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護這才進來。


    兩人大大方方的坐在院子裏聊了起來。


    孟雲嫻自己也沒想到還會有和他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問起他在莊子上的事情,他侃侃而談,仿佛有說不盡的故事。


    李護的變化真的很大。以前他的眼神總是意味深長又帶著侵略,可是現在,澄澈的猶如初雪融化的溪流一般,從前他總是溫文爾雅,更像一個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坐在賬房中一筆一劃勾勒賬冊,現在的他說話時擲地有聲中氣十足,比從前更有力氣,也更精神。


    這樣的改變是因為經曆了什麽,也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原來莊子上也有那麽多麻煩啊。”其實她更感慨的是,一群大老爺們兒的在一起竟然也有這麽多勾心鬥角?


    李護眉毛一挑,笑容爽朗:“可不是,二小姐還不知道吧,男人若是計較算計起來,哪裏還有女人的事兒。”


    他又低聲說了個什麽,孟雲嫻露出驚訝的表情來,兩人相視一笑,笑聲越發爽朗。


    最後,李護拿出了兩壺酒。


    “莊子上的姑娘都喜歡和這種酒,不上頭不嗆喉,是時令的果子釀的,味道極好,姑娘冬日裏若要外出,大可先喝上幾口,便能通體舒暢活血熱身,再不怕凍了。”


    “哇。”她就著打開的蓋子嗅了嗅,果然香味撲鼻:“真的不會醉嗎?我沒有喝醉過。”


    李護粗糙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不會醉的,暖身子。”


    今日她已經收到好些禮物,現在還收到這個,高興地要給李護回禮,可是李護說什麽都不要,且起身告辭。


    他端端站在那裏,對著孟雲嫻一拜:“此行雖不易,卻收獲頗多。猶記當日離府前,二小姐曾祝言求仁得仁,萬事迎難而解,奴才有二小姐福蔭照拂,終於能走到今日。說起來,二小姐已經饋贈奴才太多。年後,主母會提奴才正式升任莊頭,那個莊子遠一些,回來的次數也會更少,從此往後,願二小姐依然身體康健,笑口常開。”


    孟雲嫻:“多謝你。”


    遠處有丫頭往這邊走,似乎是又有給孟雲嫻送禮的小姑娘,李護輕聲一笑,背脊挺拔大步離開。


    ……


    日子晃眼而過,年節近在眼前,府裏的事情越來越多,各種禮節應酬接二連三。


    這段日子裏,族學大考結束,阿茵他們幾個又恢複了往日的活蹦亂跳,隻是孟雲芝不似往常那樣活潑,聽說是這次大考的時候出了太多紕漏,說不定考不到好的名次,會被曹氏恨恨的懲罰,在名次上去之前,會一直被曹氏念念叨叨。


    相比之下,孟雲嫻反而閑不下來了,畢竟他們的大考過了,就是她的入學考。


    聖上開辦的族學,流輝苑隻是其中一個,是貴族女子以好成績考入的一個學堂,而公主所在的女學叫清輝苑;同理,皇子們上的是聖德堂,而貴族男子去的則是明心堂。除此四個大學堂之外,剩下的就是大班教學,屬於京官子女入學考之後成績中偏下進的大學堂,與頭四個沒辦法比,但若是入學後成績出挑認真刻苦著,也可以破格錄用。


    原本孟雲嫻自認為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書已經溫習百遍,毽球更是十拿九穩,聽聞穆陽候府之後,族學裏的毽球先生已經在打聽她的名字,隻怕他日入學了就能成為先生的關門弟子。


    可是誰都沒想到,入學的考試竟然出了意外!


    有朝臣上奏,聞言聖上開設的族學竟然出現了賄財之相,源頭就是從這一次大考之後抓出來的幾個作弊的,不學無術卻能穩坐學堂,占用這寶貴的資源,實乃大罪。


    崇宣帝也對這種現象極為憤怒,在處置了作弊者及相關官員之後,對族學的種種考試格外嚴格,就連孟雲嫻一早選定的體考項目,也改為了當場抽簽考試。


    這個消息,令孟雲嫻如遭雷擊。


    她的體考項目選的就是毽球,所以完全沒有練過京鼓舞和雲仙舞。


    現在變成抽簽考試,那就代表她有極大的可能抽到雲仙舞或者京鼓舞!


