾秒鍾,他像魔鬼,簡嘉陷入新的恐懼:


    她在幹什麽,躲在這個曾經直接朝她胸口插上一刀,遠不夠,還會麵不改色再朝心髒紮更深,轉身就走,哪怕她鮮血淌盡,也不會回頭的男人的懷抱裏。


    簡嘉看不起自己。


    他一定是又想到了新奇的遊戲,再度來引她上鉤,然後,再度丟棄踐踏,享受征服的快感。


    或者,他隻是來想和她上床。


    簡嘉害怕極了,陳清焰比監獄可怕。


    兩人僵持的幾秒鍾裏,足讓人反複崩潰。


    陳清焰在簡嘉瞳孔深處看到了驚惶,像拍翅的雛鳥,他把她的羽毛不是一根根拔掉,而是從根斬斷,翅膀是鳥的尊嚴和生命。


    程程怕他。


    陳清焰忽然明白過來,他黑眸微閃,胸口窒疼,喉淵隱蔽著言辭,但簡嘉先說話了:


    “我寧肯坐牢。”


    她告訴自己,陳清焰既然是跟蹤變態狂,一定知道一切,他會利用陳家的權勢,幫她擺平,從而讓她又欠他累累一筆,他會抓住她幽微的心理作資本再來讓她死一回。


    並以此為樂。


    “你說什麽?”陳清焰皺眉,簡嘉忽然變得憤怒又暴躁,她噙著眼淚:


    “你不用裝,你知道我在鑫盛發生的一切,你別做夢了,我不會接受你的幫助,我寧肯坐牢,陳清焰,你別妄想再作踐我!”


    “程程,有話好好說行嗎?”陳清焰眉頭緊鎖,他沒聽懂,兩人再次拉拉扯扯。


    情況急轉直下,周瓊忙跑過來,想調解,簡嘉卻拉著她朝電梯疾步走去。


    “程程,把話說清楚。”陳清焰壓抑著情緒,他不會再凶她,但內心焦亂,那張臉,在燈光下更冷沉。


    “你在公司出了什麽事,告訴我,我們一起麵對。”他攥住簡嘉的手腕,不會讓她跑掉,他禁不起她再誤會什麽。陳清焰生性驕傲,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輸不起。


    周瓊插進來一句什麽,兩個人都沒聽到,彼此用各自的漂亮眼睛對峙著。


    “程程,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做你肯給我幾分鍾的時間,我們把話說清楚,你剛才的話我沒聽明白。”陳清焰眼睛忍得發紅,他有種受傷的咄咄逼人,語氣沉冷,掩飾著痛。


    對方不肯給他機會,這一刹,陳清焰入骨地體會到簡嘉曾經的心情,那麽迫切,那麽焦灼,但對方無動於衷。


    挺好的,她讓他把走過的路無非再走一遍。


    “你告訴我,我要怎麽做?”陳清焰又問,他第一顆和第二顆紐扣掉了,微敞胸口,衣衫不整是剛才被簡嘉撕拽的。


    周瓊為難地看著兩人,但冷冷對陳清焰說:


    “陳醫生,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我們先上去了。”


    簡嘉臉上滾燙,她鼻息有點重,再開口時似乎是感冒的腔,她堅硬的清醒回來一瞬:“別上去!我們去賓館湊合一夜。”


    周瓊到現在也沒搞清楚狀況,和醫生一樣。


    陳清焰一直沉默看著她,這個時候,走過來,把風衣拿掉丟給周瓊,隨後,把簡嘉扛到肩上,隨便簡嘉捶他。陳清焰不管不顧,又用風衣裹住她,告訴周瓊:


    “回醫院。”


    這麽走到停車處,不少路人都在看他們。


    “你打車走,放心,我不會傷害她。”陳清焰說,“醫院見,我回103,如果你擔心我失信,打電話給陳景明同誌他能斃了我,程述有他電話。”


    他丟下滿臉疑雲的周瓊,彎腰把簡嘉放進去,給她係上安全帶,關死車門,然後自己快速上了車。


    簡嘉臉通紅,因為姿勢問題,血都湧臉上來了。陳清焰在她之前開口,他手放在方向盤上:


    “程程,你怕我,是因為你還愛著我所以怕我,你怕我再傷害你。”


    他神情蒼白,轉臉看她,“我的確不值得被原諒,再被信任,但你要我不管你的事,我做不到,我們談談鑫盛到底怎麽回事。你即使現在不告訴我,你知道的,我什麽都能打聽出來,並且會管到底。”


    剛才簡嘉激烈的情緒裏,他聽出苗頭,做出決定,這一次他必須勉強她。


    簡嘉累了,她當然知道陳清焰的性格,那種執拗,融進黑色的眼睛裏,成一片汪洋,又和夜色混到一起。


    但她安靜一路,等到103,陳清焰先打電話告訴周瓊,兩人到了,並錄視頻給她看,簡嘉下意識擋了擋臉,對他拍她煩躁。


    “跟我回趟公寓,我有東西還你。”陳清焰說話時,留心她渾身上下,看有沒有磕碰到什麽地方。


    他沒打算還光盤,但沒辦法,辦公室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外頭店麵,他更不想去,隻想帶她回家。


    “你偷我東西了是不是?”簡嘉把他風衣扔地上,踩了起來,她知道陳清焰最愛惜衣服,他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自己非常喜愛的。


    空氣純一,除了陳清焰的味道,沒別的。


    陳清焰讓她踩個夠,完了,才撿起來,丟後備箱,又拿出件開衫,把她包起來,眼睛一低,問說:“累嗎?”


