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這麽說,我現在也沒法趕過去。”張簡說:“不如你們也幫我個忙,我們彼此互相行個方便。” 刑應燭哪是那種能老老實實跟人“等價交換”的主兒,這位土匪似的妖怪頭子不耐煩地剛一皺眉,眼瞅著就要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就被盛釗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盛釗整個人靈活地擠進了刑應燭手臂裏,用自己近距離的大號特寫擋住了張簡的視線。 “行。”盛釗說:“你說吧。” “你們替我去蘇州看看。”張簡說:“我還要在這邊打探張開勝的情況,暫時脫不開手,你們查過蘇州地動之後可以來跟我匯合。” “可以。”盛釗答應得非常幹脆:“沒問題,放心交給我們,改天見!” 他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絲毫沒給張簡反應的時間。 “你倒是替我答應得挺好。”刑應燭的聲音涼絲絲地從盛釗後脖子響起。 盛釗跟刑應燭上下級這幾個月來,別的工作技能沒學會,最擅長蛇口脫險和順毛擼老板,聞言先是掛上了一副燦爛如花的熱情笑意,然後才緩緩回過頭,真誠道:“我這不是為了你好麽。” 刑應燭眼神涼涼地看著他,沒說話。 “你看,你不是也懷疑那條鏈子跟你的骸骨有關係嘛。”盛釗循循善誘,試圖講理:“麵子是小,找東西事大,何況這也不算你給他跑腿了,這明明是他找來了你的東西求你幫他的忙。” 刑應燭:“……” 人類這張嘴果然是巧言善辯,顛倒黑白。 但刑老板無疑被這兩句話說得心氣兒順多了,他輕哼了一聲,轉過身邁開步子,朝著馬路邊走去了。 盛釗鬆了口氣——刑應燭肯開口嘲諷或者表達嫌棄的時候,一般就是不生氣了。 盛釗緊走幾步追上刑應燭,一邊定著去蘇州的票,一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老板。”盛釗問:“剛才忘了問了,你從博物館裏拿的那件鎧甲是誰的?” 之所以盛釗肯斷定那絕不是刑應燭的東西,是因為一看就是屬於一個女人的衣物。 當時刑應燭拿到那件鎧甲時,那件破破爛爛的甲衣就忽然開始從外剝落,外頭那些斑駁碎裂的甲片就仿佛一層破碎的“繭”,正在刑應燭手裏緩慢褪下。 見過午夜驚魂之後,盛釗對這種場景的接受能力顯然好了很多,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看不出模樣的鎧甲在刑應燭手裏如回爐重造般,開始逐漸顯示出“神器”的麵貌來。 那是一件曲線極其明顯的甲,質感似銀非銀,整個上半身的胸口處都雕著複雜且陌生的花紋,盛釗辨認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那是什麽東西。 “是鳳凰。”當時的刑應燭跟他解釋道。 這就跟刑應燭種族毫無關聯了,所以盛釗猜測,這隻可能是別人的東西。 或許是刑應燭的老朋友,或許是他認識的什麽人,再或者,也有可能是老妖怪以前的情人什麽的。 事實證明,盛釗猜的很準確……隻是出了一點小小的偏差。 “老仇人的。”刑應燭冷漠地說。 盛釗:“……” ——所以您拿了這個是要去敲詐勒索嗎?第33章 刑老師的科普小課堂 金陵到蘇州太近,沒有直達航班,於是盛釗隻能定了兩張火車票。 他和刑應燭的行李在酒店還沒呆熱乎就又被他拎了出來,塞上了去火車站的出租車後備箱。 金陵到蘇州最早的一趟動車是早上四點,然而盛釗困得稀裏糊塗看錯了站,最後沒趕上這班車,隻能退而求其次,選了七點多鍾的第二班。 清早列車極其清淨,滿站台都沒幾個人,一等座車廂裏更是空空蕩蕩,恍惚間讓盛釗生出了點包車的微妙錯覺。 盛釗頭天晚上一宿沒睡,強撐著最後一點精神找到了座位號,幾乎是坐都沒坐穩就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極其坎坷,路程中本來就睡得淺,何況車站廣播和列車員的腳步聲時不時就要出來刷刷存在感,以至於盛釗睡睡醒醒,幾乎沒個睡實在的時候。 