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是,孟雲嫻點點頭,與她一起離開了假山亭,朝宮門口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忽然,孟雲嫻兀自樂了起來,握拳抬腿一陣欣喜,宛若癲狂。


    綠琪像是在看一個瘋子:“小姐……您受刺激了?”


    孟雲嫻挑眉:“刺激?這分明是上天對我這個癡情姑娘的饋贈!”


    綠琪抽抽嘴角:“是哦,那上天饋贈什麽了?”


    孟雲嫻攤手:“他既然不是因為那封信生氣,也不是因為我對他有了邪念才冷淡疏離,那理由不就隻剩一個?”


    她神神秘秘的湊近,伸出食指說道:“他還在因為我當初不辭而別生氣!就像你說的,他時時刻刻是為我著想,我卻自作主張的做了那個決定,縱然我自己覺得是在為所有人留餘地,留時間,可是他難免會生氣嘛,易地而處,就像如今我回來要幫他什麽,他卻因為過不了心結擅自就走了,我也會生氣的!”


    她雙手擊掌交握,繪聲繪色:“這樣一想,是不是思路就十分清晰了——”


    “他隻是在氣我當初不告而別,那就先哄著嘛!哄好了之後……”


    她的臉熱了一下:“隻要他不是因為我的心思而疏離,左右婚約還在,我再努把力……努把力……”


    繼而又深沉道:“若是這樣麵對麵的努力他都不動心,想不明白我們是可以有男女之情的,那我再認命也不遲!”


    綠琪聽著孟雲嫻的話,忽然陷入沉思。


    孟雲嫻察覺她的異常,“怎麽不說話了?你不同意我這樣做嗎?”


    綠琪的唇瓣動了一下,小聲道:“小姐……你怪奴婢……等了那麽久才跟你說那些事嗎?”


    孟雲嫻臉上的明媚慢慢淡去,明亮的眸子漸漸地沉了下來,她背著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綠琪趕緊道:“其實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興許隻是姑姑多慮,我再不提了……”


    “葉姑姑沒有多慮。”孟雲嫻淡淡的打斷她:“父母為子女的設想,隻有周全,沒有多慮。”


    她看著周邊的宮燈,平和道:“你之前不告訴我,是因為我自己的心情都一團亂麻。那時候我隻想逃離這裏,你的這些話,會讓我生出壓力,最後極有可能為了周哥哥,逼著自己留在這裏。留下來,我隻是個依附侯府的愧疚與周哥哥的嗬護走出來的嬌嬌女,若我自己都經不起風浪,又憑什麽來承擔葉姑姑的囑咐呢。”


    “啊——”她忽然做恍然狀,眸子重新明媚起來,賊兮兮的盯著綠琪:“我說你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你分明是想提醒我,回來之後要做正事不要沉迷兒女私情,是不是!”


    綠琪被她的跳脫弄得直接岔開了思緒:“奴婢沒有!”


    “你看你眼神都瞟了,就有!”


    綠琪百口莫辯。


    她就沒見過誰吵得過二小姐,吵得過的,也賴不過。


    孟雲嫻忽然大喇喇勾住她的肩膀,一副稱兄道弟的做派:“綠琪琪,凡事講究勞逸結合。正事,當然是要做的,可周哥哥呢,也是要哄的——”


    綠琪被她半唬半哄的,一下子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麽話了。


    ……


    田氏在宮門口等的著急,若孟雲嫻再晚一點出去,她都要懷疑今日她回來是不是在發夢。


    回去的路上,田氏還是抓著她的手不斷地說話,一會兒說她如今院子的翻修情況,一會兒又說接下來要準備些什麽,唯恐她回來了之後有哪些是沒有準備好的。


    孟雲嫻一直很耐心的聽著,時不時地還會給一些回複,饒是如此,田氏已經心滿意足。


    剛一到門口,府裏已經張羅開了。


    孟雲嫻曾經兩次這樣回到侯府。


    三年多以前,她是帶著惴惴不安與彷徨未知而歸,是全府上下都防備輕視的庶出二小姐。


    三年後,她乘著夜色歸來,侯府卻燈火通明,府裏的人幾乎都驚動到了,一眼望去,仿佛所有人都因為她回府而欣喜不已。


    “長姐,我帶你去看你的院子!”阿茵一路上都在心裏默默地排練這句話,力圖做到自然又親切,而非被三年的時間與距離拉開絲毫的生疏和尷尬,可惜話語說的流暢,伸出來的手卻因為那幾下明顯的卡頓暴露了她心中的忐忑與不安。