    每一門都考,出來的成績尚未能順利進入流輝苑,若是抽到了雲仙舞或者京鼓舞,那就和棄考沒什麽兩樣。


    孟雲嫻已經不是慌了。


    她覺得天都要塌了。


    得知消息的孟雲芝當天就跑到楚綾那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她活該!叫她這麽囂張,現在連老天爺都看她不順眼要懲罰她了!可別小看體考,不管哪一門,考的不好都懸,聽說她完全沒有練舞,根本不會跳,這不就等於已經兩隻腳走出了流輝苑麽,哈哈哈哈……”


    楚綾繡著花,不小心多走了兩針,她不動聲色的拆掉,淡淡道:“那真是可惜了,二小姐那麽用功,連侯爺都心疼。”


    孟雲芝冷哼:“她就喜歡做做樣子騙人。你看她搗鼓的那些小玩意,指不定關在房間裏就在玩那些,騙誰呢!”


    楚綾這段日子對孟雲嫻的事情幾乎是絕口不提,更別說議論什麽,仿佛是要撇強關係似的。


    麵對孟雲芝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她也隻是淡淡的回應。


    ……


    考試模式的改變,田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稍作詢問後,得知孟雲嫻根本不會跳舞。這個結果讓田氏很意外。


    舞者,多以媚色示人,但舞能塑身姿曼妙,提女兒情態,所以貴族女子習舞與舞娘的區別在於,舞娘是以舞取悅賓客,貴族女子習舞並不為表演,真要跳也隻是跳給自己的夫君看,且更偏向於捎帶力量的舞,京鼓舞和雲仙舞就是兩個例子,京鼓舞是剛勁,舞者顯颯爽英姿,雲仙舞是柔勁,顯高潔脫俗之氣。


    可惜孟雲嫻毽子踢得好,跳舞這方麵卻是無剛也無柔。


    孟光朝這幾日沐休於府,難得的清閑,飯桌上沒有看到孟雲嫻的影子,便問了一句。


    綠琪前來回話——二小姐胃口不佳,此刻已經歇下了。


    孟光朝看了一眼田氏,這是幾個意思啊?


    這丫頭從來不來這一套的,每逢吃飯胖三斤,胃口好的很,怎麽忽然就沒胃口了?


    第43章 短板


    孟光朝覺得事有蹊蹺,叫來綠琪問話。


    綠琪為難道:“侯爺難道沒有聽說大考改革一事麽?小姐對毽球十拿九穩,體考時就準備勾選毽球,這段時間以來多數時候都在看書,根本沒有練過舞,若是一定要如此,體考可能就過不了了,流輝苑考試一門不過滿盤皆輸,可能這一陣子的功夫都白費了。”


    孟光朝摸摸下巴:“啊,這是個難題。”


    孟雲芝趁機道:“其實這雲仙舞和京鼓舞也沒什麽難得呀,身為姑娘家誰不會舞?莫不是二姐姐這幾日怠慢了,沒把握了,所以借著這個台階下來不考了吧?”她捂唇一笑:“便是個傻女,鼓樂一起都懂得比手畫腳呢。”


    孟雲芝護剛說完,孟光朝忽然沉下臉來:“看來,二弟和弟妹對雲芝這次大考的成績很滿意啊?”


    孟光朝在家裏從來不會對晚輩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尤其是二弟一家;除開阿茵和阿遠犯錯,孟光朝不想讓田氏生氣動怒親自出馬,他一直是個樂嗬又體麵地家主。


    孟光輝楞了一下,曹氏則是先反應過來,她當即伸手在桌子下麵擰了孟雲芝一把,孟雲芝吃痛,委屈巴巴的又不敢喊出聲來,眼淚開始在眼眶打轉。


    田氏放下筷子:“侯爺,何必對孩子這般苛責。”


    孟光朝小心翼翼的看她,見她神色無異才稍微緩和了語氣:“啊,雲芝,我也沒有苛責你的意思,隻是人活於世,總有不擅長的,跳舞也不是誰生來就會的,往後那種話你不可再說了。”


    飯後,曹氏果然將孟雲芝斥責了一頓,孟光輝本來還在認真的修補新的物件,也看不下去了:“你這樣責備她做什麽?”


    曹氏一看到他就覺得委屈:“我責備她?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在侯爺心裏孟雲嫻已經是親女兒了,可是我們雲芝隻是個侄女,他又怎麽能容忍侄女議論他的女兒呢。”


    孟光輝笑了一下:“你是真的誤會了。”


    曹氏:“我誤會什麽?難道侯爺剛才並非是苛責?那擺明了就是在指著你我的鼻子罵我們教女無方。”


    “你啊……”孟光朝放下手裏的工具,揉了揉眉心。


    沒等曹氏過問,孟光輝已然道:“聽聞大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當年名滿京城的才女,魯國公府精雕玉琢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孩子,卻……獨獨不善舞蹈。”


    曹氏一個趔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什麽?”


