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經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趕回來,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臨別之際,昇陽走到周玉音麵前,難得的放柔了聲音。


    “公主,此去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昇平是我姐姐,往後的日子,還請公主與皇後娘娘,對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說著,對周玉音正經的行了一禮。


    “我自幼與姊妹一起進宮,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為自己尋覓庇護之所,卻從不戳破,甚至為我出頭,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尋覓了自己的所愛,昇陽自當成全,也算是報答了公主於幼年時的庇護之恩。”


    “淳王府因父親病重,大哥逝世後繼無人。周璉有心無力,恐難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過繼於淳王府,還請公主與皇後幫襯一些。”


    周玉音泣不成聲:“那你呢?報答我……顧慮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塗的事情,和親的公主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容易!”


    昇陽一點都不在乎,她了然一笑:“當年,我曾勸過一個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這個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離開。等到時間與距離拉得足夠長時,或許你能瞧清楚到底什麽在你心裏才是最重要的。其實,這也是我想對自己說的話。”


    “我曾想為王府做些什麽,可是王府並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許久的恩情。”


    “我在這個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許離開,能見到一些不一樣的風景。”


    禮官已經來催促,昇陽再對著周玉音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


    昇陽離開這一日,孟雲嫻想要送送她,沒想剛走到門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症狀。


    侯府早已經有了萬全準備,立刻將人帶回去準備生產。


    劇痛襲來之時,孟雲嫻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看著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親和遲遲不願出去的周明雋。


    周明雋忽然福至心靈,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邊低聲說著什麽。


    孟雲嫻的表情終於有了片刻的鬆懈。


    不知道是誰傳了消息出去,曲曇樺竟帶著霍家兄弟趕來了。


    今日羌國迎親,煥玥公主身為羌國公主,須得同行離開,隻帶了話來,願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榮安侯和一雙兒女焦急的等待著,周明雋更是聽不得裏麵慘叫的聲音。


    曲曇樺沒有生過孩子,不懂得這是什麽滋味,安慰也是徒勞。


    霍燁擰著眉頭頂著產房的方向,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當中,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雋的身邊,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擔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雋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無聊,不如下官與昭王殿下說一說雲嫻在外麵的故事吧。”


    周明雋這才斂了神情,無聲望著他。


    霍昂一看向產房的眼神終於多了幾分柔和:“不要總覺得我這個妹妹看著軟軟弱弱,但其實隻要是她認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做好。她救下我兄弟二人,與我們結拜時是這樣;與大姐相識,察覺出大姐的吳人身份,又在大姐和門人深受迫害之時,毅然決然的要救下他們所有人時,亦是如此。”


    “那時我與老三都反對她去與大姐結交。因為大姐的身份太複雜,我與老三隻想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是最後,我們隻能因為這份救命之恩,跟著她去救大姐和她的門人。”


    “我一直不懂,為何她喜歡找麻煩。出門在外,總是求越順越好。她倒好,那裏有麻煩就往哪裏鑽,拉都拉不住。”


    “直到有一日,我才曉得,她做這些,皆是為了一個人。”


    “她說,大姐和她的門人,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所以拚了性命也要救。”


    霍昂一說到這裏,望向周明雋:“殿下以為,這樣曆經生死的小姑娘,還能被生孩子難住嗎。莫要做出這幅緊張難受的樣子,我妹妹瞧見了會不開心的。”


    霍昂一和霍燁如今已經極其受重用,隻怕再過幾年,霍昂一會爬的比現在更高。


    周明雋的神色變幻莫測,最終依言放鬆下來:“多謝二哥提醒。”


    霍昂一保持著笑容:“你都說了是提醒,我不妨再提醒一句。”


    “當日,雲嫻想將大姐帶到京城,找一個合適的法子藏起來,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帶出來為你作證,從而找出那個對曲氏門人下毒手的幕後黑手。又想讓我兄弟二人進京為你所用。可是我們都不同意。”


    “畢竟,我們信她,卻不信你。不信你值得她這樣顛簸。”


    “本與她約定數月為期,等我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再去京城尋她,但其實,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過是我們與大姐的計劃,與她完全無關。她大致是猜到我們對你不信任,尤其是大姐,有心先試探,所以即便我是我與三弟違反約定投奔太子,她也未曾有什麽表現。”


    “她一直都相信你能經受得住考驗,被我們所接受。”


    “但今日,我不妨與殿下交代清楚。”


    霍昂一的眼神漸漸的淩厲起來:“我也好,三弟也好,的的確確是為了謀前程而來,誰值得效力,自然向著誰。昭王殿下從一開始就無野心,焉能讓我兄弟二人跟隨?”


    “我們隻認老四這一個妹妹。殿下今生待她真心真意,我們未必會成為朋友,但若殿下辜了她,定然會多幾個敵人就是。”


    周明雋的神情漸漸地鬆懈下來,甚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多謝提醒。”


    當產房中傳來孩子的哭泣聲時,霍燁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幾道鮮明的哭聲上,張嬤嬤喜極而泣的從房中衝出來。


    “王妃生了!生了!是龍鳳胎……一雙兒女!”