列車座椅再怎麽舒服也比不上家裏,盛釗睡得迷迷糊糊,腦袋放哪都不對,時不時就往下狠狠一墜,把他從短暫的深眠中扯出來。 然而盛釗實在是太困了,就這樣也沒醒過來,隻是模模糊糊地縮在椅子上翻個身繼續睡。 來回幾次,刑應燭終於被他翻來覆去地弄煩了,沒好氣地伸手把他腦袋往回一扳,按在自己肩膀上,順手在他眉心輕輕點了點,“貼心”地給他使了個小小的安眠術法。 腦袋有了安穩的去處,盛釗幾乎是瞬間就沉進了刑應燭的小戲法裏,昏昏沉沉地睡實誠了,人也終於不再折騰了。 盛釗這一覺睡了一個多小時,他睡得昏天黑地,夢裏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隻覺得從身到心無一處不美,醒來時幾乎周身輕鬆,仿佛這輩子沒睡過這麽爽的覺。 盛釗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眼睛還沒睜開,就先是舒服地蹭了蹭身邊的“枕頭”,頗有想再來個回籠覺的意思。 隻是他剛想就著這個餘韻接著睡,就在朦朧中猛然想起一個問題。 ——剛才這個觸感好像不大對。 盛釗頓了頓,猛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了刑應燭的目光。 “舒服麽?”刑應燭似笑非笑地問。 盛釗:“……” 直到此時,盛釗才發現,他剛才一直枕著的壓根不是枕頭,而是刑應燭的肩膀——甚至於他為了靠得舒服點,還把刑老板的半條胳膊都征用了! 盛釗餘下的睡意登時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噌地坐起身子,衝著刑應燭訕訕一笑。 “老板,我睡太熟了。”盛釗說:“不是故意的。” 刑應燭嗯了一聲,介於“不能隨便對人類出手”這條規矩,還是勉為其難地解釋了一下,算是保障了盛釗的知情權,順路補充一下“使用手續”。 “我知道。”刑應燭說:“你睡得翻來覆去鬧得我頭疼,我幫了你一把。” “嗯?”盛釗摸摸腦門,意外道:“老板,你還有這業務呢?” 盛釗說著回想了一下剛才夢裏那種飄飄然的感覺,頓時覺得十分新鮮,連忙往刑應燭那邊蹭了蹭,躍躍欲試地說:“別說,真挺爽的,老板,能不能再來一次?” “限定供應。”刑應燭哼了一聲,說道:“你小心上癮。” 盛釗遭拒,也沒覺得多意外,憑刑老板的性格,能準許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覺已經讓盛釗十分意外了。 而且盛釗忽然發現,上車到現在一個多小時裏,刑應燭的姿勢都沒動過,依舊維持著上車的姿勢,而且……手裏正拿著他的手機。 手機屏幕已經被解鎖了,上麵是一張模模糊糊的視頻通話截圖,盛釗看了一眼,才發現刑應燭正在看張簡手裏那條金鏈子。 “……我手機有密碼。”盛釗說。 刑應燭瞥了他一眼,眼神非常疑惑,像是完全不知道盛釗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盛釗沉默地跟他對視了兩秒鍾,放棄了追問“你是怎麽打開”的這種蠢問題,畢竟別說一部手機,就連一級博物館的鎖刑老板也照撬不誤。 “你看出什麽了?”盛釗說:“有感覺嗎?” “有一點。”刑應燭的表情也有些困惑,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但又不確定。” 盛釗不知道他這個“雷達”的準確度是多少,隻能湊過去將那張截圖又局部放大了一點。 “老板,不會你的骸骨……被人拆開來做別的了吧。”盛釗小心翼翼地將他頭天晚上的猜測說出來:“比如,拿去煉成一堆鏈子,用來鎖龍玩兒。申城那條隻是其中一個,還有別的漏網之龍沒被咱們發現。” 刑應燭沒說話。 盛釗不知道他是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離譜,還是也覺得有這個可能卻不願意承認。 