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侯客氣一笑:“殿下過譽了,不知殿下稍後還有沒有什麽安排,方才忙著商議使臣來朝的安排,用飯也用的倉促,不如殿下……”


    “與侯爺商議完畢,就該立即回宮向父皇回命了,雖然每日出力甚微,也該叫父皇清楚我每日都做了什麽,而非荒廢於小事。”


    榮安侯點頭:“殿下想得周到,如此本侯便不做挽留。”


    “侯爺,不知可否在離府之前與二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孟雲嫻心下一沉,阿茵雙目精光!


    榮安侯看了一眼模樣心虛的女兒,淡笑一聲:“說起來,小女體考之事,的確讓五殿下勞心勞力,雲嫻理應好生感謝五殿下。”說罷,孟光朝爽快的帶走了滿心滿眼都想留下來探聽消息的阿茵,讓雲嫻帶五殿下去書房說話,以免在外頭受涼。


    孟雲嫻不可置信的看著瀟灑離開的侯爺爹,恨不能跟阿茵調換一番。


    “進去說話吧,我稍後還有事情,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


    如果說孟雲嫻剛才還因為阿茵的一番鬼話亂了心神,生出了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那麽此刻周哥哥的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話裏隱約的幾分冷意與疏離竟讓她覺得扯到了心弦似的,並不舒服。


    她揣著一顆沉甸起來的心,悶不吭聲的跟著周明雋入了書房,跨過門檻後,轉身將房門合上。


    周明雋的聲音就是此刻在背後響起的。


    “我的時間的確不多,所以今日隻能草草與你說一說話,若是說不清楚,我們該日再挑個好時間繼續說下去。”


    孟雲嫻舔舔嘴唇:“周哥哥想說什麽?”


    周明雋默了一下,似決然道:“第一件事,往後不要再叫我周哥哥。”


    孟雲嫻原本沉甸的心忽然就變得更沉了。


    “……是,五殿下。”


    短暫的沉默之後,周明雋繼續開口。


    “那日在客棧若是嚇到你,今日我給你賠個不是。可是雲嫻,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那樣凶你?”


    孟雲嫻的手還扶在門閂上,她的手指不安的摳著光亮的門閂,低聲道:“或許在五殿下看來,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能唾手可得旁人得不到的東西,明明自己也走的艱難,卻頗不懂事的不懂領情,不自量力的想要出頭,換做任何一個人……”


    “因為我害怕。”


    孟雲嫻怔了一下。


    周明雋的聲音溫和平靜,仿佛說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周恪年少離京,對這個地方充滿了怨恨和唾棄。他以為活在這裏的人都會被這裏改變,會為了在這裏活下去,掙紮的麵目全非。所以他須得先離開這裏認清自己,方才能抓緊自己,如今回來,也不會弄丟自己。”


    “可是周恪哥哥從沒想過,還會等來一個孟雲嫻,他害怕守得住自己,卻守不住你,讓你被這裏改變,變得麵目全非對麵不識。”


    “事實上,後來仔細想一想,周哥哥認識的那個小妹妹,乖巧溫柔也張牙舞爪,極好拿捏又頗能抗爭,孝順懂事還明白道理。多種多樣的性子顯得她矛盾,但每一種又都十分適合她,好像她天生就該是那樣。明明是他教她撿起石頭去向欺負她的孩子反抗,也是他告訴她看清人心,自保的同時也應守住本心,最終他卻因為自己杞人憂天的惶惶不安,在她依照本心做事時憤怒斥責。”


    周明雋笑著,眼神溫柔:“那日爭吵後,我越發害怕,怕你意氣用事去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惹更大的麻煩,可是所有的害怕和擔心,都在瞧見今日的你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雲嫻,周恪哥哥的害怕和擔心,是因為他不信自己,但今日他明白一個道理。”


    “他再不信自己,也會信你。雲嫻,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我不生氣。”晦澀又壓抑的聲調讓孟雲嫻嚇了一跳,她幾乎聽不出來這是自己的聲音。


    周明雋卻是輕笑一聲,看著她的背影:“既然不生氣,怎麽還哭了呢?那日你雄赳赳的朝我喊話時的威風去哪裏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機括,猝不及防的打開了孟雲嫻的淚腺,惹得淚水更加洶湧。


    討厭,真的很討厭!


    從前他就知道怎麽把她弄哭,如今還是這樣!


    今日難道不是該她雄赳赳氣昂昂的將那日的話重新說清楚,然後挺胸抬頭堅定的告訴他,她不想再像從前一樣嗎?


    她到底怎麽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她的身邊站定。溫暖幹燥的大手將她的手從門閂上拿開,他單手虛扶著她,慢慢的將緊閉的房門打開,光湧入房間的那一刻,一如打開了多年加注在她身上的禁錮與執念。


    “你會比周恪哥哥想象的,做得更好。”


    “以你的性子,隻要是你記在心裏了的事情,不想辦法把它撫平,那這件事情就不算過去。我猜,你這精神振奮摩拳擦掌的模樣,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是不是?”


