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嘉被蟄了一下。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還好。”


    說完,急著要走,道一句“我先過去”,慌慌張張邁開腿,幾步衝上台階--


    “砰”的一聲,她撞玻璃門上去了。


    聲音太大,引得周圍人駐足觀看。


    簡嘉往後一彈跌坐到了地上,腦殼是懵的。


    她沒看清,以為是開著的一扇門。


    圍觀群眾忙上去七嘴八舌給予人文關懷,簡嘉耳鳴,抱著腦袋一言不發。


    陳清焰在身後眼睜睜看她撞上去的,想提醒,沒來得及。


    而且,他看笑了。


    “哎,姑娘,你沒事吧?”


    “好家夥,這怕是得腦震蕩,姑娘,快,去做個檢查。”


    沈秋秋撥開人群,把她拉起來,送到不鏽鋼桌子前坐下:“你怎麽樣了?”


    一隻手直接伸過來的,是陳清焰,托起簡嘉的下頜,命她抬頭,兩人目光對視兩秒,她不聚焦,陳清焰錯開去,偏著頭,檢查人有沒有外傷,問題不大,頭上隻是起了個包。


    他鬆開手,眉毛一動,用眼神詢問她感覺如何。


    簡嘉被撞得神誌不清,被人圍觀,亂哄哄,很不舒服,她無意識地搖搖頭,頭巨疼。


    “做個ct再看看。”陳清焰給她建議,頭昏腦漲的簡嘉沒心思聽他的建議,想找自己的飯盒,她歪歪斜斜起身往大門口走,視線亂晃,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意識殘留的最後,似乎,身後又響起圍觀群眾的刺耳驚呼。


    她太累了。


    陳清焰出於醫生的本能上前彎腰把人抱起,沈秋秋跟著,厭惡透頂,卻要在陳清焰的示意下替她拿好印著龍貓的塑料飯盒,飯盒好好的,她還沒個飯盒耐摔,沈秋秋冷冷地看著她從陳清焰臂彎裏垂落的黑發,異樣順滑。


    更不幸的是,安永那邊電話通知她過去,沈秋秋隻能半道走掉。


    掛的急診,錢自然是陳清焰出,簡嘉臉色不好,蒼白,單薄躺在那腦袋偏著,陳清焰看過去,有一刹以為是周滌非,這讓他心疼,於是,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手感很好。


    簡嘉是這個時候醒的,漆黑的眼,看到他袖口上的紐扣,閃著溫潤的光,從她臉龐滑過,似乎帶起點風,涼涼的。


    醫生在給她開相關檢查,以及,一些營養神經的藥物,要輸液。


    她掙紮著起來,在找鞋,很倔:“我不用檢查,真的不用。”


    頭疼得厲害,稍微大點聲,都要炸掉。


    但窮人沒用的自尊心,表現得很強烈。


    “我來付錢,不用還。”陳清焰知道她在掙紮什麽,特意強調,簡嘉卻有些慌亂,露出一副這個人是不是想要強、奸我的蠢表情,她力氣不小,全攥陳清焰手腕上去了,“你休想包養我!”


    “什麽?”陳清焰忍俊不禁,一愣。


    簡嘉胸口跳得狂躁,劍拔弩張地瞪著陳清焰。


    幸虧聲音小,又有病人進來,醫生沒留意到兩人動靜。


    “我會還你那筆錢的。”她喘著氣,腦震蕩的緣故,惡心,沒辦法擲地有聲。


    陳清焰便配合地用一種關愛窮人的眼神看看她,笑了,不跟她計較這些胡言亂語,直接把人弄到ct室,見她還想跑,嚇她:


    “不做檢查,如果腦子裏淤血壓迫了神經,到時很棘手,你可能會癱瘓,而且大小便失禁。”


    簡嘉果然乖巧了。


    輸液時,陳清焰給她買了份飯菜,順便告訴她:“我告訴你媽媽,學校臨時有事,你回去了。”


    女孩子垂著眼簾,動怒時,總是一副沒撒盡又有點無措自責的模樣,不化妝的臉,五官柔美,下頜那長得極為秀氣,即使坐著,也是纖細挺拔,她跟周滌非乍一看,很像,但周滌非更清冷空靈,眼睛憂鬱,不食人間煙火。


    陳清焰看著她,很恍惚。


    她讓他有自己也還很年輕的錯覺,而不是嫉妒。


    簡嘉腦子卻已經不那麽渾了,先道謝,慢吞吞吃了幾口,並沒什麽食欲,見陳清焰要走,欲言又止,最終,那抹白大褂消失了,她轉頭問護士做ct的費用。


    回到病房,簡母在跟老人低聲交談,餘光瞥見她,溫柔喊了聲“程程”。


    簡嘉打起精神,朝床邊一坐,順勢躺下,貼著媽媽的頸窩,撒嬌:“我快累死啦!地鐵真擠!”


    頭還是疼。


    簡母笑著一遍又一遍胡擼她的頭發,移到小耳朵後麵,再移到肩頭,聲音細細碎碎的:“乖乖累了啊,媽媽摟著你睡會好不好?”