    孟光輝歎了一口氣:“我這個大哥你還不知道嗎?他是個冷情的人,但若是誰被他認作了家人,心上人,那就是一輩子的嗬護照顧,所以這半輩子,他都照拂著我這個沒出息的兄弟,更將大嫂視若珍寶。”


    曹氏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頭:“可是我聽說阿茵那丫頭跳的就不錯,但凡學中有舞曲助興,她都是領舞的苗子。”


    孟光輝苦笑:“所謂勤能補拙,笨鳥先飛,你又怎知大嫂不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擅舞蹈,又害怕阿茵襲了自己的短處,所以早早的就開始教導?”


    曹氏一經提點,確實發現當初阿茵開蒙最早,練舞的年紀也很小。


    可是她萬沒有想到這一層啊。


    京城的人就是這樣複雜,自己不擅長什麽,蔽處所在,那一定是誰也不告訴的秘密。


    曹氏一惱火,又捏了雲芝一把:“誰讓你在放桌子上胡咧咧了?那是你能插嘴的地方麽?”


    孟雲芝一萬個委屈。


    她做什麽了?隻是說出事實而已,孟雲嫻要是學不會舞蹈,跳得不好,那就是體考不過關,一樣進不了流輝苑。


    “你們就都偏心孟雲嫻吧!她就是考不上,考不上!一輩子也考不上!”


    ……


    田氏的確不擅舞蹈。京城閨秀但凡家裏有條件的,都會私下請先生到府裏來教基本功和底子,就是為了練出纖細高挑嬌柔有氣質的身段來。無論是宮中選妃還是各家選婿,出挑的女兒總是體麵的。


    可是這種人裏麵並不包括出生就得天獨厚的人,比如田嬌。


    田嬌生得好長得好,因為自小活潑好動,身材保持的勻稱,嬌滴鮮活人如其名,且魯國公看不得自家的寶貝受那基本功之苦,更不覺得自家的女兒要這樣受罪才能有個好的托付。


    沒想到後來她瞧上了孟光朝,各種手段來套這個郎君,鬼主意傻主意一個接一個,意外的聞得他喜歡看舞曲,便拚了命的去練,可惜笨手笨腳根本練不出神韻來。


    直到孟光朝與她定情,還知道了從前這麽一茬,便認認真真的表示自己並不喜歡看舞曲,不過是官場上不得不有的逢場作戲,從那以後,他真的沒有正眼欣賞過什麽舞曲,絲毫不留戀。


    可是這事情給田氏留下了陰影,加上宮廷裏的老嬤嬤也說過,女子最重要的是姿容,一些渾然天成的氣質韻味,可能比一張勾人的臉蛋更有用。有些氣質天生的帶不來,後天能練出來,練舞便是個好法子。


    所以孟雲茵出生之後,田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女兒走自己的老路,專程請了先生來府裏教。


    一開始,雲芝和楚綾一起,阿茵的短處很快就曝光了。


    她很難拿捏自己的表情與動作,一開始的基本功練得也比另外兩位姐姐要辛苦。


    田氏急的幾天幾夜沒睡著,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阿茵忽然就突飛猛進。


    她本以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有一日無心發現這丫頭比平時晚睡半個時辰再早起半個時辰,練功練得腿疼打顫叫都不叫,隻因為不想她這個做母親的心急。


    田氏心疼得要死,可是孟光朝知道之後,並不讓她去阻止。


    孩子總有自己的決定,做父母的反而不適合多加幹涉。


    後來,阿茵成了跳的最好的,她不急著跟任何人炫耀,卻在母親麵前格外的認真表現。


    所以,跳舞這件事情,無論對孟光朝還是對田氏,都是一個敏感之處。


    如今,雲嫻回府了。


    這孩子竟然也不會跳舞。


    雖然侯爺在朝中說的上話,但無論是侯爺還是她,都不屑於幫助子女徇私舞弊。


    若雲嫻真的做不來,因為體考而落選流輝苑,那……那她就幫她爭取下一次的考試。


    孟光朝不用問就知道田氏在為雲嫻擔心,作為父親,他對雲嫻的關心也是少之又少,今日得知這件事情,他主動往雲嫻的院子走了一趟。


    原先還在猜測這丫頭飯也不吃,是不是躲在被子裏哭,沒想到來的時候才被告知,雲嫻已經出府了。


    ……


    城內的木具店裏,孟雲嫻和綠琪挑了半天才挑中一副鼓捶。


    綠琪告訴孟雲嫻,所謂京鼓舞,是要踩著鼓樂的鼓點擊鼓的舞蹈,張合蹲起之間仿佛蘊藏無窮的力量,是從戰舞改編而來,從考分製的角度分析,就是看那幾個關鍵的得分動作,難也難在那幾個動作,可速成。


    至於雲仙舞,則是一些很考驗功底的柔勁舞。有底子的人,才有可能跳出雲仙舞行雲流水的一套舞姿,跳出那份韻味。從前體考不會踢毽子的姑娘,通常會選雲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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