    溫熱的手放在了她的頭上,帶著些試探與僥幸的掃掃,好在並沒有被她氣急敗壞的打掉。


    其實打掉也沒什麽關係,他教的嘛。


    “那就放手去做,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周恪哥哥是個教會你走,又拘著你不許走的笨蛋,但五殿下周明雋,可以推著你往前走。”


    他慢慢湊到她的臉側,好整以暇的偏頭,對著哭的稀裏嘩啦的小姑娘鄭重道:“這裏隨時會來人,把眼淚收一收,拿出那日的威武和果決來,畢竟從今日起,你可是有靠山的。”


    她賭氣似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淚,膿聲膿氣的:“我不要你做什麽靠山!”


    他“哦”了一聲,冷下臉來:“不知道把你捆一捆,往有水鬼的水井裏按幾回,你能不能勉強接受呢?”


    孟雲嫻終是繃不住,頃刻間破涕為笑,炸出好大一個鼻涕泡泡!


    第67章 元宵宮宴


    “楚姐姐,你在這裏做什麽呀?”好奇溜回來的阿茵看到了端著茶水朝書房方向試探的楚綾,飛快的上前捉住她。


    楚綾得知二小姐和五殿下進了房間裏,便想過去探聽探聽,可是五殿下有守衛在附近,也不許她靠近,所以她隻能在外麵走來走去,試圖看個明白。


    “四小姐。”楚綾神色曖昧:“方才我怎麽瞧見二小姐將五殿下帶到屋子裏了呀?這孤男寡女的,好似不大合適,若是夫人知道一定會不開心的。”


    阿茵察覺自己已經被五殿下的守衛發現了,有點遺憾,無奈的看了楚綾一眼,安撫道:“楚姐姐多心了,二姐姐在王府練舞時早就與五殿下相識,當日體考五殿下與昇陽縣主合力保二姐姐,於二姐姐來說是恩人呀,況且方才他們去說話父親都知道,楚姐姐不要誤會了才是。”


    楚綾立刻搖頭:“怎、怎麽會呢,既然知道是侯爺允許了的,這自然沒什麽。那……我進去伺候吧。”


    阿茵正準備說話,隻見五殿下已經從書房內出來了。


    “五殿下。”阿茵主動見禮,楚綾轉身,猛然瞧見一個俊逸的男子信步而來,臉熱了一下,趕緊跟著行禮,心裏卻忍不住嘀咕——其實五殿下並不如外人所說的那樣。他雖然自小長在外頭,但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勝過京中無數兒郎。且他竟然會對孟雲嫻另眼相看,或許是因為他自覺與孟雲嫻同病相憐,可見他並非一個眼高於頂隻看身份之人。


    “哎呀。”楚綾因為行禮時手裏還端著東西,一個重心不穩朝著周明雋撞了過去。


    電光火石間,隻見人影一閃,楚綾手中的茶盤被接了過去,閔祁拉著楚綾退到三步之外將她穩住,又望向周明雋:“五殿下無恙吧。”


    周明雋自然是連衣角都沒被碰到,阿茵見狀趕緊幫楚綾賠罪,緩過神來的楚綾咬著唇低著頭,楚楚可憐。


    周明雋的心情不錯,連帶著語氣也溫和不少,對閔祁道:“你瞎緊張什麽,怪嚇人的。”


    閔祁一愣,趕緊鬆開楚綾,又把茶盤還給她。


    楚綾紅著臉接過茶盤,心撲通撲通的跳,聲若蚊蠅:“多、多謝五殿下。”


    周明雋對阿茵道:“勞三小姐代為向侯爺轉告一聲,我有事務在身,便不與侯爺另行道別了。”


    阿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五殿下放心,小女一定帶到。”


    周明雋看著阿茵,微微一笑,負手大步離開。


    楚綾看著周明雋的背影,對著阿茵尷尬一笑:“沒想到……五殿下竟然是這樣親和的一個人。”


    阿茵第一個想到的是嫻姐姐,她還在房裏呢!


    “楚姐姐,能不能勞煩你去轉告父親一聲五殿下離府了?我想去書房找二姐姐說話。”


    楚綾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既然五殿下都走了,阿茵又在這裏杵著,想來也探聽不到什麽,或許現在去告訴侯爺,還能一並出去送一送五殿下,遂爽快答應,小跑著往主院那邊去了。


    見沒人在這裏了,阿茵扭頭就往書房裏跑,剛一進去她就嚇了一跳。


    孟雲嫻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雙目通紅明顯是哭過的!


    阿茵趕緊關了房門,緊張的湊到孟雲嫻身邊:“二姐姐,你、你怎麽哭了?你們在房間裏說了什麽呀。”她想到自己剛才頑皮套二姐姐的話,原本是看熱鬧的,結果讓二姐姐說了五殿下的小話當場被抓,她是不是被報複了呀?”