    被子一掀,示意簡嘉進來,簡嘉笑嘻嘻的,埋在媽媽懷裏手勾住她脖子,開始唧唧咕咕,說學校裏的瑣屑。


    有斜陽透過玻璃打進來,罩在床上,格外溫柔。


    老人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瞧著母女倆膩歪,隻笑,安安靜靜地削蘋果。


    遵醫囑,簡嘉需要好好休息,去“齷齪之徒”要停一停,每天,除了學校,就是呆醫院,拾掇起無數零碎時間準備cpa的考試,這期間,不甘心時間如流水,抽空跑了幾家培訓中心應聘法語培訓班。


    簡嘉完全成了一頭小驢子。


    猶淋冷雨。


    她終於理解了家境不好的同窗們,是如何兼職幾份工作的。


    但大學裏多學門外語,多考幾個證也總是正確的。


    幸虧她不是頭笨驢。


    在第四家培訓中心麵試成功之後,晚六點半,簡嘉在大樓底層等電梯,放眼望去,盡是黑壓壓蓄勢待發的腦袋,這個時候,非常非常考驗臉皮和靈活度,怎麽見縫插針肉搏出位,再和無數人前胸貼後背地確保自己擠進了電梯,簡嘉也是第三次才成功。


    有時都不敢抬腳鬆快一下,因為一旦抬起來,再放下,發現已經沒空了。


    隻能尷尬懸空。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厚臉皮。


    但城市裏的年輕人都在拚了命像海綿一樣遨遊在知識的海洋,恨不得吸光大海,頂著一張精致的臉,藏著一顆時刻擔憂被淘汰的心,大城市的生活就是這樣讓人沒有安全感,焦慮是永恒的話題。


    第一節 課是試聽。


    她的教學決定下節課還有多少人再出現。


    空氣突然安靜。


    簡嘉忽然覺得被底下一眾麵無表情的臉孔這麽探究,跟在“齷齪之徒”裏異曲同工,她深吸一口氣,有點拘束地笑著問起大家為什麽要來學法語,但臉上不顯。


    整個過程,簡嘉慶幸自己在“齷齪之徒”跳了這麽久的鋼管舞,不怯場。


    九點,從培訓中心擠出來。


    在地鐵裏靠著欄杆看書,去趕胡桃裏的場。


    再回到醫院,十一點半。


    簡嘉慢慢從這樣的生活裏,居然找到一點安全感。


    她咬著筆杆在相對清靜的走廊裏做題目,病房裏,打呼嚕的,咳嗽的,摸索上衛生間的,夜深人靜裏,亂七八糟的聲音格外清晰,隔著一道門,隻是弱化了些許。


    合上書,摸了摸包,她把錢又清點一遍,裝在信封,躡手躡腳來到陳清焰辦公室,在醫院app上她很少見陳清焰被排值夜班,醫院規模大,值夜班集中在住院醫師、主治醫師身上,除非骨科接了大手術,陳清焰需要後續跟進,肯定留下。


    這種情況時常有。


    她在門口猶豫。


    “找我?”陳清焰從她身後幽靈一樣出現,他剛查房回來。


    簡嘉把信封遞給他:“陳醫生,謝謝您上次給我墊付檢查費,還有,那筆錢,我分期還您。”


    牽扯到時限,簡嘉略抱歉:“我會盡快的,您別急。”


    陳清焰不怎麽搭理她,沒接,推開門,找到杯子,捏了茶葉丟裏麵,衝上開水,朝椅子上一坐,裏頭襯衫挺括,打了領帶,看著一絲不苟。


    他一邊解白大褂扣子,一邊鬆領帶。


    一副要上床的樣子。


    他抬頭,慵懶淡漠地看著簡嘉:


    “哪筆錢?”


    她整個人都裹在他審慎的目光裏,帶點陰影,壓迫感很重,簡嘉鼓足勇氣:“我媽媽的費用。”


    陳清焰皺眉,找筆,開始埋首補白天太忙落下的病曆:“聽不懂你講什麽。”


    “我媽媽在icu的費用,我會還您,就是,時間可能會久一點兒。”簡嘉隻好又說一遍,臉發紅,她自己拿不準猴年馬月能還清。


    他去查過,對她在短期內把不菲的欠費補上,陳清焰想過這錢的來源,除了賣身,他覺得沒其他可能。


    如果是初夜,漂亮的女孩子應該價格可以。


    而且,她還有985加成。


    所以,名校是造了什麽孽?


    這是件情理上能說得通,又很俗套,但依然讓他覺得作嘔的一件事。


    眼下小姑娘假惺惺來這一套,是想套他麽?


    這點小把戲,不夠看的。


    陳清焰對她的好感,也基本消耗殆盡。


    “看來腦震蕩的後遺症不輕,簡女士,我建議你再做個全麵檢查。”陳清焰維持著最後的禮貌,但刻薄。


    簡嘉體會到譏諷,鬧不明白,他不願意承認是怎麽回事?


    她被陳清焰有禮貌地趕出時,手裏信封還在。


    簡嘉遲鈍地站在門口,思考了半天,等陳清焰再出來,她還在。


    頭發掛在耳後,露出膠原蛋白飽滿的臉,一雙眼,閃著挺純情的光,她眼睛特別亮,水潤潤的。單論五官,她比周滌非過硬。


    男人的劣根性就是這樣,姑娘靚,眼睛就不會閑著。


    但在他眼中,拉大提琴的那個女孩子,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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