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焰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厭惡自己。


    所以,他薄唇緊抿,一動不動看著簡嘉:“程程,告訴我。”


    命令式的口氣激怒簡嘉,她真的很想再打他一巴掌,但沒有,她就冷冷看著他:“你希望聽到什麽?我來這裏,抑鬱了?因為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有女人為你抑鬱,為你鬧自殺?你男性魅力真大?”


    像薔薇枝條上的軟刺。


    陳清焰想握她的手,她想吐,不是因為惡心,就是那種忽然的刺激,這讓她再度想起爸爸在記憶裏第一次抱她,她居然也是想吐。


    “你不要碰我。”簡嘉極端不信任地看著他,她慌著想跑,但陳清焰還是從身後單手抱住了她。


    “你放開我!”簡嘉掰他手臂,掙紮劇烈,陳清焰有心試探她,他把那隻傷手放到她跟前,如他願,簡嘉沒有動他一下。


    “程程,我錯了。”他抵在她頸窩,悔意滅頂,聲音像淹沒在夜色裏。


    一瞬間,簡嘉僵在那,他在向她服軟嗎?隨後,她痛苦搖頭:“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關係,我要好好生活。”


    簡嘉試圖轉身,她緩和語氣:“你剛才是擔心我嗎?害怕我生病?”


    果然,陳清焰鬆開手,他黑眼睛深深注視著她:“是,我害怕。”他終於承認內心最深處的虛弱感。


    簡嘉渾身微微發顫,她勉強笑了笑:“好,你擔心我就好,你希望我健健康康的對嗎?陳醫生,如果你真的害怕我生病,就不要再出現,我會好的,可是如果你一直糾纏我,我可能真的走不出來了,我還有媽媽,我不想得抑鬱症你知道嗎?那個病,很可怕。”


    陳清焰的心中,徹底冰寒。


    他本來一定要把她抓在手裏,但此刻,恐懼把他纏住,他真的畏縮了,這在他的人生字典本來也不會出現的詞匯。


    沉默許久,陳清焰慢慢開口,那雙眼重新浸在無盡的黑暗裏:“對不起。”他沒再說什麽,彎腰撿起書,眼睛發紅。


    客觀事實是,他在兩人離婚的拉鋸戰開始,就不斷回想兩人那些令人悸動的片段,她說會對他好,在分院,勇敢得讓人不能麵對……陳清焰每回憶一次,畫麵便清晰一次,他想跟她在一起生活,但已成泡影。


    簡嘉再一次看到他那種奇怪的狀態,又脆弱又強勢,但陳清焰隻是整個人墜下去,他坐在台階上,眼睫垂下,挫敗加重沉默然後產生截肢病人才會有的幻肢症,他失去了她,可那片空無還是刺痛,好像完好的肢體還在那裏。


    陳清焰沒有任何信心能打敗叫抑鬱症的疾病,相反,在手術台上永遠自信甚至驕傲的醫生,在麵對抑鬱症時,同樣隻有深深的恐懼。


    簡嘉最受不了看到這樣的陳清焰,她必須盡快逃走,但轉身時,後麵有人靠直覺喊她:


    “你是誰?”


    第69章


    命運是有限度的, 但它發生。簡嘉在回頭的一刹, 認出周滌非,她必須把靈魂劈成兩半, 用一半監視著另一半千萬不要膽怯逃避。


    陳清焰抬腕匆匆看時間,他沒想到, 周滌非意外地提前出來,並且會喊住簡嘉。他沒有心虛,但不希望簡嘉受到傷害,還沒來得及出口, 聽周滌非問:


    “你是陳清焰的前妻簡嘉?”


    她沒有敵意, 瞳仁定住,非常安靜憂傷地看著簡嘉,簡嘉知道她沒認出自己,是的,自己無關緊要, 對於周、陳二人來說, 是一樣的。


    “是。”簡嘉站在台階下, 她還是想跑,眼前的這兩個人, 讓她覺得整個空間都是被撕裂的。


    照常理, 這是一對狗男女,簡嘉罵不出這種話, 甚至想到了, 都隻讓她自己更難堪。


    陳清焰一直留心她神情, 他發現,簡嘉應該認識周滌非,那一刻,她眼睛裏閃過逃避、碎裂、和那麽一點點的強裝。


    這不對,一個正常的女人見到自己婚姻的破壞者,會憤怒,也許脾氣暴烈者,上來揪頭發抓臉拿高跟鞋尖狠狠踢人……


    但簡嘉沒有,她隻是像蝸牛要縮進殼裏但被某種力量固定了柔軟而僵硬的四肢。


    周滌非慢慢走向她,大腦蒼白,想確定眼前是真人還是幻影她不信陳清焰會愛上別人。


    陳清焰忽然大步跨過來,攔下她,護住了簡嘉:


    “你不能傷害她。”


    他濃眉壓抑,周滌非第一次看到他對自己張開的防範,鋒利如刀。這讓她忽然露出諷刺的笑,對著陳清焰,“你既然愛她,為什麽還要跟我上床?一次又一次?”