    孟雲嫻看破不說破,在阿茵尷尬的瞬間,主動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啊,一起去看看吧。”


    阿茵怔愣了一下,然後重重點頭,拉著她往院子那邊跑。


    “你們慢點!”田氏還在囑咐張嬤嬤送熱湯過來,一轉眼兩個孩子跑的沒影,她好氣又好笑,提著裙子追了上去。


    走在最後麵的兩父子動作一致的雙手攏袖。


    孟竹遠望向身邊的孟光朝:“父親,長姐這一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


    孟光朝無聲一笑:“這個,你要問她了。”


    他瞥了一眼兒子,“怎麽你連姐姐的一半熱情都沒有?不喜歡長姐回來?”


    孟竹遠想了一下,振振有詞道:“長姐是回家,又不是來做客。安排周到和開心是應該的,可是過了頭的熱情,和招待客人有什麽不同。”


    孟光朝覺得孟竹遠心裏想的遠遠不止這些,笑了笑,沒有深究。


    從前鄭氏的院子早就被完全翻修,田氏平日裏想到什麽都會加進來改一改。她再不必對著一個牌位寄托哀思,卻將對雲嫻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融入了這個小院子裏。


    阿茵唯恐孟雲嫻看不出來這方院子的一花一草融入了多少心血,忍不住要細細說道,結果被田氏拉住。


    她笑著對孟雲嫻道:“今日很晚了,你這樣奔波早該累了。先歇下,若是缺了什麽需要什麽,就讓府裏的奴才去置辦。”


    阿茵會意,跟著道:“是啊長姐,你這一回來,肯定有許多人都知道,接下來熱鬧的日子還多著呢,此刻好好歇息才是正經。”


    孟雲嫻始終帶著笑,聞言點點頭:“好,母親也早早歇息吧,還有阿茵也是,我本給你們準備了些禮物,可是趕著回來,便將禮物丟在後頭,自己先回來了,等過些日子應該會到。”


    田氏連連點頭:“好,我讓府裏的人留意著。”


    ……


    孟雲嫻的院子是特別布置過的,僅僅是燈盞的數量都格外得多,燈座的雕刻還選了她的生肖,靈動活現。


    她的被褥沒有紛繁複雜的繡紋,但輕盈又保暖,是大冬日裏鑽進去了就不想出來的暖窩。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布置無一不體現著田氏的細心。


    綠琪打了熱水進來時,孟雲嫻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的放下水盆,走到孟雲嫻邊上悄悄地觀察她睡得深不深。


    這一路的歸途,對她們而言並不算順暢,像是有誰在刻意為難似的到處都不順利。可就因為已經修書回家告知大約的時間,她寧願繞遠路,丟下行禮馬不停蹄也要趕路。晚上不能騎馬,打著燈籠走一段歇一段,明明又累又疲倦,卻還要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綠琪歎了一口氣,認命的擰幹熱帕子給她擦手擦臉,準備直接扛了丟到床上,沒想她忽然醒了。


    困得睜不開眼,還讓綠琪去準備熱水泡澡。


    綠琪無奈:“我瞧著您都累,用熱巾子先擦一擦,等睡好了再起來好好泡澡,省的泡清醒了。”


    孟雲嫻很堅持,一定要泡澡。


    綠琪:“一連半個月不泡澡不換衣裳灰頭土臉也是過來了的,果然一回來就矯情起來了。”


    孟雲嫻反腿就是一踢,綠琪笑著跑開,去給她準備熱水。


    新的院子灶房小廚房都很完備,還有還有下人等著吩咐,不稍多時,孟雲嫻就如願進了澡盆,但是她並沒有多麽享受這個過程,趴在澡盆邊眯得沒了意識,差點滑下去淹死。


    綠琪嚇得趕緊拿大巾子將她一裹,用力拔山河的氣勢直接扛起丟到床上,孟雲嫻沾到被子時,終於露出舒坦的表情,手掌眷戀的摸來摸去。


    綠琪在給她掖被子,看著她閉著眼睛,一邊摸著床褥,一邊喃喃道:“這樣就不會弄髒了……”