    孟雲嫻已經沒再哭鼻子,隻是那鼻涕仿佛流不完似的,動不動就要擤一擤,鼻頭都擤的紅紅的。


    她看著阿茵,沉默的搖搖頭。


    “搖、搖頭是什麽意思啊?對不起啊二姐姐,我不該那樣套你的話,我……我就是無聊,多管閑事,沒想到五殿下會這樣對你,他是不是說了很難聽的話呀?”


    孟雲嫻吸吸鼻子:“五殿下對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隻字未提。”


    阿茵茫然:“啊?他沒提那個呀,那、那你為何哭了呢。”


    孟雲嫻:“因為……因為五殿下是個很好的人,等到元宵宮宴之後就要入學,我體考時他幫過忙,所以他今日隻是提醒我,不要因為體考生出來的那些流言亂了自己的步子,要專心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阿茵倒抽一口冷氣:“竟真像大表哥那樣的人會說的話。時時刻刻的都想著督促,以身作則呢!”難道五殿下真的是兄長之情?


    孟雲嫻默了一下。


    誠然,因為阿茵的驚人之語,讓她破天荒的對周哥哥的存在生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慌亂,更是在談話的前一刻生出奇怪的念頭來——周哥哥對她來說到底算是什麽樣的存在呢?到底是正經意義上的哥哥,還是一個可以成親生子相敬相愛一生的男子?她心煩意亂的想了許多有的沒的,結果周哥哥一開口,便將她的所有思緒全部歸攏,不再動搖半分之餘又感動不已,更讓她靈台清明,明白過來一個道理。


    兄妹也好,夫妻也罷,不過是一個相處的身份,誰也沒說過若是鬧不清對方對自己來說是什麽身份,這份情誼就處不下去,這段關係將會就此擱淺?


    從她與周哥哥的身份來看,年少相識本就破了這京城中大多數人之間正常相識的規律,也早就在慣例之外,是個特例。既然是特例,又為何要追究彼此之間該以什麽身份相處?如此煩惱,根本是庸人自擾。


    自周哥哥開口那一瞬,她的心就靜了。


    周恪就是周恪,他於旁人是殿下還是百姓,於她是兄長還是別的,都不影響他們之間的相處。從前她找不到方向時,他是第一個站出來為她指引方向的人,如今她自己找到方向準備孤注一擲的闖一闖時,他又是第一個明白理解,跳出來予以支持的人,這才是她需要明白的。重要的從不是他們對彼此的身份,而在於他們對彼此的特殊意義。


    順理成章的,她再無心思去揪著那些流言蜚語煩惱跳腳。


    如今周哥哥明白了她,懂了她,他們之間連那僅有的爭執誤會都沒有了,她若還不打起精神去做自己的事情,豈非辜負周哥哥也辜負了自己的決心?


    孟雲嫻嚴肅的看著阿茵:“族學之前人人平等,誰考上都不容易,更何況還有那麽多人受盡壓迫拚盡全力也無法如願以償,得了閑工夫就多看些書多懂些道理,整日三三兩兩的說這些小話,議這些是非,委實對不住先生苦心教導的學問道理。”


    阿茵木然道:“二姐姐方才的模樣,背後仿佛都在閃著佛光,叫人想忍不住喊你一聲大表姐。”


    孟雲嫻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那我便是你的大表姐,像大表哥一樣管著你。”


    阿茵打掉她的手,調皮的吐舌頭:“我才不要喜歡哭鼻子的大表姐呢!”


    ……


    按照大禹的慣例,除夕的宴席乃是皇室宗親的宴席,除非是極其親近的寵臣與重大功績的功臣,輕易無資格出席,直至元宵佳節的宮宴,方才是宴請群臣共賀新年的大宴。


    綠琪捧來了新衣裳,催促著孟雲嫻從文章裏抬頭。


    “怎麽又送了新衣裳來?前兩日不是才剛換了新的嗎?”


    綠琪抿唇輕笑:“可是今日是元宵宮宴,須知參加宮宴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不能穿重樣的衣裳叫人笑話,小姐仔細瞧瞧,今日是元宵佳節,這衣裳的繡紋別有心思呢。”


    孟雲嫻這才探頭去看。果然,女子衣裙的繡紋通常以花枝雲水做裝飾,可是這一套新衣裳繡紋竟是白兔捧元宵的繡紋,靈動可愛又不失佳節風味,十分的特別。


    “這是四小姐的主意,夫人覺得有趣,便給小姐也準備了一件,小姐快穿上試試。”


    孟雲嫻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放下書試衣裳。


    衣裳裏裏外外許多件,是十分正式的款式,綠琪一邊幫她穿戴一邊笑道:“小姐的腰身纖細,這寬腰帶最顯身段兒,配上這精致的繡紋,簡直好看極了。”綠琪束好了腰帶,為她攏上了最外麵的廣袖外披,多少遮掩了些腰身,她掃了一眼孟雲嫻胸前平平,正經道:“小姐如今一定要吃好睡好,切勿讀書讀得廢寢忘食,奴婢聽姑姑說過,女子若是這個時候長得不好,往後想長都長不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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