盛釗雖不知道刑應燭身上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能看出來,刑應燭對他的骸骨極為看重,以至於他分明是個那樣不講理的性子,卻還是願意為此妥協。 雖說其中有盛釗勸他的原因在,但盛釗自己清楚,刑應燭在人間這麽多年,什麽鬼話沒聽過,能被他兩句話忽悠動,就說明他自己本來就有那個意思,隻是缺個台階而已。 合著我的主要工作內容壓根不是送飯,盛釗心說:是哄老板來的。 刑應燭不知道在心裏想了什麽,片刻後,他按滅了手機屏幕,說道:“再看看吧,也不一定。” 他語氣平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但盛釗剛剛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了一大頓,現在怎麽看怎麽覺得他是在強顏歡笑。 刑應燭也不容易,盛釗心酸地想:心裏難受都不能表現出來,太慘了。 盛釗不想再繼續說這個來戳刑應燭的傷疤,於是生硬地轉移話題道:“說起來,老板,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咱們到底要去幹什麽呢?” 張簡的信息隻告訴他們地動的源頭在蘇州,可具體地點、地動類型以及原因什麽都沒說。盛釗是不覺得張簡會讓他們跑到那邊去瞎子摸象滿地亂查,思來想去,大約就是張簡覺得有刑應燭在,所以不必多說什麽。 果不其然,刑老板把手機塞回盛釗兜裏,擺出了個要說話的架勢。 “我上次跟你說了,這天下的妖並不全是樓裏那些模樣。”刑應燭說:“按你能理解的意思來說,樓裏的那些,是非法成精,所以他們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受我管轄。” 盛釗緩緩舉起右手。 刑應燭也沒想到他剛開始科普,兩句話功夫不到的功夫盛釗就要提問,提起的一口氣登時頓在胸口,差點噎著他。 “問吧。”刑老板沒好氣地說。 “非法成精,所以建國後真的不許成精啊?”盛釗震驚地問:“你上次說收稅的事兒居然是真的?” 盛釗問得淡定,然而心裏已經閃過了一萬個問號。他萬萬沒想到,當時以為的玩笑話,居然還真就是真相。 可見真相這種東西不都是轟轟烈烈,還有看起來就很沙雕的。 “是也不是。”刑應燭說:“你可以理解為這樣——天梯斷裂後,人間靈氣不足,而妖若要修成人形,必定要損人間靈氣關海,所以……” “天梯是什麽?”盛同學不恥下問。 刑老師沉默了片刻,獨斷專行地道:“閉嘴。” 盛釗:“……” 盛同學平生沒見過這麽不為人師表的老師,然而迫於其淫威,隻能乖乖閉嘴。 “所以以龍虎山為首的修行者定下規矩,妖若是成精,則要抽出道行來供給人間——你這麽理解就行了。”刑應燭簡明扼要地說:“其實天地間,人、妖、鬼、仙,各有各待的地方,平日互不幹涉,除了像我這種有意待在人間的,其他妖大多不在此處。至於樓裏那些,他們從人間生,回不去妖族,所以隻能由我管轄。” 盛釗不敢說話,隻能連忙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但除了熊向鬆他們那樣的非法逗留,和我這樣有意待在這裏的,還有一種妖,其中也有一部分待在人間。”刑應燭頓了頓,說道:“就是你上次在申城看到的那些妖獸。” 盛釗伸出一根手指,緩緩地在半空中劃了個問號。 刑應燭毫無障礙地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你小時候,聽沒聽說過古代傳說,某某某斬了巨蛇,某某某鎖困神龍,某某某又跟什麽神獸做了交易的?”刑應燭問。 盛釗點了點頭。 “就是這些。”刑應燭幽幽地說:“人間存續也有幾千上萬年了,你腳下這片土地裏可什麽都有。鎖困的蛟龍,鎮壓的凶獸,亦或是自願留在人間辟邪的什麽神獸——千奇百種,比百貨超市還熱鬧。” 這青天白日的,盛釗活生生被他說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說吧。”刑應燭說。 盛釗長出了一口氣,連忙道:“所以說,這次去蘇州,有可能我們會遇到二號選手?”