    綠琪怔了一下,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掖被子的動作最後一下格外用力,“好好睡吧。”


    ……


    孟雲嫻回京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第二天一早,她人還坐在廳裏吃東西,府裏的下人已經呈上來好幾份帖子,都是約她見麵的。


    算一算,當年和孟雲嫻一起在流輝苑讀書的女眷,如今差不多都已經結業嫁人,即便沒有嫁人,例如阿茵這樣的,也已經過了及笄禮開始由母親教導後宅事物,準備物色郎君嫁人了。


    孟雲嫻隨手翻閱一番,對著田氏無奈一笑:“接下來幾日恐怕都要忙於應酬了。”


    田氏嗔道:“趕日子應酬麽,既然都回來了,有的是時間一個一個見。”


    田氏的話似嗔似怒,卻又浮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唯恐她回來了要還再走。


    孟雲嫻笑了一下,接過綠琪手裏得帕子擦擦手:“既然不著急,自然該先陪一陪母親和弟妹。”


    田氏忽然瞥了她一眼,神色有點複雜,話語也十分含蓄:“你真要陪,也不是急著陪我和你的弟弟妹妹。”


    阿茵立馬會意,同款複雜的神色盯著孟雲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孟雲嫻回了京城,首要一個要麵對的,自然是那份要命的婚約。


    不想孟雲嫻捧著茶杯嘬了一口,一語道破:“母親說的是五殿下吧。”


    這樣的直白和坦率,反讓田氏和阿茵都愣了一下。


    就聽她又道:“五殿下對我多番照顧,一別三年,自當好好相聚,哪裏需要母親多說,今早五更我就讓綠琪去送帖子了。”


    田氏和阿茵雙雙望向綠琪求證。


    綠琪打著哈欠睡眼惺忪:“不錯,小姐的確……哈……記掛著五殿下。”


    阿茵的眸子蹭的一下亮了:“長、長姐,那你和五殿下是不是……”該考慮成親了?


    沒等孟雲嫻做出回答,閔祁就親自來了。


    他遞回了孟雲嫻給的帖子,禮貌又從容道:“孟姑娘,殿下今日要去族學閱卷,之後還要去工部查看最新的造船進度,最後還要去貴妃宮中請安陪伴貴妃與小皇子,實在是抽不出身來與姑娘見麵。”


    說完,閔祁利落的離開。


    田氏和阿茵都愣住了,尤其是阿茵,幾乎是立刻解釋:“長姐,五殿下很忙的,你回來之前,每一次寄書信的日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比我還清楚呢。想來他定是十分想與你見麵,是真的抽不開身而已。”


    田氏跟著緊張點頭。


    她對雲嫻能不能做皇子妃一點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女兒的心思,若她與五殿下是有情誼的,成其好事是好的;但凡不是那樣,她要做的就是妥善處理好這門婚事,不要讓五殿下和侯府兩邊生出什麽不必要的尷尬。


    雖然五殿下關心雲嫻,雲嫻也與他走得近,但隻要不是真心相悅,有相伴一生的感情,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委屈孩子。


    不料孟雲嫻輕笑起來:“阿茵說的對,他其實十分想與我見麵,稍後我就出門堵他去。”


    田氏被孟雲嫻完全改變的做事風格驚得說不出話來。


    阿茵以為自己聽錯了:“長、長姐要去堵五殿下?這不太好吧,五殿下說了今日不能見的。”


    孟雲嫻挑眉:“真的不能見就直說不見唄,仔仔細細的道出自己的行程,這不就是在鼓勵我去堵他嘛!”


    說著,她自己嘖嘖搖頭,“我還看不明白他麽。”


    田氏失笑:“我怎麽沒聽出五殿下是這個意思,我看是你想事情越來越隨心所欲,殿下如今身負重擔,忙一忙是正常的,這番解釋正因為他做事認真細致,你不要胡鬧,這事情不急於一時。”


    阿茵重重點頭,讚成母親的看法。


    孟雲嫻想了一下,忽而眸子一亮,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不然我與母親打個賭,就賭我能不能順利堵他吃一頓家常便飯,賭金五十兩!”


    田氏、阿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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