    她即使在一團汙泥裏,精神岌岌可危,也能卡住陳清焰的神經點。


    簡嘉聽得腦子要炸掉,這是真相,但她從來不允許自己去想象陳清焰的身體在另個女人的身體裏進出,那太墮落、肮髒,像汙穢匕首。


    “你一定要這樣嗎?是,我愛她,我犯下太多錯,你對我怎麽樣都可以,但我不許你傷害程程。”陳清焰壓著火,周滌非自殺式的挑釁他太熟悉了,說完,要把渾身亂顫的簡嘉帶走。


    “走開!”簡嘉把他胳臂打掉,她身子晃了下,兩人像爛泥一樣纏著腿,她無比恐懼,踉蹌下樓,但周滌非忽然衝她輕飄飄問道:


    “程程?你也叫程程?”


    其實沒有產生任何關聯,事已至此,都沒有認出當年的那個小學生,隻是覺得疑惑。


    簡嘉一下哭了出來,她不敢停留,陳清焰幾步追上去,拉她入懷:“程程,別害怕,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們,你這樣跑出去我很擔心。”


    他揉著她肩膀,想安撫,但簡嘉用力把他搡開:“你和她好好在一起,行嗎?你為什麽總纏著我!滾!”


    兩人的陰影可以殺人,他和她,完全可以用年齡的優勢殺死她的青澀。


    “因為我愛你,程程,沒有別的原因。”陳清焰眉頭擰成海嘯,“就算我沒有機會了,但我得告訴你,我愛你,我愛的人不是別人是你。”


    “你不要臉!”簡嘉氣的發抖,“你愛了她那麽多年,你說過不愛我,現在說愛我?陳清焰,你真虛偽,你是偽君子!你要點臉行嗎?”


    身後,周滌非不知什麽時候,在居高臨下俯視他們,簡嘉看到她,又看看陳清焰,腦子裏這才意識到什麽:


    自己像個小醜。


    “你們不要都這樣看著我!你們沒資格!”簡嘉終於爆發了,但她控製不住眼淚,為什麽,明明犯錯的是這兩人,踐踏了別人,卻可以做到安之若素?周滌非讓她更痛苦,對方永遠不像第三者,好像一個眼神,把自己就丟入到萬人唾棄的黑暗中,她的眼睛在說話:


    你才是無恥的破壞者。


    樓梯間, 陰冷如長滿青苔,簡嘉在寒意中逼自己迎上周滌非的目光:


    “我知道,你們是一類人,挺好的,你們真般配,我‘配不上’陳清焰這種恬不知恥的男人,我不要了,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今天是意外,下一次如果你再主動跟我說話,我一定會罵你。”


    她轉而看一眼陳清焰:“我說過了,你不配,真的,你太髒了,我沒高尚到純潔無暇,至少,我比你們都幹淨。”


    包掉了,在她用盡全部力氣應付眼前中,簡嘉完全沒一點意識,她轉過身,兩眼模糊地順著扶手飛快地下樓。


    陳清焰沒遲疑,他撿起簡嘉的包也跑下去,怕她出事,第一次丟下周滌非,他寧肯周滌非恨自己,也不肯讓簡嘉有萬分之一出事的幾率,他承受不起。況且,那份恨根本不再重要。


    樓梯間,成為荒涼枯萎的陵墓,白幡飄搖。


    陳清焰緊緊跟在簡嘉後麵,不靠太近,簡嘉跑到馬路邊去攔出租車,這一秒,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包不見了,那種沮喪一下圍上來。


    好沒用。


    兩人隔著幾步遠,簡嘉的失措、脆弱,映在陳清焰的瞳孔裏,他知道,自己把她毀了。


    他走上前去,把包遞給簡嘉,沒說話。


    之後,替她攔輛車,拽開車門小心讓人坐進去,簡嘉不願意看他一眼,也不想和他在人前拉扯,任由他做這些。


    當即把門死死關上,對司機說:“師傅,去繁華裏。”


    她說完這句,忽然身子一軟,癱著不動了,外麵,陽光透過玻璃窗和樹的枝影投射到臉上,迷失如林深處。


    陳清焰在後麵車裏,一直跟,等到繁華裏,他看到簡嘉從車上下來,她伏在垃圾桶那吐了。


    吐之前,簡嘉在包裏試圖找個袋子什麽的,沒有,隻有姨媽巾的空包裝袋,她把嘴對準了一團粉。


    胃裏翻江倒海完了,她再翻包,紙巾也不巧用光,一隻穿白襯衫的胳膊忽然伸到嘴邊,她愣了下,抬頭看到陳清焰克製的臉。


    他拿衣袖給她擦嘴,簡嘉條件反射躲開,覺得醃臢,陳清焰知道如果自己遞過去手帕,下一秒,手帕會飛到垃圾桶,所以,他選擇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我今天隻是以朋友身份送她去新方向,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傷害你。”他簡單解釋,多說多錯,但不說,他害怕簡嘉誤會更深。


    “你本來就是她的,跟我沒關係。”簡嘉推開他,往單元樓走,陳清焰慢慢跟在後麵,要確定她進電梯。


    簡嘉當然聽出他的腳步聲,她回頭,憤恨地望著他:


    “你變態嗎?你再跟著我,我會報警!”