    龍鳳胎……


    孟光朝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明明是要笑的,卻紅了眼睛,老淚縱橫。


    周明雋當即要往產房裏闖,結果被張嬤嬤攔下來。


    “昭王殿下莫要緊張,等下人收拾完了再進去也不遲。”


    周明雋哪裏等得及,沒等多久就先衝進去了。


    孩子洗撿幹淨,放到了孟雲嫻的身側。


    孟雲嫻看著兩個孩子,眼淚滑了下來。再看到周明雋時,眼角帶著淚,邀功似的道:“我一刻也沒有閉眼,我是看著他們出生的。”


    田氏在一旁聽著,心中大動,默默地去了外廳。


    生產之時,雲嫻忽然變得很害怕,她不懂這是為什麽,直到她每次到了最崩潰最艱難的時候,眼睛卻瞪得老大,像是不認識身邊的人了似的,警惕的防備時,田氏忽然明白了。


    她隻是在害怕而已……


    怕這個孩子會從她眼底下被誰換走,又是顛沛數十年。


    周明雋看著孩子,卻先抱住她。


    “何止是你,我也看著。”他輕輕吻她汗濕的額頭:“我一刻也沒有離開,這裏的人誰都無法帶走他們。”


    孟雲嫻累極了,聽到周明雋這番話,明明都鬆懈下來要睡過去,卻還堅持著與他說話。


    “周哥哥……往後……真的會好起來嗎?”


    她聽著孩子的哭聲,喃喃問道。


    孩子出生之前,她還沒有這樣明確的感覺,直到看著這兩條鮮活的小生命,她忽然正視起自己的擔憂,不安的詢問。


    從今日起,他們是不是真的就能遠離那些紛爭了?


    周明雋沒說話,腦海裏浮現出的,是多年前在貴妃宮中的那番對話。


    有孕在身的貴妃扶著自己的肚子,溫聲道:“雋兒,你知不知道,本宮為何不著急孕育子嗣,而選擇過繼你呢?”


    “孩兒不知。”


    貴妃莞爾一笑:“宮中的孩子,不是生的越早,贏得越快。相反的,生的越早,死的越早。本宮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這麽多的波折,若是能有一位兄長為他遮風擋雨,披荊斬棘,本宮一定感激不盡。”


    當貴妃終於誕下子嗣,有了六皇子之後,他便成了這位為弟弟披荊斬棘的胞弟。


    “大禹國君繼位,講究嫡庶有別,但若是沒有了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自然該按照長幼秩序來。有些人暗中蟄伏多年,如今快要等不及了,你這麽聰明,應當知道如何做的。”


    長幼有序。


    他本無懼與做這個披荊斬棘之人。


    但是他不願將一切附注在這上頭。


    他最是厭倦這些,厭倦皇位,厭倦這些廝殺,若要做這盾牌,定然也要走上最高的位置,在打下一片江山之後,再讓給這位弟弟。


    他不願做,自然需要一個新的人來代替他的位置,替他去做披荊斬棘的兄長。


    周明譽多年來低調隱忍,但極有謀略想法。


    讓他來替代自己去做貴妃的盾牌,是兩廂情願之事。所幸他極其聰明,當即從淑妃名下易到了貴妃名下,幾番配合與相助,證明了他的心意。


    至於周明雋,隻要處理完賢妃黨派的事情,便能功成身退。為母親正名,脫貴妃一黨,也是讓出位置給周明譽的做法。


    周明雋低頭親親她的臉。


    “放心吧,從今日起,那些紛爭便於我們再無關係。”


    疲憊至極的孟雲嫻尚未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已經睡了過去。


    饒是崇宣帝已經病入膏肓,仍舊在孟雲嫻生產之後下了聖旨。


    冊封昭王長子為王府世子,女兒為樂嘉郡主。


    冬至宮宴之前,一直因舊傷處隱隱作痛不得痊愈的太子殿下忽然覺得腿部劇痛,待禦醫來查時,方才道太子殿下之前重傷之時並未治愈,落下了病根,這病根日複一日傷著腿,如今舊疾複發,腿骨儼然有壞死之相。


    腿骨壞死,就代表未來的儲君會變成一個殘廢。


    太子大受打擊,於宮中發瘋時不慎將行宮點燃,雖然從大火中被救了出來,嗓子卻不能用了,就連身上和臉上也有輕微的燒傷。


    帝後雙雙受創,崇宣帝更是臥床不起,命懸一線。


    皇後在這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危險。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經廢了,若是太子也廢了,就隻剩四皇子,昭王殿下和六皇子了。


    可是這三個皇子,有兩個都握在貴妃手裏。


    皇後害怕了,當下隻想到要保住皇上的命,隻要皇上還在,新帝就無法繼位,太子若是再救治一番,未必沒有機會。


    可是國不能一日無君,在太子和皇上都無法出麵之時,冬至宮宴破天荒的由貴妃和四皇子住持。


    崇宣二十五年,皇帝駕崩。太子重傷不治,於同年薨逝。


    皇後欲將四殿下記在自己名下,由四殿下繼位,沒想一直以來低調的貴妃竟然與皇後展開了一場爭奪之戰,卻沒想以延平郡王為首的一幹外戚竟跳出來拖了後腿,挖出不少其他外戚的烏遭事,令皇後的聲譽受損,奪嫡之路屢屢受創。


    她這才想到,當年太子受教唆設計過昭王殿下,最後讓延平郡王的愛女遭了秧,不甘不願的嫁給了當時默默無名,根本不被重視的四殿下,結果成了如今四殿下的助力!


    而之前最得重用的霍家兄弟果斷倒戈,向貴妃那邊遞交了不少外戚的罪證,成了整頓這次紛爭的功臣。


    皇後幡然醒悟,意識到這都是貴妃的計謀,她分明是處心積慮,自己竟然未曾看清,一直將周明雋當做了最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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