    說完,把人朝副駕駛一按,脫下她高跟鞋,直接背起,順帶拎起鞋,簡嘉又要掙紮,拚命拍他肩膀。


    鞋在陳清焰手裏勾著,亂晃,背上人也晃,他說:


    “回去再打,打多久都可以,但我們在外邊不爭執可以嗎?”


    他鎖了車,朝前走,簡嘉繃直身體並不舒服,兩人再沒有對話。後來,她支撐辛苦,身子一軟,貼在陳清焰溫暖的後背上,閉了眼。簡嘉自己不知道在最深的潛意識深處,也許,她依舊信賴著這個男人,但自尊心的藩籬,阻斷一切。


    到了門口,陳清焰掏鑰匙開門,他打開燈,開始彎腰翻鞋櫃。


    等拿出來,陳清焰蹲下,準備給簡嘉穿拖鞋。


    他攥住她的腳踝,簡嘉不動,陳清焰抬眸看了看她,眼波耐心:“程程,現在是秋天,光腳踩地板會受涼,但還沒到供暖的時候,穿鞋好嗎?”


    燈光下,陳清焰眼眸深沉,藏著冷靜的溫柔風暴,他隻有一個想法,要把自己製造的傷口再縫上,把他所有的時間打碎成小時,小時打碎成分秒,分秒打碎成更細的光影碎片,哪怕這一切,虛無、烏有、無窮無息。簡嘉心跳了跳,她發現陳清焰實在太危險了,他隨時隨地都等著自己淪陷。


    隨後,簡嘉抬起了腳,但下一秒,踩上陳清焰的肩頭。


    第80章


    陳清焰戀愛史豐富。


    人生過而立不久, 但十五歲算起,他不停地換女朋友。一年又一年,四季輪轉,穿衣服風格從明騷到悶騷, 秉承優雅分手原則, 不拖泥帶水,利落、果斷。對方如果糾纏, 他會格外冷酷,但要保持紳士風度, 微笑時, 會讓女方更想打爆他腦袋。


    有一點, 沒變過, 他從來不把女人帶回家。身為醫生,陳清焰有潔癖, 極簡主義的家裏除了他一個活物,他拒絕別的生物入駐、停留。周滌非也沒來過這套公寓,她對自己的私密空間沒有興趣, 隻需要見到人。


    打破規則的是簡嘉。


    陳清焰想起來,他從一開始,對於她睡在自己床上, 隨意改變家中布置等等一切活動,都不排斥, 相反, 迅速適應。


    好像, 這個家等她很久,她來了,一切完滿。


    想到這裏,陳清焰靜靜看著簡嘉,忽然說:“你想我臣服,是嗎?”說完,他側過臉,輕輕吻了一吻那隻腳。


    變態!


    簡嘉沒想到陳清焰是這樣的舉動,他永遠把自己收拾得井井有條,下頜線分明,做變態的事情時,也像一頭高傲的獅子,但他低頭了。


    簡嘉直接用力蹬了他一腳。


    陳清焰隻是晃了晃,雙手向後撐一把,不過,他索性放鬆下來,這樣撐肩坐地上看簡嘉穿拖鞋。


    他居然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黑瞳不動,凝在簡嘉身上。


    但簡嘉移開了目光,她發現,客廳裏插著一大束香檳玫瑰,無聲對著他們怒放。


    陳清焰什麽時候這麽迷戀香檳玫瑰?簡嘉很快又發現,那些綠植都在,而且,活的很好,陳清焰把以前的屍體處理掉,新購置一批,一樣不差,和她在的時候沒任何改變。


    不過,花架上為什麽掛著小燈串?五角星形狀?簡嘉第一反應是陳清焰新交了一個小女友,也許,又是大學沒畢業。


    至於牆上,果然依舊貼著她的照片,橫七橫八掛在壁紙上。


    她抬腿從陳清焰身上跨過去,要去撕照片,但又作罷:他會再洗出來的。


    陳清焰慢慢站起來,他打開冰箱,拿出盒鮮奶,然後進廚房。


    簡嘉不知他在做什麽,筆直站在原地不動,但茶幾上,放著一本手帳,旁邊是配套的膠帶,當下流行,少女們的最愛。再一旁,是他幾本醫刊,供隨時查閱。


    不倫不類的。


    他真的在交小女友。


    家裏明顯是多住了個人的氛圍,簡嘉看看腳上的白色絨拖鞋,她踢開了,她不會穿別人的東西。


    他當自己是智障嗎?簡嘉覺得自己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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