    “對不起。”他說,站在了遠處不動。


    簡嘉在一分鍾後等停在九樓的電梯下來,幾秒後,消失在陳清焰的視線裏。


    當天,陳清焰隻聯係周滌非一次,他知道,有人會去找她。許遠的瘋魔勁,他竟察覺到了。果然,電話是許遠接的,陳清焰聽到聲音的刹那,連話都沒說就掛了,隻要她不自殺,其他的,是小事。


    不過,許遠趕到前,李木子打來電話又一次約周滌非:


    “有時間能見一麵嗎?我們這邊聯係了一個金牌律師,你過來嗎?”


    她靈肉徹底分離,像死亡本身的一種存在,因此,聲音非常飄渺:“贏了又怎麽樣?人生能重來嗎?”


    這件事,李木子本就在積極準備,也會痛,但她有愛人支持,心中重燃鬥誌,對於周滌非的悲觀並無指責,她知道那種絕望。


    “不能,但他應該得到報應,你知道嗎?他如今依舊光鮮,也許,”李木子聲音裏重新湧現恐懼,變小了,“在他那裏,還有周滌非還有李木子,你想過嗎?”


    周滌非一陣 幹嘔,衰老、臃腫、鬆弛的意象忽然和台商重合,還有,他的**永遠不會疲軟永遠□□。她想到這個,周圍的行人、路邊的廣告牌,近在咫尺的摩天大樓,就全都成了男人**的形狀。


    往她嘴裏屠戮,往她所有被稱作“洞穴”的地方屠戮。


    但她會在顫栗中體會到沒有詞匯可以描摹的痛感轉化為快感,羞恥又瘋狂,青黑的一塊寒冰都會化掉。


    在被幻覺逼瘋前,許遠趕到了,他剛和周滌非的律師見過麵,有新進展,台商原來在台北有妻子,新婚姻關係靠辦的假證。


    這樣一來,事情有了轉機,許遠為周滌非處理著一地雞毛,又要顧及許遙,但他還是及時把周滌非帶回了許家的別墅。


    同時,他依舊吊著沈秋秋,並讓他替自己去看望下許遙,他親自去,妹妹隻會變本加厲胡來,因為許遙深諳人性,知道誰會買她賬。


    沈秋秋在答應時,嘴角微翹,心想這個富家大小姐應該摔個狗啃屎,更多的,沈秋秋對許遙這種文盲法盲學渣,不屑一顧。


    目前,許遙被行政拘留,按流程走,沈秋秋在可以探視時過來見許遙,一碰麵,雙方都在心裏挖苦彼此,但沈秋秋會不動聲色。


    “你真把自己當我嫂子了是不是?”許遙尖酸地笑,她又在撥弄頭發,一點不收斂。


    沈秋秋不跟她計較,微笑說:“我覺得,你應該替你哥哥想一想,你是不是覺得你們家有錢認識一些有頭有臉的人,自己就是權貴了?許遙,我真的很想告訴你,你太天真了。”


    為什麽要作死去跟陳家鬥呢?沈秋秋在嘲笑的同時,笑話看的很歡樂,不過,她並不想讓愚蠢的許遙拉許遠的後腿,在自己沒找到更好的男人之前。


    許遙居然隻是哼哼笑兩聲,她知道沈秋秋在鄙視她,所以,她陰陽怪氣地衝沈秋秋說:“你會後悔的,你得罪我了,等著。”


    像一隻毒蜘蛛,在醞釀下一波毒氣。


    神經病,你是天王老子嗎?沈秋秋心裏覺得對方可笑到極點,沒辦法,無知者無畏,她甚至有點可憐許遙,因為對方腦子裏從來沒有界限一詞,應該讓她把牢底坐穿,就知道怎麽低調做人了。


    但她不是許遙的媽,沒義務教育她,不歡而散後,沈秋秋打電話告訴許遠:


    “你妹妹很好,一點頹廢的意思都沒有,我真佩服她強大的心理素質,自愧不如。”


    許遠一麵摸著周滌非的鎖骨,一麵溫和說:“多謝,周末有時間嗎?一起吃飯?”


    周滌非則把他手機拿開,不讓他說話,兩人再度在床上糾纏起來,她拚命把身體拋出去,最好離靈魂遠遠的,越遠越好,一地的避孕套。


    “你認識陳清焰的前妻嗎?簡嘉,你知道這個人嗎?”兩人做完後,周滌非坐起來,她抱著枕頭,第一次問許遠除了陳清焰以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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